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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魂】瞿启甲:艰难守护,化身千百(上)

 江河行地劲草庐 2018-10-07

铁琴铜剑楼为中国晚清四大藏书楼之一,瞿启甲乃是该楼的第四代楼主,此楼所藏之书也跟随着中国近现代的多灾多难而为之起起伏伏。


瞿启甲的父辈赶上了太平天国战乱,铁琴铜剑楼所藏受到了不小的损失。咸丰十年,太平军攻破清军的南北大营,忠王李秀成率军占领苏州,第三代铁琴铜剑楼主人瞿秉渊、瞿秉清兄弟把楼中所藏珍本分藏在乡下不同的地方。虽然有过几次转移,但楼中藏书还是损失了不小,直到同治二年四月,太平军撤出常熟,剩余之书方运回楼中。这场战争使得铁琴铜剑楼所藏之书进行了七次的大搬移,同汉五年秋,瞿秉渊、瞿秉清兄弟请画家绘成《虹月归来图》,以此来纪念藏书精品的安然返回。而后此图经过许多位名家题跋,使得该图成为了书界的名物。


铁琴铜剑楼所藏传到了瞿启甲手中依然经过多场劫难,张鸿所撰《常熟瞿君墓志铭》中称:“清季端方开府两江,假枢府意,讽献书阙下,饵君以京卿,君不之动。长洲叶昌炽劝影钞百种以进,其事始寝。”


《铁琴铜剑楼宋元本书目》 清光绪元和江氏灵鹣阁刻书目三种之一,书牌


《铁琴铜剑楼宋元本书目》 清光绪元和江氏灵鹣阁刻书目三种之一,卷首


端方争书之事跟陆心源皕宋楼藏书被日本人买去有直接的关系,陆心源之子陆树藩因为经商失败需要还所欠之款,故欲出售皕宋楼藏书,然其遍寻国内名家无人出价,故此批书经过岛田翰介绍,被卖到日本而后建成了静嘉堂文库。此后,两江总督端方闻听此事,决定阻止善本的外流,于是经过一番运作,他命缪荃孙在光绪三十三年买下了丁氏八千卷楼的藏书,而后建成了江南图书馆。


皕宋楼和八千卷楼均为晚清四大藏书楼之一,故端方在买下八千卷楼后,下一个目标就是购买铁琴铜剑楼藏书。而当时日本人也在觊觎这批书,岛田翰在《皕宋楼藏书源流考》中写道:“今苕上熸矣,罟里亦求售矣。”罟里乃是铁琴铜剑楼所在之地,岛田翰耳闻到此楼也有出售之意,这个消息又令其蠢蠢欲动,而端方闻信也想抢在日本人之前拿下铁琴铜剑楼之书。


其实这是一种误传,瞿启甲并无售楼的想法。光绪三十四年,端方跟瞿启甲商量买书之事,瞿启甲并没答应,而后端方通过叶昌炽来做瞿启甲的工作,他给叶发去密电,而叶将此事载入了日记中:“宗子戴、曾孟朴先后往,不能得要领。又闻良士来苏,以为就不佞商榷,恐更生阻力,为此先发制人之计,其言咄咄可畏,作作有芒。不佞度陇归来,未尝重叩琅嬛,良士之来在二十日,舟中相见在二十一日,而宁垣已如烛照,不惟有伥,且有谍矣。此电宁垣今晨拍发,而当夜即到渎川,可谓神速。不佞空山一老,何敢与制府抗。苏章故人,以立威流于禁,源怀文章道义之交,亦安足恃,敢不惟命是听。允即日作函招良士,并京灯下详悉作一书告朱观察,请先行转达。巧偷豪夺出于严严具瞻之臣,尚言立宪哉。”


那个时期,张之洞也想把铁琴铜剑楼之书买下,而后将其归为京师图书馆。他请常熟人曾朴、宗舜年去游说瞿启甲,瞿都没有答应。而后端方听说瞿启甲将去苏州,所以他给身在苏州的叶昌炽发电报,请他做说服工作。但叶本人对端方的所为有看法,他认为端方的购买方式近似于巧取豪夺。所以叶昌炽在给端方所回电报中,反而劝过对方放弃购买矍家之书。后来叶见到端方时,同样强调自己的主张。而后叶昌炽在日记中又写道:“得良士函,传示浭阳尚书致虞山绅士一电云:‘瞿氏书籍归公,俟帝室图书馆成立,当赞成。与学部诸君同阅,欢喜赞叹莫可名言。图书馆在静业湖上,月内即可入奏,先此电谢,’云云。此真强硬手段也。虞山诸公揖让而成之,非鄙所敢与闻。”


