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在是我待在这个房间第一天里的第二个小时。 说来也是好笑,为什么会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房子里潜伏呢?这个男人,我们只认识了抽几根烟的工夫。 如果在几个小时之前,有人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我,我是一定不会相信的。 可是那个男人慷慨地把房子借给了我,他把钥匙放到我手里,“正好这一周我会出差,你用就好了,用完记得把钥匙放在桌子上。” 他的对门,是我女朋友家。 几个小时之前,我从她的房门里踏出来,还满心眷恋不舍,心里计划着下次过来再给她家里添点什么。等电梯的时候,一个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兄弟,一起抽根烟聊聊?”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小平头,戴着副眼镜,很斯文。 “我不需要买东西。”我说完,就把脸扭开了。 “我不推销,我是住在802的,就是你女朋友家对面。”他回答。 提到我的女朋友,确实让我对他提了点兴趣。 “你们认识?”我注视着他的脸,可是从没有听女友提起过对门的这个人,这个年轻男人长得还不错。 “不,不认识,没见过几面。”他笑了,侧颊上出现了一个酒窝。 我觉得心里不是很舒服,这种男人一般比较容易让女人产生好感。 “你想聊什么?”我没有很客气。 他递过来一根烟,自己也拿了根烟叼在嘴上,“关于你女朋友的,有兴趣吗?” 我接了他递过来的火,跟他一起往楼梯间走去。 楼梯间光线昏暗,我把门关上之后,声控灯也很快熄灭,我看着两个烟头发红地幽幽燃烧着,他吐了一口烟。 “兄弟,其实我是想提醒你,你女朋友,可能得看牢一点。”他说。 随着他说话,声控灯随即又亮了起来。 他的脸被光线照亮,没有表情,没有戏弄,也没有恶意。看上去,像是真话。 “你什么意思?”我的恼火在往上冒,可是心里却是想要听他说更多。 “我看见过好几个男人,在你女友家进进出出。”他说。 声控灯熄了。每一次陷入黑暗中都需要适应。我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可是我不想说话。 烟快吸到头了。 “我女朋友不是那样的人。”我把烟熄灭,拉住门把手,准备出去了。 “你对她又了解多少呢?”他说。 我在想他说这话的时候,面颊上有没有出现那个笑涡。我拳头攥紧,按响了大拇指的关节。如果再不出去,我真的会打他。 “她不会骗我,我直接去问个清楚。我们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来操心。”我回答。 “问,倒不如自己看了。”他在我身后轻声说。 “你觉得我对自己女朋友这点信任都没有?”我的牙齿扣得紧紧的。 “我只是觉得自己看到的更真实。”他向我走了一步,“作为男人,我理解你的感受,我只是想帮助你。”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冷声回答,可是脚下却没有动弹。 “你不了解她,少得甚至不如我这个对门的邻居。”他用脚在地上碾着,我知道,他也吸完了。 “你打算一直这样欺骗自己,欺骗下去?”他接着说道,“或者说,你真的敢去问她吗?” “你要怎么帮我?”我没有回头看他,我只有满心的愤懑,恨不得冲到刚才的那间房子里,拉住她质问她,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可除此之外,还夹杂着一丝游移和失落。 我对女朋友的了解,我觉得是很多的。我知道她的经期是什么时候,喜欢看什么电视剧,爱读什么小说,最喜欢的化妆品是香水和口红,睡觉的时候会把自己铺开,压一只腿在我身上……我还知道,我爱她,比她喜欢我多得多。 我真的敢问她吗? “你可以在我家待着,待个一天两天,两天三天,都行。”他说,声音很低。 我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一个陌生人。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你放心,我是一个单身汉,经常在外面出差。房子是租的,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说,“并且,我经历过你这样的事情,我知道,如果自己没有看到,是不会死心的。” 所以,我现在就待在这个男人的房子里。等待这里发生点什么,但最好什么也不要发生。 2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 对门,毫无动静。 我想她应该在午休,她很爱睡觉,尤其周末的时候,一般都要躺在床上一天不起来的。 我喜欢她娇软的身体,躺在那里有时候乖顺得像一只小狐狸。我喜欢给她的脚趾甲涂指甲油,艳丽的红色,含媚的紫色,幽密的黑色。我想她,一直想到我的身体里。 如果一直等到晚上,发现这个人是在骗我的话,我会敲开她的门,我会请求她的原谅。 我觉得也许是我太紧张了。 我找了一张板凳在门边坐下,从桌子上拿了烟灰缸放在脚边,静静吸了一支烟。 这里也是一居室的套房,结构跟我女友的房子一样,进门的旁边是洗手间,再往狭小过道里走,就是卧室。 大概因为是夏天的缘故,摆在外面的东西很少,床上放着一床淡绿的夏凉被,床头柜上放着一套蓝条纹睡衣。别的东西好像都收在柜子里了。 靠墙的书桌上摆了面镜子,还有两本书,我拿起来看,是一本不知名的小说,还有一本《花花公子》。封面上,腰间只系了一根红色带子的女人看上去很迷人。 我定了定神,没有拿起来翻开。重新坐回了那个板凳上。 下午五点。 一个外卖员敲门了,“您好,您的外卖。”我赶紧站到猫眼前往外望,确实是送外卖的,拿了一大盒吃的。 她站在门口,对着快递员说了声“谢谢啊”,就把门关上了。