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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老家的故居

 闲来澧水人 2018-10-10

本文参加了【重阳话亲情】有奖征文活动

群英五组已是没有了我的住所,父亲辞世后,我们已在澧县城区工作、生活、定居,除了传统节日上坟祭典亲人外,我一般是极少回老家的。今天,是受邀赴宴席回的老家。

踏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拨开横在小路上的植物枝条,我再一次来到承载了父亲生前最后时光的房子前。尽管新主人对房子进行了修整,但房子的整体架构和轮廓依然是原来的样子,以一种永恒的姿态向世人诉说着它的历史!父母生前的点点滴滴如电影般开始在我的脑海中回放!

(一)

  “龙大哥,恭喜恭喜,大厦落成!”来人是本生产队邻居大毛,论辈份是父亲的本家兄弟。

  龙大哥是父亲的雅号,循了姓名的最后一个字,因是本地刘姓人家的老大脉系一支,所以年龄较长,辈分较低。

  “托大家的福,还行!”父亲站在刚落成的自家三间青砖瓦房前,回头冲大毛咧嘴笑笑,反背着粗糙布满裂口的双手,来回在新居前踱步,在审阅和品鉴自己的近二年的杰作!

   “这新房,在我们生产队,目前可是首屈一指嘛!现在你家老三在上大学,老四在县城读高中,支出还大着呢!新居落成了,赈酒要让我知道,讨杯喜酒喝!”大毛继续恭维着,仰着脸,观察着父亲。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父亲摆摆手,轻轻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衣袖,转身正面对着大毛说道:“老三已考取大学,是公家的人呢!读书不要钱!再说,我们家儿子节俭,不乱花钱!老四读书,不是还有他两姐姐帮衬着嘛!喜酒是有的,等我家老三毕业了,有的是你喝的酒!”

  父亲高调的打发走大毛,进厨房取下皱巴巴的毛巾,用水湿一下,擦了擦脸,一探身坐在了厨房门前的小凳子上。

  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意,母亲在自家东倒西歪的蔬菜地里找寻晚餐的青菜;近段时间忙于建房,菜地有些疏于打理,只稀稀拉拉地存活了一些。勉强挖了几颗萝卜、摘了几把白菜叶子,母亲小心翼翼地的把它们放进菜篮子里,直起身子,走进了厨房。

  “他爸,这菜篮子有点不好使了,你修整一下。”母亲把刚摘的青菜倒进洗菜盆,顺手把篮子递给了跟着进来的父亲,“老四这次回来应该又要背米了,等会儿你去米坛看看,还剩多少,顺便把米也筛一下,学校搭餐的米得干净,澧县二中食堂收米挑剔得很!”

  “好吧!”父亲接过篮子,观察了一下篮子的损坏部位,找出蔑刀,到后院挑选竹子砍了一根,来到屋前晒场上,熟练的用蔑刀削起蔑条,不大一会儿功夫,菜篮子便在父亲布满老茧的手中恢复如新!

  父亲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并不是一个走村串户谋生的手艺人。蔑匠作为当时的一门养家糊口的传统手艺,要掌握它的制作工艺,是需要拜师,需要师傅手把手传艺的。但聪明的父亲,只是临场观摩几次,便无师自通的当起了家庭蔑匠,制作出来的蔑器,形状虽不完美,尚不能作为商品流通,作为自家用具,还是蛮实用的,也是节缩家庭支出的途径之一!只是挤占了些父亲原本不多的休息时间!不过,作为当时的农村成年人,除了睡觉和吃饭,哪有真正闲下来的时间?!

  把菜篮子放回厨房,父亲用手按了按腹部,喘了口气,准备回屋整理米。

  “咋了?”母亲从添柴的灶头抬头望着父亲,关切的问道,父亲细小的肢体动作,还是没能逃过母亲的眼!“今天下午你喝药了吗?是肝部又涨痛了?”母亲快速起身,想扶父亲坐下!

  “不碍事,可能是刚才砍竹子用力过了一点,”父亲摆摆手,干脆坐了下来,“老四这次回家,除了交米外,生活费也得给了;老大家去年才整修了房屋,家境本来就不好,应该是欠了些债的;老二马上该出嫁了,她攒的几个钱,是靠裁缝手艺一点一点赚的,也不易,还是留作她的嫁妆吧!要不,你晚餐后上別家借点?”

  “好吧,老四的生活费,我去凑;你的中草药也不多了,吃饭后你把熬好的药喝了,洗洗先睡,我再去药店抓点药回来。”母亲回应说,然后匆匆胡乱吃了点饭,出门一头扎进了夜色中!

(二)

  在我家,母亲和父亲的角色分工,于传统家庭而言,是有些颠倒的:母亲嗓门大,说话语速快,做事雷厉风行,遇事果敢!父亲思维稹密,语速缓而轻柔,行事内敛。故母亲承担的是主外家庭角色,父亲更多的是主内!

  母亲自己也不清楚,近段时间,这是第几次出门筹钱了!自打二年前做了一个大胆的决策,隔三差五外出找亲戚朋友筹措钱的行为,似乎就没间断过!

