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是一种浪漫的动物, 长久以来,它与人类同行, 剽悍而灵动, 野性而柔和, 奔驰于草原,漫步于林间, 四蹄翻腾,鬃毛飞扬。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那是沙场喋血时的恢宏激荡。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那是飞将驰骋时的英姿飒爽。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那是边塞送别时的绵绵惆怅。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那是士子登科时的欣喜若狂。 最爱君今天想说的这六匹马, 来头可不小,它们的故事, 引人深思,荡气回肠。 隋末豪杰并起,李渊于太原起兵, 唐朝立国,他的孩子们立下大功。 唐太宗李世民曾自称, “吾十有八举义兵,二十四定天下”, 战功显赫,颇为自矜。 自古宝马配英雄, 伴随李世民征战四方的有六匹好马, 它们有着威风八面的名字, 分别叫: 拳毛騧、什伐赤、白蹄乌、 特勒骠、青骓、飒露紫。 历史学者葛承雍认为, 这六匹马的名字都出自突厥语。 公元618年, 盘踞在西北一带的薛仁杲, 带兵东进, 与初定关中的唐军狭路相逢。 双方经过两个多月的僵持, 李世民派庞玉领兵, 诱敌深入至浅水原, 随后亲率大军击溃薛军, 并一夜疾行两百多里, 追击薛仁杲主力,一举平定陇东。 这一战中,李世民的坐骑, 是毛色纯黑、四蹄独白的白蹄乌, 李世民为其题赞语: 倚天长剑,追风骏足, 耸辔平陇,回鞍定蜀。 当时,河东未定, 刘武周在突厥的相助下, 带兵南侵,唐军连败。 公元619年, 李世民反对李渊退守关中的策略, 带兵出击,乘冰渡过黄河, 连挫宋金刚、尉迟恭等部, 与刘军交战数十次, 曾一天连打八次硬仗。 这一战中,李世民的坐骑, 是黄毛黑喙的特勒骠。 李世民为其题赞语: 应策腾空,承声半汉, 入险摧敌,乘危济难。 公元620年, 唐军出兵河南,进攻洛阳的王世充。 邙山一战,李世民率数十骑出阵, 亲探对方虚实。 没想到李世民这回玩脱了, 他的的坐骑在交战中连中数箭, 转眼就要陷入绝境。 随行的侍臣丘行恭急忙翻身下马, 不顾生命危险, 为李世民的坐骑拔箭, 两人连斩数人,突围而出。 回到营中,李世民的马, 箭伤不愈,倒地不起。 这一战中,李世民的坐骑, 是“六骏”中最有名气的飒露紫。 李世民为其题赞语: 紫燕超跃,骨腾神骏, 气詟三川,威凌八阵。 王世充见唐军势大,无力抵抗, 遂与河北的窦建德联合, 李世民在洛阳与虎牢关, 擒获二王,一战定中原。 这一战,李世民连损两匹战马, 一是浑身赤红,身中五箭的什伐赤, 李世民为其题赞语: 瀍涧未静,斧钺申威, 朱汗骋足,青旌凯归。 一是产自大秦,苍白杂色的青骓, 李世民为其题赞语: 足轻电影,神发天机, 策兹飞练,定我戎衣。 窦建德被处死后,河北舆论哗然, 窦建德的老铁刘黑闼再次起兵。 公元622年, 李世民率军与刘黑闼在洺水激战。 唐军毁堤放水,水淹刘黑闼军, 并趁机攻杀,大获全胜。 这一战,李世民的坐骑, 是黄色卷毛的拳毛騧。 李世民为其题赞语: 月精按辔,天驷横行, 孤矢载戢,氛埃廓清。 李世民对曾陪伴其戎马生涯, 劳苦功高的这六匹战马念念不忘。 贞观十年(636年),长孙皇后病危, 她留下遗言,请求薄葬。 李世民遵照皇后嘱托, 将她葬于九嵕山新凿之石窟, 陵名昭陵, 并决定自己去世后与皇后合葬与此。 建造昭陵时, 他命艺术家阎立德、阎立本兄弟, 雕刻六块高1.7米、宽约2米的骏马石刻, 分东西两列, 置于昭陵北麓司马门内, 此即“昭陵六骏”。 盛世大唐的能工巧匠, 大胆采用“高肉浮雕”工艺, 使得昭陵六骏显得磅礴大气。 六匹骏马, 或四蹄飞跃, 或昂首疾行, 其在战场上的英姿, 在石刻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六匹“战马”在昭陵中, 沉睡了一千多年。 