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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乡愁”

 Pengqingo6uegk 2018-09-07

有关乡愁,作者姜龙飞认为至少应当两分,分别标识为乡村与城市。

“乡愁”,是近年来使用率极高的一个语汇,高到了频频照面、恂恂在耳的程度,叫人不忍卒闻。所谓记得住“乡愁”的标配文字,无一例外,必须是“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以及绕不过去的“山脚下弯弯的溪流”“小村外纵横的阡陌”。囿于天文地理、时势气运,上述意象在中国呈现为一种超稳定的原点形态。世间乾坤大,山中日月长,一千年前的风光,跟一百年前的景致,大体无二。老屋,都是草苫的,山墙,都是泥糊的。即便穷乡僻壤,也会有疏枝、独木可供点缀;暮鸦、孤烟聊寄艾怨。民风尚且淳朴,饮水和空气堪以骄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方式,活化石般定格,如此等等。“乡愁”于是被约定俗成了。它就是农耕社会的一支俚曲,是乡土中国的一屏集锦,集合起物质短缺年代的纯粹、干净与简单,润泽无数中国人心头最敏感也最柔软的部位。

我相信,面对这样的乡愁,难免会有很多人和我一样感到难堪。因为,我,以及我们,生在城市,长在城市的一群,抬腿不沾泥星,探头便入红尘。打从呱呱坠地,坦直的水泥路面即已铺平了产院门庭;未待出入市井,喧嚣的汽车轮毂早就涤荡了木马流牛。记忆中既没有暧暧远村,也没有袅袅夕烟;听不见鸡鸣狗吠,分不清五谷稼穑。就连侥幸入梦的飞禽,也只剩下被定谳为“四害”之一、几乎赶尽杀绝的麻雀。当乡村还滞留于青山绿水的天赐之境时,都市正经受“十五年赶超英美”的第一波高调冲击。那些流经闹市的河道,从子牙河、永定河,到“九河下梢”的海河干流,以及黄浦滩头的苏州河、穿城而过的珠江潮,所有一线城市的母亲河无不汤色浑浊,鱼虾绝迹,通体漂荡着大工业草创时期的锐猛气息。公害所至,历经兵燹洗劫的近代工业救国梦,似乎铿然苏醒。

吐纳着大炼钢铁的浓烟输送,相伴于小高炉的点点暗红,我们在或者宽敞、或者逼仄,或者优渥、或者寒碜的境遇中启程,以凌厉抑或柔弱、精进抑或得过且过的姿态,构建起我们参差的启蒙记忆。其中的一哭一笑、一颦一蹙、一得一失、一张一弛,莫不与我们钟爱的城市休戚相关。稍后即便被强大的离心力甩出,流徙广阔天地,放逐山南海北,一去十年八载,且将誓词吼到震天介响,但有谁真正放弃过内心的抗争与挣扎?按照青山绿水的乡愁界定,我们岂不就成了一群迷失在乡关之外,丧失了原点记忆,无所谓“乡愁”的漂泊者?身份可疑,处境窘迫。

然而,这又何尝不也是一种“乡愁”?纵使国人根性在土,任何城市动物上溯五代必遇耕樵。可是到了我们这一茬,甚至更早,那遒劲的根脉的确已经分蘖,灌浆为前人的乡土、晚生的祖籍。假如摆脱符号的束缚,乡愁的规定场景又岂止青山绿水!已经被城市同化的我们,却依然秉持“他”者的现实传承历史,为存在于意念和陈述中的乡愁怅续前缘,几十年不变地在履历表上填写陌生的籍贯,唯独丢失了自己。

困惑了很久我才想明白,有关乡愁,至少应当两分,分别标识为乡村与城市。地,不分南北,人,无论西东,只要记忆中有你的童年和少年,只要融入了你童年和少年的成长背景,乡愁无所不在。一缕炊烟,一张课桌,一株爆穗的老玉米,一条狭长的台格路,都可能触发你浪迹天涯时的某种感觉,唤醒你沉潜的天性与纯情——人之初,性本善,哪怕如今已是一颗被玷污到不堪的灵魂。

无论睹物或者触景,由此生发的赤子情愫便是“乡愁”了。它与青春的距离还很遥远,是人过中年以后怀念故乡时的一抹离愁,以曾经的在场和即时的缺席为前提。它是你对出生之地的感恩、对赖以生存的环境的虔敬。是你的哺育之杯、塑造之模。而同样的情怀,根植于青山绿水的概率正越来越低,更多的乡愁,将一如既往不可遏制地,从钢骨水泥的缝隙中萌芽,在沥青覆盖的地面上茁壮。(姜龙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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