  天上,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在远空;远处,不知谁家的看门狗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叫着。借着点点星光,前面的小路,有些渐次模糊,尽管无数次的走过,今夜,母亲的心里,渐渐涌起了阵阵寒意:孩子他爸的肝部疾病,发作得愈发频繁!这是一个不祥的信号!

  母亲开始有些后悔二年前的大胆决策了。

  二年前,家里有了八十元的积蓄,说不清是几年的省吃俭用和精打细算的沉淀,在当时,于我们家来说,也算是有钱啦!也就是刚好载重三吨半的解放牌汽车拉一车煤的钱!全家在母亲的推动下,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建房工程!

  建房,母亲的预算是片面和抽象的,用现在的话来讲,还真有些天真!三间青砖瓦房,备齐子瓦四万片、青砖三万块、檩条树近七十根等主要建筑材料就行!当年,母亲真实的想法应该是:趁还未老,抓住社会转型的时机,对自已再狠一回!几万泥坯砖瓦的制作、凉干翻晒,青砖子瓦的烧制成型,需要的只是少许的技术,大量依赖的是人工和劳力的付出!用八十元的有限资金存量,预算了近五仠元的三间青砖瓦房的建造工程!也只有母亲才具有的胆识和魄力!在八十年代初期,在群英农村,还真开了同类群体的先河!

  身高不足一米六零的父亲,是当仁不让的脑力和体力付出的主力军!在中国土地改革运动的前期,为了降低家庭人口人均土地拥有量,避免被划入地主富农群体的风险,未满二十岁的父亲,在祖父母的安排下,娶回了未满十六岁的母亲,依然没有逃脱被划入另类人群的命运!低调、唯唯诺诺、唯命是从也迎合了那个特定时代另类人群生存的主旋律!现已逢社会的转型时期,能甩开膀子替自己干一回,努力的向世人证明一回自己!只不过是再少些睡觉时间!父亲也是打心眼里乐意的!

  利用走亲访友的间隙,父亲参观了两次别人的砖瓦泥坯作坊,花费了一包银象香烟和一顿家庭便餐的代价,砖瓦泥坯制作的流程和技巧、烧制砖瓦的家庭小窑的挖掘、建造、燃料配置及火喉把握技能,已在父亲心中初具雏形!

  在邻居狐疑目光的关注下,在吃瓜群众抱着看场失败闹剧的期盼中,于1983年的夏天,父母带领我们开始了最原始、最艰辛的造新居工程!

  挖坑、和泥、取泥块、用力把泥块砸进模具,然后用专用的锯子(铁丝制成的带拉手的切泥工具)切掉模具上方多余的泥土、再取出模具、把成型的泥坯砖端到晒场凉晒、稍后再码上砖跺,这是一次两块泥坯砖的过程!

  挖坑、和泥、取泥片、双手平端着扶上模具,然后造型、把成型的泥坏提到晒场凉晒、取出模具、稍后再折开上跺,这是一次四片子瓦泥坯的制作流程!

  一个署假期,我们父子三个精壮劳力,加班加点、起早贪黑,才完成了近三仠瓦坯、近九仟砖坯的制作工程量!

  我们哥俩返校了,剩余的工程是在父母克服了什么样的困难完成的,我不得而知!但寒假归家后,母亲迎风零乱、白发丛生的发际!父亲如凿一般开裂的双手、满面灰白相间的胡须,还是告诉我,这期间,在父母身上发生过什么?!一排排整齐有序的泥坯砖瓦跺,与父母矮小和日渐佝偻、行动迟缓的身躯,形成了一幅怎样让人心酸的画面!

  好几次,我劝父母放弃!但母亲坚持的理由,让我一辈子不能忘怀:万一我跳不出农门,新居,是留给我栖身、成家立业的基石!因为,我是他们唯一放不下心的幺儿!

  今年,父母历经炼狱般的磨历,新居框架还是在众多惊讶的目光中如期完成!只是苦了我的父亲,早期的肝炎,因连续的劳累、长期得不到休养,已恶化成肝腹水!

  寒夜中,母亲摸了摸刚筹到的一些毛角纸币,紧了紧衣服,擦干眼角的泪痕,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中药铺赶!

(三)

“四儿,四儿”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有人在叫我,刚想翻身,一双粗糙的手拉了我一下,我眯开眼,发现是母亲,“早饭我已做好,在厨房灶台上放着,等一会儿,你起床去吃,别忘了请你爸,早饭后督促他喝药!我先下田割谷去了,打稻机在屋后面,天亮后和你爸把它抬到田里打谷。”

  大门吱呀两声,打开又合上了,母亲走向了稻田间!

  我睁了睁眼,窗外,月光泻地,晨风穿过没有玻璃阻挡的窗棱,带来一丝丝凉意。借着月光,我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才五点!倦意袭来,我又沉沉睡去。

  刚参加完高考,偶一放松,生物时钟一下调整得没了节奏,再睁眼,天已放亮,我急忙起床,撩开蚊帐,惊得十几个屁股鼓胀的蚊子醉晃晃的乱飞!