我看到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好像洗了头发。 为什么要洗头发,难道待会儿要见人吗? 我拿出手机,给她发微信,“宝宝,起床了吗?” 过了很久,手机震了一下,“还没有,躺着呢。” 她有时候回我信息会很慢,她说在看电视剧,或者打电话,或者睡着了,可是今天,这样的速度让我愤怒而又不安。 我明明看到她已经起床了。 6点半。 对面有人敲门。 我迅速站起来,把眼睛贴近猫眼。 一个男人的后背。她把门打开,让他进去。 果然是一个男人。 为什么是一个男人? 难道是她家里的马桶堵住了?无线网有问题?有人来查水表? 那个男人很久都没有出来。我一直站在门的背后,生怕错过一点动静,可是没有,对面静悄悄的,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一直在跟自己斗争,手放在扶手上,恨不得立马把扶手按下,冲到对面去看看,对面那两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可是另一个声音在提醒我冷静。万一是一场误会呢,那我该怎么收场?中午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告诉她我要回家准备一份下周要用的文件,让她乖乖做自己的事情,不要挂记我不联系她(我知道后面那句是废话,她不会太挂记我)。 我说服自己,要相信她。可是借我房子的男人的声音却也在重复回放:“好几个男人,在她家进进出出。” 这只是其中一个,那还有其他几个,会是什么时候来呢? 我的手心里有很深的几道痕迹,是我自己的指甲掐的。 我的这个拳头,如果冲她和那个男人打过去的话……我不由地又咬紧了牙。 10点,那个男人走了出来,她站在门口,踮起脚吻了他一下。 她从来没有这么对过我。我冲出拳头,对着前面的墙打过去。“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咦,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听到她甜甜的声音,我一直觉得她说话的时候,嘴巴里好像含着一颗硬糖。 那个男人轻笑一声,说了句什么,她被逗乐了,笑得很清脆,“好啦,快回去吧。”对面的门被关上了。 我的手流血了,有两个关节的皮肤被蹭掉,伤口一片模糊,是血。 我走到洗手间,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水流刷过我的皮肉,手背迅速肿起来。 这样的婊子,不要也罢。我前脚刚走,后脚就把别的男人叫来了。上午刚跟我接吻过的嘴,又吻了别人。也怪我工作太忙,平常一周里面只能抽出一天的时间来陪着她,这样给别的男人有了可趁之机。 她的长发搭在床边,她调皮地对我微笑,她的皮肤细腻光滑。 我的心里来来回回。 我决定明天还来蹲守,来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几个男人。 3 从那个男人的房子里出来,回到家,已经是十二点多。 那份文件我还没有准备,可是看着满眼的数字,只是觉得心烦。 如果可以换个工作,到她家近一点的地方,估计会对两个人的感情好一点。可是这样的女人,真是让人恶心。她笑的时候,会把我的手放到她的肚皮上,我的手在她柔软内陷的肚子上起伏。她对别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样。 我不想原谅她,可是我很想她。 晚上下了班,我直接打车到了她家楼下。 周一一般下班都晚,现在已经8点多了。 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我今天忍了一天,没给她发微信,一次也没有。 我把手机拿出来看了很多次,她也没有给我发来只言片语。 我快速把门打开,进去了。 房间和我昨天离开的时候一样,烟头已经装满了烟灰缸,可能是昨天走得太急,忘记倒掉。 我把它们倒进马桶,冲了下去。 今天的心情,和昨天一点也不一样了。 是尘埃落定之后的平静,不,我还在等待尘埃。肮脏,龌龊。 一阵接一阵的愤怒,激荡着我,我又迫使自己平静。 我觉得自己在这里再等下去会出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可是我没有办法从这个屋子里离开。 我还记得我跟她表白的时候,是七夕夜。我在电话里说的,那时她在跟朋友逛街,我用发抖的声音,请她跟我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大概是稀里糊涂说了很多蠢话,她在那边一直“哈哈”地笑着。 “你答应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她。 “好吧。”她笑着挂了电话。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有多高兴,我高兴得恨不得跳进面前的河里游个泳。河里的半个月亮晃啊晃。 晃到今天,原来是这个样子。 我一直等到十点多,没有什么动静。隔壁的人牵着狗出来,狗对着这边嗅了嗅,“走啊。”那个人呵斥了一句。 那个人带着狗走远了。 我也打开门,走了出去。 明天再来一个晚上,最后一个晚上。 她发来一个微信,“老公,今天这么忙的哦?人家想你啦!” 我把手机放回裤兜。 我以前的时候,不知道一个姑娘原来可以有这么多脸孔,我现在不知道一个姑娘到底有多少副爱人的心肠。跟她在一起之后,这些才慢慢知晓。 “薄薄,我很忙,照顾好自己。”我连错别字都懒得改,发过去了。 她没回,也许她还不习惯这种冷漠,以后都会习惯的。 4 这是我待在这个房间的最后一个晚上,如果,那个男人没来的话,我会打电话给她,向她告别,就像我们从前开始的时候那样。 如果面前还有一条河,我不会跳下去,也不会像那天晚上一样,一个人痴痴地犯傻,对着月亮畅想了很多的美好愿望。 