历朝历代,昭陵一直受到保护, 哪有人敢打六骏的主意。 唐高宗年间, 守陵的武卫将军权善才, 就因不小心砍了昭陵一棵树, 惹得李治龙颜大怒, 要把权善才处死方能解恨。 幸亏大理寺丞狄仁杰为他求情, 才免了一死。 明清时期, 帝王都以唐太宗为榜样, 为表明自己对偶像的崇拜, 十分重视对昭陵的保护, 不时派人祭祀, 不时进行维修。 清乾隆年间, 毕沅任陕西巡抚时, 命人为昭陵修筑围墙三十余丈, 在周边广植松柏, 并亲手撰写《清防护唐昭陵碑》。 在这样的条件下, 昭陵六骏风采不减当年。 时过境迁,到了清末, 法国古董商格鲁尚, 听说昭陵六骏的大名, 派心腹戈兰兹来中国打探情况。 1913年, 戈兰兹通过收买几个村民, 成功潜入到昭陵, 将六骏中的其中两尊打碎, 打算就这样偷偷运送出国。 由于石刻沉重,难以输送, 幸而被乡民及时追回。 这两尊石刻, 就是六骏中的飒露紫和拳毛騧。 这两匹“骏马”, 展现大唐精湛的浮雕工艺, 都是名副其实的国之瑰宝。 飒露紫石刻,有一人一马, 再现丘行恭阵中救主之举。 丘行恭身穿战袍,俯首拔箭, 飒露紫低头站立,栩栩如生。 拳毛騧石刻,作按辔缓行状, 昂首扬鬃,气宇轩昂, 马身有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箭, 真实还原当年战况之激烈。 辛亥革命后, 陕西成立军政府, 张云山任兵马都督。 张云山对昭陵瑰宝心向往之, 时常前去观赏, 尤其对昭陵六骏心动不已, 每次见到就驻足不前, 恨不得立马把它们运回家。 没过多久, 飒露紫和拳毛騧, 就被他搬到陕西督府中, 两尊石刻皆已“断泐不堪”。 一千多年来默然护主, 如今,却这样, 为人所夺,离乡失群。 1914年, 在袁世凯的干涉下, 陕西军政发生剧变, 陆建章出任陕西督军。 张云山失势,为求自保, 将自己偷出来的昭陵“二骏”, 飒露紫和拳毛騧献给陆建章。 1915年, 与袁世凯次子袁克文私交甚密的, 琉璃厂延古斋老板赵鹤舫, 打听到“二骏”在陆建章手中。 恰逢袁克文为修建花园, 搜罗奇花异草、怪石古树。 赵鹤舫遂借袁克文之手, 命陆建章将两尊石刻运来北京。 袁家人伸手要货, 陆建章不敢怠慢, 二骏一路畅通无阻, 运到北京。 据当时的古物陈列所所长周肇祥称, 袁克文为人豪放,挥霍无度, 有时手头拮据,需赵鹤舫相助。 有一次, 又将“二骏”归还给赵鹤舫。 赵鹤舫到底是生意人, 这两件国宝几番周转, 来到自己手里, 自然要待价而沽, 卖个好价钱。 此时 另一个文物贩子卢芹斋, 注意到了离群的昭陵“二骏”。 卢芹斋年轻时在南浔张家为仆, 深受张家公子、革命党人张静江赏识。 他自小在文物鉴赏方面天赋过人, 从古董店学徒起步, 逐渐成为小有成就的文物鉴赏家, 关键是,这厮不忘大发国难财。 离开张静江后, 卢芹斋开始经营古玩公司, 并与欧美等国商人密切来往。 一大批珍贵文物, 经由卢芹斋之手, 被走私到海外。 经过一番周转, 流落民间的飒露紫和拳毛騧, 被卖给卢芹斋, 并因此经历另一番“劫难”。 1916年2月, 美国费城, 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建成。 这座博物馆以收藏亚洲文明藏品著称, 尤其是美索不达米亚文明, 可说是美国掠夺“战利品”的展览馆。 馆长高登与卢芹斋是故交。 此前, 美国文物商人毕士博 在西安游览昭陵后, 发现石刻雕琢精美, 遂为高登写信: “最好的二骏由前督军盗走, 它们十有八九迟早会在美国市场出现。” 高登对这两匹“马”垂涎三尺, 经过一番打听, 得知它们就在老朋友卢芹斋手里。 经过一个多月的交涉, 卢芹斋愿意给老朋友面子, 将“二骏”借展于宾大博物馆。 1918年5月,飒露紫和拳毛騧, 被分成几大块运往费城。 宾大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再根据碎块编号, 将“二骏”拼接复原, 参与博物馆展览。 