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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鸣像月光一样明亮 作者：张永 夜里我喜欢听到虫鸣,这些小精灵让夜更静了。 年轻时不曾注意夜里的声音，如果没有老鼠在床头磨牙，没有蚊子在耳畔啸叫；如果没有别人的呼噜声，没有孩子的哭声，就会睡得很沉，会睡到梦乡不知归路，不知钟表的铃声已经响过，不考虑明天还要应对怎样繁琐的生活。 年龄渐大，尘俗与挂碍不免累积，累累的重压沉落枕旁，又像芒刺扎人痛痒难耐，让人辗转。而且肉体的各部分都遭过伤害，都趋于老化。比如肺被烟霾伤害，肝被酒精伤害，胃被冷、热、辛辣、农药残留、假冒伪劣伤害，心脑被七情六欲伤害，关节被天气被湿冷被道路和阶梯伤害…… 唧唧嘟嘟吱吱的虫鸣，会让我安宁一些，会让夜色生出可以抚摸的温柔。也许只有经历过长期农村生活的人才有这样的感觉吧。在虫鸣声中，我似乎得到了回到故里的亲情，似乎能闻到土地、野草和庄稼散发出的气息；在虫鸣声中我转移精神，甩掉锁链和包袱，即使不能原谅一切、放下所有、了无挂碍，也能暂时放松身心，把身心交付床交付梦。如果遇到一个欢乐的梦，那就更要感谢这此起彼伏的虫鸣，感谢它们单调的并不美妙的歌吟。这样的歌吟对于我却犹如天籁，是任何人为的音符不能比拟、无法替代的；这样的歌吟比戴上耳机听音乐，更滋养身心更惠而不费。在虫鸣的季节，如果哪一晚窗外虫声寂寂，我会支起耳朵寻找，找到微弱的孤单的虫声，才会放下心来。小精灵们有时也会偷懒，有时躲在了远处。 苏轼说：“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我取虫鸣，因为虫鸣适我耳适我心，然而在别人听来可能尽是噪音，是打扰自己清梦的恶声，欲除之而后快却也无计可施，因为喧哗的虫儿们不是登台亮相的演员，没有一定的舞台，没有追光灯打在身上，它们可能在草叶下，在枝条上，在缝隙里，而且行踪不定，随时出现随意隐退，没有导演没有组织者，它们的自由是天地间的自由，它们的不自由是因为受着自身本能的驱使。 据说虫儿们的鸣叫是求偶之声，吸引雌虫前来共度良宵，一些禽类用炫耀自己美丽羽毛的方式获得爱情，虫儿们则用鸣叫；是交流之声，它们不发微信、不打电话，固守着传统的联系方式：喊话，因此嗓门特大，不惜力气。它要把亲朋好友们招来做什么呢？一同聊天，聊露水浓薄、天气冷暖？一同聚餐，有美味它们愿意共享吗？还是找来帮手，与另一帮派打打群架，在受伤落败时，发出哀鸣；在遭遇强手时，大声恫吓：你等着，走着瞧！？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一些昆虫是喜欢晚上叫唤的，它们喜欢泡“夜店”，一个安谧而广大的夜店。也许白天它们不愿发出声音，即使发出也会被人类制造的嘈杂淹没，在人类的噪声中它们的分贝微不足道。 然而个体微小的昆虫，其群体的庞大还是引起了人的注意，虫声早已记录在人类的诗篇中，比如鸣响在《诗经》古老的诗句里：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诗中反复出现的“宜尔子孙”就是在慨叹和羡慕螽斯的数量众多、子孙繁茂。“诜诜”、“振振”、“绳绳”、“蛰蛰”都有众多、绵延之意；而“薨薨”则是个象声词，模拟很多虫同飞或齐鸣的声音。 螽斯就是蝈蝈，现在仍有捉蝈蝈、养蝈蝈的趣人，蝈蝈笼子制作的精巧更是让人看到匠心。若干年前，孩子对蝈蝈像对兔子一样感兴趣，我们在济南标山下的花鸟鱼虫市场买来一只，翠绿、肥硕、叫声高亢。从初秋到深秋，蝈蝈的颜色由翠绿渐变为灰黑，叫声也变得暗淡低落了。季节更迭，饮食不周，加上失去自由，笼养的蝈蝈活得不会长久。 蝈蝈、蟋蟀、蝉被称为三大鸣虫。也有人说荔枝蝽、纺织娘还有其他种种也是夜鸣的虫子。荔枝蝽的分布多在南方，纺织娘和蝈蝈同属于螽斯科。 以前写过一篇《蟋蟀在堂》的散文，恰巧也是中秋节前写的，其中一段是： “今天，我翻到了《蟋蟀》：‘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翟翟。’前日下过一场秋雨，现在的早晨有点儿寒意，马上中秋节了，一年已过了大半，恰是‘蟋蟀在堂，岁聿其莫’的时节呀。我不敢自称‘良士’，但有份工作赖以糊口，也常有战战兢兢之心；我已中年，想到岁月无情，两鬓染霜，也很难做到不忧亦不惧。 我的住所自然环境还算良好，楼前楼后都有树木、绿地，因而能闻到虫鸣鸟啼，在虫鸣声中入睡，在鸟啼之时起床。晚间的虫鸣大都是蟋蟀们的，“‘屈屈、促促、知知’，高低错落，密集如潮。” 夏天的晚上也有虫鸣，常常被一声尖利的蝉鸣搅乱，蝉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唱者，它自顾自地表现自己，十分高调。 还是听秋天的虫鸣吧，蝉已隐退，别管那些不愿露面的小演员们到底是谁。 虫鸣像月光一样明亮。 有虫鸣可听，有月光可赏，“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便是和平年代里人人可得的造化了。 2018年9月14、17、18日 【作者简介】张永（男），曾用笔名岱浪，山东济南章丘区人。山东交通学院副研究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在《青年文学》《山东文学》《时代文学》《齐鲁晚报》等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多篇。曾获得《齐鲁晚报》“2005山东省首届房车文化节城市印象”二等奖；《时代文学》杂志社2014年度散文奖；《人民文学》“诗意济南，风雅历下”征文三等奖。出版散文集《圆凳与野花》,并获得第四届济南泉城文艺奖。其散文作品入选《山东散文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等选集。其诗歌作品入选《山东30年诗选》《册页·新时期十年山东诗选》《中国年度诗选2017》《中国首部微信诗选》等选集。其中篇小说《三炷香》选入《新世纪文学选刊》（双年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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