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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足山海关

 简易乾坤 2018-09-07



驻足山海关


作者:罗铮 《光明日报》( 2018年09月07日 15版)

  【文史遗痕】

  从来没有一座关口,能够如此扼住整个中国的命脉。

  炎炎三伏,在热浪的裹挟下,我终于把观念中的山海关实体化了。

  它一声不吭,安静,深邃。砖,层层叠叠,严丝合缝。如此雄奇的骨骼,到底需要多少健壮的挑夫经年累月才能垒成。垛口密集,像巨龙蜿蜒的脊背朝向蓝天。风,销声匿迹。人头攒动,鼎沸的人声和着日光四处蒸腾。山海关把岁月雕进城门、障墙、角楼、石阶、砖块,乃至空气。拾级而上,刚走了没几步,历史深处的风便习习而来,吹散了喧闹,吹来了跫音。

  我看到了它的低调。它始终是君主的宠儿,有明一代,无出其右者。否则怎会前后二百六十三年,历经洪武、成化、嘉靖、万历、天启、崇祯六朝,耗用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才筑成七城连环、万里长城一线穿的军事城防系统?可它的名字简洁明了——因依山襟海,故名。它的城墙更疏于雕饰,朴实无华,看不出任何矫揉造作。

  关外,生产落后,贫瘠少粮。关内,资源丰厚,繁华富庶。于是,尽管它为和平而生,却一直被战争笼罩。日渐强盛的女真部落一次次发起冲锋,士兵的喊杀,战马的嘶叫,火炮的轰鸣,攻城器械高速运转的咯吱声,离它越来越近。尽管战火纷飞,它却从未倒下。它所庇护的朝廷,纵使风雨飘摇,但只要这座14米高、7米厚的关口在,社稷就在。

  它内心最深处的情绪,应该是不甘。原本,它还要继续未竟的抗清大业。明末历史舞台上两位著名的枭雄,准备完成一次历史性的联手。倘若成真,中国的历史必将重写。然而“闯王”李自成最终丢失了一块到手的肥肉,更由此一蹶不振;而吴三桂,则因一个女人,背上了千古骂名。只有虎狼一般的后金军队,终于完成了数十年的夙愿,在关内的广阔大地上恣意驰骋。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山海关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它的心,在滴血。

  此后的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明朝还有上百万军队,还有整个江南,还有长江之险,足以作为抗衡的资本。可是山海关一失,明朝的心气仿佛瞬间泄了,任凭八旗子弟横冲直撞。短短四十年,八旗子弟完成了大一统,弘光、隆武、永历等政权先后沦为垫脚石。它遥望着这一切,泪眼婆娑。

  山海关早就退休了。公元1644年5月27日,岁在甲申,全国最强的三支军队汇集于此,展开了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惨烈战斗。荡气回肠之际,也是退出历史舞台之时。绵延了两百多年的修修补补,刚刚固若金汤,还没来得及派上大用场就曲终人散,演绎了盛极而衰的悲剧和戏谑。但它又是标准的“退而不休”。清朝皇帝每每回沈阳祭祖,仍从关口通过,浩浩荡荡的鸾驾,是否是一种变相的示威?而今,战事已熄,人气却依然旺盛,只是满身甲胄的士卒变成了摩肩接踵的旅客,一年四季络绎不绝。似乎只有皓月当空时,才能静心品味“天下第一关”曾经的荣耀。

  此刻,我环顾四周,高楼林立,厂房密布。护城河不知去向。现代化的氛围里,山海关显得另类、孤独。但好在它存续着,让波澜壮阔的声响始终回荡着,余音袅袅,温润了钢筋水泥,厚重了整座城。

  铺陈的青石条,斑驳着刀光剑影,一如耄耋的皱纹。我驻足其上,遥望一路向西的长城与天接壤。历史缓缓向我敞开,开得彻底。

  (作者:罗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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