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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闲读:“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三个小布丁 2020-10-30

中唐时期的805年,刚刚登基的唐顺宗进行了一次自上而下的国政改革,就是中唐有名的“永贞革新”(其实这个事件说了好多遍了,但因为相关的人太多,每到一个诗人,就得把他在革新中的境遇说一遍)

这次革新的实质一是想要抑制藩镇势力,重建中央集权;二是抑制宦官势力,夺回国家军权;三是惩贪鄙,用贤能,免苛征,恤百姓。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次革新是有其进步意义的,但因为各方面的原因(也包括改革集团成员自己的问题),这次“永贞革新”前后不过只有146天,就受保守势力的反扑,迅速失败了。唐顺宗被幽闭,被迫称病让位给太子(也有一说是他突患中风,经过治疗之后哑掉了,失去了执政能力),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是打击革新派人物,受打击最厉害的是“二王八司马”。

(柳侯祠内的柳宗元像)

“二王”是改革首领,于是王叔文和王伾早早就死掉了(一个病死,一个赐死),“八司马”是重要人物,分别是刘禹锡、柳宗元、韩泰、陈谏、韩晔、凌准、程异及韦执谊,这八位分别被贬到了边远的州地做了司马(前文说过,其实这个官职就是地方军事部门的一个不痛不痒的参谋,绝无实权),刘禹锡被贬为朗州司马,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韩泰被贬为虔州司马,陈谏被贬为台州司马,韩晔被贬为饶州司马,凌准被贬为连州司马,程异被贬为郴州司马,韦执谊被贬为崖州司马,其实就是一贬到底,做了最最底层的勉强还算作官的官罢了,这是人在仕途的绝大失败,也是人生的重大打击,我们说,苦难成就人,于是,一次革新的失败,出了一大波文学成就突出的文人,其中优秀的当然要数刘禹锡和柳宗元。

(现在柳州的柳侯公园)

柳宗元被贬永州之后,一去10年,基本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闲时深入民众,于是写了《捕蛇者说》,《永州八记》等重要作品,这是柳宗元重要的体验生活时期。815年年初,柳宗元与刘禹锡、韩泰、韩晔、陈谏等五人(其他三人韦执谊、凌准已死在贬所,程异因为善于理财已得到新皇帝唐宪宗重用)终于收到朝廷旨意奉诏回京,因为路途遥远,等到他们赶到长安时,朝廷又改变主意(也有一说是因为刘禹锡写了那首重要的“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的不服软的诗的缘故。)将他们五人分别贬到了更为荒远的柳州、漳州、汀州、封州、连州做刺史,官是升了,也有实权了,但依然与朝政无关,前面的文章说过,这次被贬的人里又多了一位大诗人白居易,不过白跟他们不是一回事,不大相关。

柳宗元饱经颠簸,一路劳顿,甫到柳州,就写了一首诗,诗名就叫《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全诗如下:

(诗词书法)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诗意图)

显然,这是写给他的难兄难弟的。“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城上已在高处,更何况城上又有高楼,显见诗人立身之高,站得高,看得远,为什么要登高呢,为的是要遥望战友们的被贬之地,抒发一腔无法明言的情愫。“接大荒”,足见柳州城当时的荒凉,诗人举目所见,只有辽阔无垠的荒凉。这样的情景,想必战友们也是如此吧,于是,他不禁起了愁思,这种愁思正与城外的大荒一样茫茫无边,望不到边际。

(惊风乱飐芙蓉水)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飐”,指风吹物使其颤动。远望不见,诗人把眼光收回,这是诗人近处所见的景物,是夏日急雨之下的自然景物,“惊风”,足见风来得急,来得突然,来得剧烈,于是不仅已经出水的荷花被吹得打颤,就连荷花下的似乎也跟着被掀动了;接着又是一阵急雨,雨滴斜斜地甩打在紧紧攀援在墙面上的薜荔(薜荔又名凉粉子,木莲等,攀援或匍匐灌木)上。诗人写这样的场面当然不仅仅是写景,他的感情也是融于其中的,时局的暴风骤雨下的诗人,心里如何安定得下来,自己和战友们不正如出水的荷花,附墙的薜荔一样正在承受风雨的摧残。

(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自己眼前的景象如此,远在他方的朋友们又是什么样子呢,于是,诗人又把心思拉到远方,但远方根本不能看到,山上的树影重重遮住了诗人远望的视线,能看到的只有江流曲折如九转的回肠。这里的树影遮望眼与水像九曲回肠都是有象征意义的。现实的残酷使好友不得见,自己的一腔愁思可不正团在一腔九曲回肠里。

(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也有一说是“粤”)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文身”指的是身上刺花,古时南方少数民族有“文身断发”的习俗。“共来”,大家一齐被贬到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既然望而不可见,怎么办呢,只好写封信互通消息了,但陆路山岭重叠,水路江流曲折,就连写信互通消息显然也是不现实的了。好友同时被贬,各自都在荒城,既不得见,也不得互通消息,怎不让人痛心!显然此处可以展开大发感慨,但诗人没有多说,就只写到自己音书滞一乡就收束了,再不多言,看似言语不足,实则余音袅袅。

(诗意图)

关于做文章,元代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里说:“乔吉博学多能,以乐府称,尝云:‘作乐府亦有法,曰凤头、猪肚、豹尾六字是也。’大致起要美丽,中要浩荡,结要响亮。尤贵在首尾贯穿,意思清新。苟能若是,斯可以言乐府矣。”这种写诗的方法当时只用来说乐府的创作,后来就被拓展成写文章的“凤头、猪肚、豹尾”的“作文六字法”。这六字其实是诗文创作开头、主体以及结尾的比喻:诗文的起头要奇句夺目,引人入胜,柳宗元的这句“城上高楼接大荒”足够了,像凤头一样俊美、响亮、精彩;诗文的主体要言之有物,紧凑而有气势,如同猪肚一样充实丰满,柳宗元这首诗中间两联实在有足够丰富的细节;诗文的结尾要简洁有力,有余韵,如同豹尾一样雄劲潇洒,“犹自音书滞一乡”可供联想的余韵实在足够悠长。

柳宗元不愧散文“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诗写出了文章的那种丰富悠长的味道,好读、耐读,也足够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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