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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老纺车

 刘耀兰图书馆 2018-09-21
  袁腊梅

  我们家至今还收藏着一个宝贝。其实很多家庭也有过,只觉得不稀奇,大多数就将它当做了炉中的柴禾。我说的宝贝就是我祖母的纺车。那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白天下地,晚上还要开夜工,祖母就带着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一边看护着,一边摇着纺车。我还清楚地记得,弟弟睡在摇篮里,我们就坐在祖母面前的小板凳上。祖母一只脚踩着摇篮,一只手摇着纺车纺着纱线,一边还给我们讲故事。祖母的纺车很古老,每一个部件都漆黑发亮。纺车上的丝线捏上去僵硬而有些发粘。我有一次用嘴舔了一下,一股又咸又涩的味道。车轴光滑得如同瓷器罐子。
  我们有时哭嚷着要糖吃,可家里哪里会拿得出那些东西?祖母的脾气很好,从来不打我们,她只是埋头纺着她的纱线。有时我们哭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听着纺车“嗡嗡嗡”地唱着。渐渐地,两只眼睛发粘,嘴里一个呵欠连着一个呵欠。每当这个时候,祖母就停下手中的活,说:“来,乖儿,在我怀里睡会。”我早就巴不得,一听这话,便一头钻进她的怀里,歪靠在她身上。弟弟大概是被我这一闹就醒了,祖母就踮着一只脚踩着摇篮,一只手拍着我的背,唱着摇篮曲:“哦嗬嘞,啊哦啊嗬嘞……我的乖伢要睡觉哦……”声音凄婉柔绵,触动着幼稚心灵里那些哀痛无告的情绪,一会儿工夫,我和弟弟都睡着了。
  祖母纺线的姿势很有趣,我时常学着她的样子,右手划着圈,左手像牵着一根线似的往身后拉着。可是,不是两只手同时划着圈就是两只手同时往后拉,两脚一翘就仰天倒下了,惹得祖母笑弯了腰。祖母有时会停下手中的活儿,安祥地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天,脚下还在踩着摇篮。我闲得发慌,伏在摇篮边,用手指头轻轻地戳弟弟白白胖胖的脸。弟弟被我弄醒了,哇哇地哭起来,祖母又轻轻地唱着摇篮曲,声音很轻,似乎是自言自语。我很爱听祖母唱摇篮曲,于是呆坐在那儿听她唱。她唱着唱着,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只听见弟弟轻微的鼾声。
  祖母逝世后,母亲时常拿纺车给我们讲故事;我们成家了,她又拿出来教育我们的子女。她总是用这个生动的教材告诫后人不能忘本变质,要保持尊老爱幼、艰苦朴素的传统。我们邻居的孩子不孝敬老人,我母亲问,你们家那架纺车都被你老祖母摇断了几根轴?不料,邻居的孩子说,我们没见过那东西。
  在我们乡下有一种叫“水绊地根”的杂草,它很不起眼,不管是水里岸上,也不管是肥地瘦地,总能看到它匍匐在地上,缠绕在作物上。这种植物外表看上去很纤弱,细细的茎叶,瘦瘦的叶片,可是不管是用锄头锄,还是农药喷洒,均无济于事。用铁锨深翻下去就会发现,它有一束白白嫩嫩的根系深深地扎在土壤里,它的长度可达一米之深,是茎干长度的几倍。正因为它生命力强,有人在春耕时就在田里放上足量的碳酸氢铵肥料,结果第二年就少了很多;第二年、第三年如法炮制,就可使它绝迹。过度营养,使它们遭受灭顶之灾。我们是一个强大的民族,其生命力也是旺盛的,但是,过度的物质化社会,却让我们很多人将美好的东西丢失了,这其中还包括可贵的亲情。就像那很多人家曾经拥有过的老纺车一样,它的意义消解在丰衣足食的日子里。
  前些日子,有人问我家纺车卖不卖,我崭钉截铁地说:“再多的钱我们也不卖!”年关时,我们回到家里,弟弟摇动着纺车,听着纺车发出的那“依依呀呀”的声音,我们似乎都听见了祖母那首熟悉的催眠曲:“哦嗬嘞,啊哦啊嗬嘞……我的乖伢要睡觉哦……”
  
2012年3期《墨池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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