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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儒」嵇康

 铁兵88 2018-09-13

嵇康是个矛盾的人。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写一下嵇康和嵇康身边的人,然而让我感兴趣的却不是他的诗文,而是他的际遇与为人。说起嵇康,大家想到,毋宁说愿意想到的,是那个自顾自打铁,而把钟会晾在门外半天的嵇康,是那个怒骂山巨源出仕并与之绝交的嵇康,是那个因不愿与司马家同流合污而被送上刑场,罢歎「《广陵散》于今绝矣」的嵇康——人们愿意记住的是一个直面惨淡人生,不畏强权压迫的斗士。


  可正如悠然自得的陶潜有「怒目金刚」的一面,「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嵇康何尝没有「甘当孺子牛」的一面呢?我心目中的嵇中散从来就不是不耻礼俗的,他早年满怀抱负,官至中散大夫;他待人和善,即使其兄嵇喜出仕从军,他也没有明言批判,只是用一句「目送归鸿,手挥五弦」来告诫他毋忘自然;他盛怒之下写了《与山巨源绝交书》,但临死前却又把儿子托孤于山涛;他反对名教,但死前却写下了《家戒》,告诫儿子嵇绍慎于待人接物。


  所以我说,嵇康是矛盾的。


  我一直不明白,名教与自然如此极端的两面为何会同时出现在嵇康的身上?我也曾疑问,口口声声说自己「性好老庄」,却为何竟做不到与世俯仰,最终因反抗强权而以身死节?渐渐地我才领悟到他并非真的「非汤武而薄周孔」,而是痛心于儒家伦理被当权者无限代表和扭曲,痛心于统治者打著儒家名教的幌子弑君篡权,党同伐异。他以老庄为武器,非的是当权者的汤武,薄的也是当权者的周孔。所以在我看来,嵇康名好老庄,实为鸿儒也。


嵇康与阮籍

在文革浩劫期间,两位堪称「当代儒者」的大师,梁漱溟和冯友兰,选择了完全不同的两条道路。梁漱溟由于坚守自己的思想而受尽欺凌,而冯友兰则选择了对四人帮阿谀奉承而免于受难。然而文革过后梁漱溟还是原谅了冯友兰,在他的对话录中,他提到他觉得冯友兰说到底还是「老庄」一派的,所以对自己的思想并不如此固执。


  由此我想到了嵇康与阮籍。面对强权的压迫,嵇康选择了壮烈牺牲,阮籍却委身妥协。但我并不过于非难阮籍。嵇康固然以身死节,阮籍何尝不是穷途而哭?说到底,国家机器下的我们该何去何从,这是每一代中国知识分子都必须深思的问题。而无论哪一个抉择,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嵇康与山涛

在我看来,山涛是真正的君子,也是嵇康一生为数不多的挚友。


  当嵇康写著《与山巨源绝交书》时嵇康在想什麽?或许他根本不恨山涛,他只是借此书之名暗讽魏晋之名教,或许他真的很愤怒,愤怒自己的好友竟同流合污。山涛在好意向司马家举荐嵇康后,却收到了这样一封信,如果他心胸狭窄的程度有钟会的十分之一,想必也会大骂嵇康不识抬举,但他只是轻歎一句说:算了吧,他就是这样的人。


  挚友山涛才是最了解嵇康。


  最让我感动的是,在临死之际,嵇康依然选择把儿子嵇绍托付于山涛,并对儿子说道:「巨源在,汝不孤矣!」短短的七个字,足以使绝交书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愤恨烟消云散。


  山涛不负所托,将嵇绍养育成才,使其在晋朝出仕,成为皇帝的近臣。然而在八王之乱中,嵇绍为了保护晋惠帝而被叛军所杀,血溅到了晋惠帝的衣衫上。事后宦官帮晋惠帝更衣时,晋惠帝说,不要洗掉这件衣服,上面还留著嵇卿的血迹。这就是一千年后文天祥《正气歌》中「血溅帝衣」的典故。


  嵇康因反对司马家被杀,而嵇绍却因保护司马家的皇帝而死,该如何评价这种历史的吊诡?无论如何,这对于嵇康来说,都已经是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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