《歌诗编》四卷民国铁琴铜剑楼珂罗版影印金刻本,牌记


《歌诗编》四卷民国铁琴铜剑楼珂罗版影印金刻本,卷首


端方的强硬手段也确实有些效果,曹培根先生在其专著《瞿氏铁琴铜剑楼研究》中说道:“《京师图书馆档案》载,宣统三年(1911)三月,京师图书馆监督缪荃孙奉旨回江南,催瞿氏进呈书。五月,缪荃孙回京,带上瞿氏书50种。其中,抄本37种、元明清刊本13种。宣统三年八月十九日,辛亥革命爆发,清帝退位。瞿启甲担心藏书遭损将宝藏移置上海,未久又返回故居。”


此事由此而告一段落,但接下来瞿启甲还是有麻烦在。民国十三年齐、卢军阀混战,瞿启甲担忧楼书由此被毁,于是他多次跟当地藏书家徐兆玮商议将楼书转到安全之地,瞿启甲在写给徐的信中谈到了因战争而产生的恐惧:“近日风云甚紧,谅有所闻,际此岁阑,能不寒心,吾家万卷琳琅,益深恐惧。吾公当教以万全之策,藉慰先人为幸。”


经过几次商议,徐兆玮建议把藏书中的重要部分运往上海,曹培根在专著中写道:“民国十三年冬,瞿启甲购中号牛皮纸数令包扎铁琴铜剑楼的藏书,再在外面用夹板捆固,使人望之即知是书,免疑为贵重物品。如此,将古里铁琴铜剑楼的藏书趁夜冒险转移到了上海爱文义路(后改为北京西路)1475里11号租屋内密藏。民国十四年春,因军阀战争,瞿氏全家避难至上海爱文义路租屋。”


然而书到上海后仍然有麻烦在,有人无中生有地举报瞿启甲将善本书售给外人,曹培根在文中写道:“民国十八年,铁琴铜剑楼藏书遭遇人为麻烦,孙舜臣、郑亚风等向教育部呈控瞿启甲有私藏祖遗藏书出售外人之事。经上海特别市府调查,并无孙舜臣、郑亚风其人。有关当局欲查封藏于法租界的瞿氏运沪之书,因交涉手续日期颇久,为蔡元培等所闻,并作证瞿书无外售,瞿书才未被查封。”


《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二十四卷 清光绪二十四年常熟瞿氏刻铁琴铜剑楼丛书本,书牌


《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二十四卷 清光绪二十四年常熟瞿氏刻铁琴铜剑楼丛书本,卷首


这真可谓空穴来风,不知什么人化名要搞这种匿名举报,这些人为什么要干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无人知晓,好在瞿启甲认识一些能说的上话的朋友,比如他通过关系找到了蔡元培,而后蔡给张元济的信中写道:“瞿氏藏书事,已与蒋梦麟兄谈及。教育部得证明函,即可销案,请勿念。”而张元济给蔡元培的回信中也谈到了此事的化险为夷:“呈寄与董康等联名保证瞿氏藏书公函。我兄护持文化,加以梦麟兄调庇善良,必能肖弭于无形也。”


蔡元培通过教育部给上海某部门出了特别函,以此担保瞿启甲并没有将家中藏书出售给外人,而同样出保人还有大藏书家董康。在这么多人的保护下,铁琴铜剑楼藏书才躲过了这一劫。而两年后,社会上依然有传闻说瞿启甲要出售家中的藏书。1932年1月,傅增湘在写给张元济的信中称:“顷闻瞿氏以宋版秘籍二十七部。皆目中所载完好精善者向潘明训(诵芬为之作缘。)质银四万两。月息九厘。以六年为期。届时不赎。即归押主。此等古书。一入金匮石室。便有长门永巷之嗟。无复再见天日之日。可叹也。公能密告良士能别为计否。仆亦可助力也。”