如果那个男人来了,我会亲手敲开她的房门,我会平静地看着他们两个,告诉她,我都看到了,我都知道了,从此之后,她的世界不会再有我这个人。我的也是。 我不会动手打人,我想应该不会。这几天我已经接受了现实,接受了很多东西。 我坐在那个板凳上,思绪不停地想着这些东西。我的胸口上好像架了一口沸腾的大锅,一切的回忆都“咕嘟咕嘟”地在锅里煮着。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变形,挥发,变成什么都不是。 8点多的时候,门口有了响动。 我凑过去看,还是周末过来的那个。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对门这人给的情报是不准确呢,还是这人来得不凑巧呢? 坐着等了一会儿,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一包烟吸完了。我把烟头扔掉,看看时间,也快9点了,我今天要早点回家的。那人进去了有半个小时,应该差不多了。 我的房门却发出声响。有人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 “谁?”我吃惊,发声问道,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发出声音。自己的心事太复杂,都忘了这是在别人的屋子。 “我。”一个男人开门进来,是那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也就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出差一周吗?”我问。 门口很狭窄,我们两人站得近,很别扭,我就转身过去,准备让一个空。 “出差的事情提前结束了。”他淡淡地说。 后面的人突然扑过来,勒住我的脖子,我大惊,想甩开。 一块凉凉的毛巾捂住了我的鼻子。 不好,我觉得事情不大对劲,我用力扯住那条勒住脖子的胳膊,可是,手却失去了力气。 我的腿脚发软,好像站不住要往下溜……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5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从我发现她出轨的那一天,到我站到被告席上,过去了多久,好像是几十天,可是每一天好像有一年那么久。 在被告席上,我仍然重复着在供述的时候一遍一遍重复的话。 “受害者席某,以及受害者王某,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是被人陷害。我不知道为什么醒来的时候,刀在我手里,我当时也吓坏了,血流了一屋子,从床上一直流到地板上……” 我还记得外面有狗在狂叫,有人在拍门,我恍恍惚惚去开门,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刀。 外面的人已经看到了我的样子,尖叫着往后跑,“有人杀人啦!”喉音是破的。 我也很想尖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唯一能够记得的,就是那条冰凉的毛巾捂在我的口鼻上。 可是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 “被告人杀人的证据很充分,在发现席某有出轨的行为之后,便暗中在席某租赁房对面的空屋监视,在空屋中,我们发现了被告者大量遗留下来的烟头。在抓到确实证据后,便冲动地用随身携带的利器将床上的两人杀害。据邻居回忆,在周一的晚间十点二十分左右,他遛狗的时候在楼道口就看到了李某经过。这显然是一次经过精密谋划的谋杀。” 我的辩护律师没有为我找到什么有利的证据。这个小区是个老小区,监控安得很少,在寥寥无几的监控中,他们并没有找到一个留着小平头、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并且我事后才知道,对面的那个房子的房主,早在半年前搬去了别的地方,此后就一直没有人住过了。 可是我进去的时候,那里是干干净净的样子。 “因此,本庭宣布,被告人涉嫌杀人,且性质残忍,社会影响恶劣。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判处李朝安死刑,30日之后执行。” 我的律师摇头,“即使你再起诉,上一级法院恐怕也是要驳回的。” 6 执行的日期越来越近了。 父母来看过我几次,每次相见,都是一场酷刑。 他们老泪纵横,“孩子,我们知道你喜欢了人家七八年,可是也不能对人家动手啊,多好的姑娘咱们也都找得到,你何必……” 我没有办法对他们说我没有,他们救不了我,他们会发疯。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要陷害我。 我猜想,他是一个变态杀人狂,看到我,利用我。 手法残忍。 有时候,我会尿失禁,恐惧。 日期越来越近了。 我可能要带着这个疑问离开这个世界。 我整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还有三天。 狱警拿来一张明信片。 “7031号,有人给你寄的。” 我接过去。 上面是一幅手绘的简笔画,一个女人的后背,线条细细,很柔美。右肩胛靠近腰脊的地方,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我的女友,背上有这么一块胎记。 我忽然想起那个年轻男人说:“你真的了解她吗?我看到有好几个男人从她家进进出出。” 原来,他也是其中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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