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高级餐厅,我又跟自己重复了一遍。为了请刘芸,我挑选的是我能够达到的最高级的餐厅。 “柔和的米白色墙身配上深木色装潢、闪亮的黄铜装饰和华丽的古典吊灯,典雅大方,最适合大宴亲朋,一起舒适写意地享受开胃小菜和亲切周到的服务,更可以透过玻璃窗欣赏园林景致,眺望南海的动人景色。” 这个餐厅在网上的介绍就是这样的。 “精心烹调的西冷牛扒配鲜菜、慢煮牛仔柳蛋扁意粉、诱人的扒波士顿龙虾……在昔日维多利亚时代的浪漫气氛中细尝滋味菜肴并向传奇人物华特先生致敬。” 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刘芸一起分享这个时光。我都能够想象得出来,她坐在我的对面,心花怒放的样子。 七点五十五分,荷叶边接待示意我可以进去了。 我赶紧入了座,闪亮的黄铜装饰,华丽的古典吊灯,一切都很对。 我给刘芸的时间是八点整,我的提早,示意了我的重视。而且我要请的是龙虾。 我想吃蛇,青蛙和龙虾,刘芸是这么说的。回国的前一天,她把这一句发在了她的朋友圈。 我说我请龙虾。蛇和青蛙我也不知道哪里有。 除了我,没有一个同学回应她。我起先以为真是没有同学回应她,后来才想得起来,是我自己没有任何一个同学的微信。他们回不回应她,请不请她吃龙虾,蛇或者青蛙,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也好久不去同学会了。上一次已经是十年之前,这十年之间,同学们开不开会,探不探老师,我也不知道,我假设他们一直在开会也一直在探老师,我不在,因为我肯定是一个阿珠或者阿花。电影《阿珠阿花的同学会》,没有工作也没有丈夫的阿珠和阿花,每天晃来晃去,为了去同学会,她们穿上了职业套装。编剧为什么要编这个剧,我是这么想的,所有的编剧都曾经是个废柴,受尽校园欺凌,所以他们才能够成为编剧,或者成为作家。 十年之前的那个同学会,我也穿了个职业的黑西装。 八点零五分了,刘芸还没有到。 ——周洁茹《华特餐厅》节选 作者说 野心与慈悲 周洁茹
有点野心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要不是年轻时候的那点野心,我也不会留下那两百万字。什么样的野心?真的可以不睡觉的。写写写到凌晨四五点,直接洗脸刷牙换衣服去上班,六点上班,六点下班,不能迟到,不能早退,那样的班。单位班车上的半个小时,就算是一个觉。完全不睡会死的,我也知道。下班路上的半个小时也可以用来睡觉,真的够了,我们真的不需要睡那么多觉的。后来要出国,下班的半个小时也就不睡了,用来背英文字典。那样的野心。 有个记者就写了一篇访问《一个写作到黎明的女孩》,文章我是全忘了,一句没想起来,这个题目记得清晰,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写作到黎明的女孩。有病啊? 成为一个专业作家的时候二十三岁,送出祝贺的人肯定一堆,但是我后来想想,要一个只知道写写写的女孩,每天去过那种不坐班但是开会开来开去的生活,真是太残忍了。 我就出国了,背过的字典刚好也用到了,2000年,二十四岁。如果你没有在二十四岁之前读完你应该读完的书,写出你最好的作品,你只能等到四十二岁了,至于这个四十二岁,你还在不在?你还写不写?就真的不能够确定了。我说的是真的。 2009年从美国搬到香港,三十三岁,五年哪儿都不去然而准确的香港生活以后,三十八岁,开始写作,也就是说,我还有足足四年恢复和适应的时间,让我在四十二岁的时候,写出一个巨作。 这四年调整期,已经过去了一半,我出版了一个长篇,两个小说集,三个随笔集。可是我还是感觉到,我四十二岁的巨作,有点写不出来了。我的直觉往往是对的。 我突然想要感谢香港,给了我这样准确的生活。一切都是我要的,不喝酒,不开会,不睡午觉,这自由也是我给自己挣的。 我写我不写,我写什么我不写什么的自由。 我也从来不规划。写作要规划的?七年写一个长篇,十七年写一个伟大的长篇?当然也不要忘了一点点中短篇,不出现就证明不了你还活着。 我只关心我有没有在二十四岁前喷发了一下,以及四十二岁以后,写不写得出来好作品的中年,是不是还要写下去?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拖累你的绝不是体力,所有的安排都是对的,奔跑的青少年或者呼吸慢下来的中老年。身体会让你知道,你还能够做什么,以及你做不了什么了。就好像如果你真的被爱了,你自己会知道。 我知道我要写一堆这样的小说,日常生活,荒谬,笑出眼泪,然后我再也不这么写了,因为我肯定再也无法超越这个时期的写作了,谁都不能回到过去。 当然我的感觉经常出错,就好像有一年冬天我因为没有写好《佐敦》痛哭了一夜,有一位老师就雪上加霜地说,你看你,你真的就是没有那么好。幸好我还有别的老师,别的老师说的,至少我看得到爱惜与慈悲。 为了不再让人看得出慈悲,我决定不再写《佐敦》那样的小说,至少在我的四十二岁之前,我绝不会,再去写,《佐敦》那样的,小说。 野心与慈悲,听着太像美女与野兽了,完全不搭,竟然又是相衬的,互相选择,共同成长,艰难的学习爱与被爱的路。总好过那个沉睡公主,谁吻得她醒过来她就得爱谁,完全没有道理的,认都不认识,吻下去就真爱,什么世界。 责编手记:
每次看到周洁茹的小说,心脏都要砰砰砰小鹿乱撞。她笔下的女子,是盛开在都市月色中的花,心有戚戚,也惺惺相惜。 她说,这篇小说很短,然后又说,给你看样东西。于是,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餐厅的收据。 亦真亦幻。 ——《小说界》编辑部 目 录 中篇小说 水击三千里 裴 蓓 选自《芒种》2018年第9期 创作谈 我为什么要写“根号2” 裴 蓓 赛洛西宾25 大头马 选自《收获》(双月刊)2018年第4期 生 还 田 瑛 选自《作家》2018年第8期 台风过境 陈宏伟 选自《湖南文学》2018年第8期 雨水里的天堂 胡性能 选自《长江文艺》2018年第8期 苏梅的窗子 杨 方 选自《青年文学》2018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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