  也许是父母再也筹措不到款,也许是受制于父亲身体因素的原因,房子主体结构建成近两年,父母再也没有操持过装饰工程,空落落的房屋内,简陋、老而沉旧的家俱摆放,与新居设计的格调,突显不协调。最无奈的说法是:先住着,不影响居住就行!必要的时候,再装饰也好。

  我绕过堆满谷堆的堂屋来到房后的厨房,父亲已盛好饭莱,正要招呼我吃饭。吃完早饭,望着已失了形的父亲,我说道;  “爸,您休息吧,双抢的体力活,我能行!”

“你哥上班没放假,打谷要有帮手才行,打稻机也有百多斤,你一个人扛不到田里,等下,我和你一块下田。”父亲麻利的喝完中药汤,走出厨房,来到了屋后的打稻机放置处,伸手用力放平了打稻机,“四儿,来,搭把手,”一弯腰,父亲把较沉的一端扛到了自己肩膀上,“你抬那头,学生娃肉嫩,肩膀不耐磨。”

  我弯腰扛上,刚要迈步,打稻机在肩头不平衡的晃了晃,分明是父亲起步时的趔趄!一向壮实的父亲,身体真是垮啦!昔日负重百多斤仍能健步如飞的硬汉父亲已不复存在!那个把家扛在肩上、为了肩上的责任可以不惜体力、为了家庭利益可以以命相搏的硬汉父亲,真的垮啦!

  父亲的新居,应该是压垮他健康躯体的最后一根稻草!建房的过程,父亲是经历过劫难的,那天,父亲经历的危险,真可谓是命悬一线!

  那是发生在父亲第一次烧第一窑青砖的施水工期的事,经父亲的判断,泥坯砖的烘烤时间及窑内温度已合烧砖要求,添火门已封,进入了窑顶滴水使红砖返青的工序。

  那天,奇冷,父亲穿着棉衣在往土窑顶部的渗水区域担水,抬头擦汗时,发现窑顶渗水区域外有一处松软的土层在往外丝丝冒着热气,缺乏经验的父亲本能的走上前去,想用脚踩拢土层的间隙,哪知父亲的右脚稍一用力,弧形窑顶镶砌的土砖一下垮落两块,高温热浪喷出,瞬间点着了父亲的棉裤!不是父亲及时收脚并本能的抓住了伸在窑顶的树枝干,父亲一定会葬身窑底!

  那次的历险,如果不是父亲在饭后与我们闲扯中轻描淡写的提及,我们是不得而知的!为了家的发展而经历痛、为了子女的成长而饱尝苦,在父亲看来,都是男子汉的必修课,是人生的履历之一而已!

   下到稻田,放下打稻机,在母亲的支持下,我找了个理由,半是商量半是强硬,把父亲逼回了家!那是我第一次对父亲强硬!

   八个月之后,就在他亲自建造的、还未来得及装饰、四处透风的新居内,父亲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旅途!他的人生履历永远定格在1988年3月1日,那年,他刚满五十岁!

  在父亲离世四个月之后,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第一次长时间的离开这所新居;大学毕业,我便在县城工作、定居,更是很少到这里居住。父母当初建新居的目的,可以说是未能实现。但是他们对我的至爱,我从来也永远不会忘怀!

 

(四)

  起风了,老屋前的柳树叶随风飘下,翻了几个滚,飘落于我脚下,屋前的晒场,被一些杂草沿水泥缝隙划出了几个方格,水泥杆子上的入户电源线,其中的一根不知何时被风折断、孤零零的挂在水泥杆头。

 老屋暂时已经无人居住了,新的主人也已随子进城,只是偶尔回乡打扫一下,全然没有了1993年从我母亲手里新购入时的那份激情和喜悦!当代,中国泾济已步入高速发展时期,外出务工和经商,已成中国农民的主旋律,有了积蓄在城市置一份产业,已成当代农民相互攀比、引以为自豪的新的投资方向!

  老屋东南角的窗外,青藤已爬满窗格,那是父亲生前最后居住的卧室,也是母亲离开家乡、随哥生活之前的最后居住之处。

  父亲过世之后,为了还债和支付我求学的费用,也是为了减轻参加工作不久、收入不多的哥哥的压力,母亲一直在五亩贫瘠的土地上坚守到我大学毕业、在县城就业两年之后。

  那年,母亲是不想随哥嫂进城的,也许是故土难离、亦或是放不下倾注了她们毕生心血的那份产业!无奈母亲年龄大了,我和哥忙于在城内打拚,不能及时抽身替独居的母亲减轻耕作之累和陪伴,才忍痛贱卖了老屋、过户了土地承包册。

  据说,母亲随哥进城时,还燃放了鞭炮,亦是庆贺母亲、亦是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老屋后方五百米处,澧县资水河的西岸边,是父母的合葬墓地,那是我们每年重大节日的必到之所!也算是另类精神寄托吧。

  漫步有些破败的老屋一周,收拢思绪,我依依不舍的走回了亲友的宴席场所。

                             刘连兵

                          2018年9月于澧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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