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蓦然发觉周身桂花香满的时候，便意味着已入秋许久了。桂花是四季之中最馥郁的花。唐代宋之问有一句诗，“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写的就是这馥郁的穿透力。若论外观，桂花形小而色淡，自然不能被列入花中绝美者，故而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它都是沉寂的。但入秋之后的某一天，它浓碧枝叶下突然安静地出现了淡黄或丹红的小花，随之而来的是漫天漫地的浓香。不似梅香的清冷，也不是兰香的恬淡，再没有哪一种花香能有这样的能量，宋代李清照曾这样评价桂花：“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认为它别于百花之上，当属第一品名花。桂花品类多样，有秋天开花的、春天开花的、四季开花的和逐月开花的，其中就属秋桂最广为人知。若说谁能当得“秋香”的赞誉，独有桂花。桂花不像大多数花卉花瓣多为五个，一朵桂花往往由四片花瓣结成。古人认为桂树原本是西方月中之木，“四乃西方金之成数”，所以桂花才四出而常见金色，并且独胜秋香。桂花还有许多别名，其中以“木樨（木犀）”最广为人知。古时江浙多有此花，浙人以其树身纹理如犀，便为它取了此名。各地还有“九里香”“岩桂”“月桂”“梫”之称，各有由来，各具特色。  其实桂花最初得以让人发现并记录在古籍之中，却是因为桂树本身的香气。“楚人记草木，桂在椒兰中”，桂木早就是出名的香木。西晋植物学家嵇含的《南方草木状》中有这样一句话：“桂，生必以高山之巅。”世间草木众多，但生得这么凌然霸道的，却寥寥可数。宋代范成大《桂海志》中为“桂”作《释名》：“凡木叶心皆一纵理，独桂有两道，如圭形，故字从“圭”。”这是在说“桂”字字形的来由，与桂木上最细微的叶片密切相关。宋代陆佃的《埤雅》中也提到：“桂犹圭也，宣导百药为之先，聘通史如执圭之。”圭是古代王侯在举行典礼时拿的一种玉器，是权利的象征，这是在点明桂木的高贵。 桂花是香在近处的花木，但每当人们看见它闻见它，便会将它与遥远的明月联想到一起。“天开金粟藏，人立广寒宫”，这种感觉是先天的，让你瞬间连身在之处都改变了。桂与月的传说在中国流传了很久，吴刚伐桂的神话家喻户晓。“月中桂树高多少，试问西河斫树人”，古人觉得，月中那株桂树究竟是怎么样的，没有人会比吴刚更知道。这个传说中没有提及嫦娥，或许在先民的心中，在嫦娥飞升之前，月宫中的那株桂树就已经立在那里了。  明末清初 恽寿平 《桂花三兔图》 后来，嫦娥奔月的传说深入人心，而桂花也始终在月中陪伴着那个孤独的神女。据《南部烟花记》中记载，南朝陈后主曾为他的宠妃张丽华专门建造了一座“桂宫”，这座宫殿矗立在光昭殿后，而不远处，则是金碧辉煌的临春、结绮、望仙三阁。这座专为迎合君王闲情而生的宫殿，完全是仿照传说中的月宫而建。其中建圆门如月，后庭中植有一株桂树，张丽华驯养一只白兔，不时独步于宫中。“玉树后庭花”的风雅和“丽宇芳林对高阁”的奢靡，于此可见一斑。史书没有记载陈朝为隋所灭后这座精巧宫殿的结局，但想也知道，或是倾颓，或是凋敝，宫中的那株桂树，也不可能像神话里的那株一样，常存于明月之中。 原本只是仙气缭绕的神话，谁能想到后来，“蟾宫折桂”却渐渐演变成为天下士子共同的心愿，桂花也随之作为追逐功名的象征渐渐深入人心。“蟾宫折桂”的典故出自《晋书·郤诜传》，当时郄诜要到雍州去当刺史，送别之时，晋武帝问他的自我评价，他答道：“臣举贤良封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桂林之一枝”的说法自此流传开来，尤其唐朝以后，盛行于天下士子之中、蟾宫折桂，为读书人们毕生追逐的梦想提供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辞。  青花蟾宫折桂图大盘局部 图源网络 “有客赏芳丛，移根在幽谷。为怀山中趣，爱此岩下绿。”桂花还曾被人视作隐士的象征。不过，它这个隐士却没能做太久，便被人从山林深处带到了人世间的四季轮回中。“枝生无限月，花满自然秋”，桂花渐渐成为了象征秋季时节的名物。桂花当然是好的，但世间乱花迷人眼，若将它列于春花煊煊赫赫的阵仗中，恐怕并不会多么显眼。而桂花生为秋花，这是爱桂人的幸事，每于中秋月下，缓步于香影层叠的桂林之中，桂香的浓烈被秋凉冲淡，花影、树影和人影都被月光拓在看花人的脚下，直到这一刻，你才能细味到属于桂花的静谧与孤独。唐代王建那首脍炙人口的《十五夜望月》，相信许多人都读过：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庭院深空，鸦雀寂静，冷露初凝，圆月初明，这是个安静的中秋之夜。夜晚本就容易照见人孤独，而佳节的气氛又令这种孤独愈发凸显。许多人的生命中都曾有过这样的时刻，于是诗人开始思念。桂花的香气在这隽永的思念里似有若无地飘出来，浓烈的香味，却在此时被秋夜凉露浸润得清幽起来，再抬头看看天上的圆月，一切变化都是无声的。思绪不由飘得更远些：月宫中的那株桂树，这时候也该被露水浸湿了吧？没有答案。有的疑惑真的是始终难以名状且无法解答的，不然世间怎会有这样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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