卢芹斋何等精明, 不会白白将珍宝拱手让人。 “二骏”到了美国后, 立马引来各方角逐, 波士顿博物馆有意收购。 高登费尽心思才借来, 自然不肯退让, 要让它们从此留在费城。 在高登的奔走下, 一个叫约翰逊的商人, 愿意为宾大博物馆慷慨解囊。 卢芹斋起初开价15万美元, 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 最终在1920年底, 以12.5万美元成交。 此次“借展”,从此有借无还。 卢芹斋是这起交易的罪魁祸首。 据悉,目前流失海外的中国古董, 约有一半经过卢芹斋之手售出。 他在纽约开设美国最大的古董店, 自1915年起, 其公司向美国出口文物长达30年, 国宝不计其数。 卢芹斋声称, 这两件骏马雕像, 是他向中国“中央当局”购得的, 合法合规。 但事实上,1914年起, 中国就严令禁止古物出口。 卢芹斋公司的很多员工, 都曾因盗卖文物被警察局抓捕。 为了运送“二骏出境”, 狡诈的卢芹斋甚至制定了, 如何逃避海关干涉的详尽方案。 如此种种,足以证明, 当年宾大博物馆“购买”二骏, 实为赃物,并不受法律保护。 飒露紫和拳毛騧被掠夺后, 另外四骏差点儿也惨遭厄运。 1918年,又有洋商来到西安, 此时陕西督军已是陈树藩, 洋商托关系, 找到陈树藩的父亲陈配岳, 请他帮忙偷运“四骏”。 陈配岳让人拿着公文前往昭陵, 谎称要把这四尊石刻, 运到省城妥善保管。 负责看管昭陵的工作人员, 将信将疑,又不敢违抗, 只好装箱放行。 洋商在渭河边的草滩码头等候, 照他们的计划, 这几尊石刻将经由渭河运往洛阳, 再从洛阳用火车运至上海, 最后故技重施运到美国贩卖。 得到风声的当地乡民怒不可遏, 无论士绅,还是农民, 都自发地组织起来, 打响一场国宝保卫战。 西安一家古董店的老板老马, 及其儿子马振华通过多方途径, 得知运送路线, 带领部分民众, 分头行动,成功拦截, 阻止了洋商水运“四骏”的计划。 随后, “四骏”被转移至陕西图书馆, 暂时得以安定。 抗日战争期间, “四骏”得到保护, 为防止日军轰炸和搜刮, 一度被掩埋进地下。 “四骏”经过岁月侵蚀, 又在偷运过程中被分割, 早已断裂残缺。 1942年, 文史专家王子云率领文物考察团, 秘密将“四骏”挖掘出来, 进行石膏模铸, 由于战火频仍, 工作只能趁夜完成。 王子云及其同事, 冒着被敌人发现的危险, 对“四骏”进行修复。 1953年,陕西省博物馆成立, 对这四尊石刻进行接收。 从此之后, “四骏”安家落户, 再无丢失之忧, 但它们的另外两个兄弟, 却仍流落海外。 自飒露紫和拳毛騧遭劫, 中国的有识之士从未忘记它们。 国民党元老、陕西人于右任, 于1918年回到家乡时, 发现六骏离散,不禁感慨, “六骏失群图尚在,追怀名迹感无穷”。 于右任晚年身在台湾, 仍不忘四处奔走, 一心想促成“昭陵六骏”的重聚。 直到他去世, 六骏依旧天各一方。 1972年,尼克松访华。 在来中国前, 他为要赠送什么礼物, 征求社会各界意见, 诺贝尔奖得主、美籍华人杨振宁, 再三请求, 建议送回飒露紫和拳毛騧。 然而, 此事再没下文。 一直以来, 美方对华人的共同呼声, 置若罔闻。 2017年1月, 陕西省昭陵博物馆正式发文: 《昭陵“二骏”,中国等你回家》, 据理力争,公开呼吁, 要求宾大博物馆归还“二骏”。 如今, 自飒露紫和拳毛騧漂洋过海, 被盗卖给宾大博物馆, 正好过去整整一个世纪。 它们的兄弟们, 还在西安, 等它们回家。 我们, 也在等它们回家。 还有无数因战乱、走私, 流落于海外的国宝, 我们, 在等你们回家! 参考文献: 葛承雍:《唐昭陵六骏与突厥葬俗研究》 马海舰、郭瑞:《唐太宗昭陵石刻瑰宝》 沈琍:《国宝春秋:雕塑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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