《铁琴铜剑楼丛书》十三种五十九卷 民国间据宋本珂罗版影印本


傅增湘的这段话说得颇为详尽,其称瞿启甲想把27部宋版抵押给潘宗周,以此来贷款四万两白银,他还说出了贷款的月息以及期限,并且说是董康做的牵线人。潘宗周是银行家,其实力雄厚,傅增湘担心铁琴铜剑楼的好书一旦到了潘宗周手里,就再无人能够见得到。所以他想通过张元济来劝瞿启甲别这么做,而傅增湘也知道瞿启甲把善本书抵押贷款是因为缺钱,故他说自己也会想办法给瞿启甲筹钱。然这件事毕竟是传闻,故后来该事没了下文。


躲过了人祸还有天灾,《申报》1934年6月16日第9版刊出《著名藏书楼险遭焚毁》一文:“中国著名藏书楼瞿氏铁琴铜剑楼,建于本县东门外古里村。惟内藏佳本书籍均迁至上海。现该地仅古楼一座及普通书籍而已。前日下午,该地瞿氏姓家,突告火警,以乡间缺乏消防器械,移时即呈燎原。乡民虽众,终无扑灭方法。铁琴铜剑楼,适于左近,形殊危险。众皆惊慌,因急用电话向城区消防会雇用汽油船赶往施救,幸即熄灭。藏书楼无恙,仅毁瞿文卿家之房屋多间及右邻朱姓酒店,损失颇不赀。”


大火虽然扑灭了,但古人认为书有四厄:水、火、兵、虫。而古代消防措施手段很简单,一旦着起大火,则很难扑灭。好在铁琴铜剑楼处在一条宽阔的河边,而救火船的及时赶到,才没有让这座著名的书楼彻底化为灰烬。


民国二十六年秋,日寇入侵,而后对常熟一带狂轰乱炸,瞿家在罟里镇的老宅以及铁琴铜剑楼部分房屋受损,房屋中所藏的书籍全部化成了灰烬。在这个阶段,瞿启甲跟乡人共同参加抗日活动,他连续工作了三个多月,致使心力憔悴,在民国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七日去世于上海。瞿启甲之子瞿凤起先生在《人生最伤心事》中写到了这件事:“吾父生于清同治十二年(1873),在周甲之后福体尚称健。‘八一三’外寇入侵之前,因与邑人商议地方事,迟迟未能离去。未几,常沪交通断绝,仅长兄在侧,遂侍奉流亡郡中洞庭东山作客他乡。逾年,萑苻稍靖,因取间道来沪,始获全家团聚。嗣闻敌机轰炸故乡,古里旧居除藏书楼外,悉遭焚如,城寓亦被毁,古籍文物无有幸存者,同归于尽。遂郁郁不乐,忽患流注,当时尚无特效药,无以消炎,遂于民国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七日(1940年1月)谢世。”


《宋金元本书影》不分卷 民国影印铁琴刚剑楼丛书本,牌记


《宋金元本书影》不分卷 民国影印铁琴刚剑楼丛书本,书牌


《宋金元本书影》不分卷 民国影印铁琴刚剑楼丛书本,内页


通过这些经历可见,瞿启甲为了保护祖上的藏书可谓费尽心机,私家藏书之不容易,由此可见一斑。然而这些苦难的经历会让瞿启甲考虑藏书的归宿,按照传统的想法,藏书家大多编有目录,这些目录不仅仅是书籍的记录,同时也是雁过留声的证据。为此瞿家也编有相应的藏书目,对于家中的藏书情况,瞿启甲在其所辑《铁琴铜剑楼藏书题跋集录》的自序中称:


余家藏书,肇自先曾大父荫棠公,时当逊清中叶,海内承平,郡中黄氏士礼居、汪氏艺芸精舍、邑中张氏爱日精庐、陈氏稽瑞楼先后凌替,遂承其敝。先大父子雍公更事搜罗,续有增益,先后得十余万卷。


这段话高度地概括了瞿家藏书的历史以及重要来源,对于该楼的编目情况,以及书的散失,瞿启甲在自序中又称:


釐订部居,成《书目》稿二十四卷,以授先嗣父镜之公、先君濬之公而寿之梓。经部甫蒇,适逢咸丰庚申之季,先嗣、先君抱书出亡,散失宋元本卷以千计,如宋刊《前》《后汉书》《晋书》《通典》《丽泽论说集录》《郑析子》《窦氏联珠集》等,而明刊本及钞本、校本数更倍蓰,尚不与也,至若当时未入《书目》之明清人著述,则又不可胜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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