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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第十章解读

 书页无卷 2018-11-22

 ——关于《老子》第十章的解读

  

原文:“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至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知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商务印书馆.P108.以下简称《今译》)

      

在本章中,老子立足于本体论中的道体、道性原则(“天门”、“为雌”、“玄德”),以“无欲”为主线,以“内圣外王”为旨归,通过提问式,讨论了修身、治国、认知等多个问题,内容涉及本体论、认识论、实践论等多个领域。对于本章的把握,不仅需要诉诸广阔的视野、全面的观点、整体的思维,而且需要运用逻辑的力量,唯此才能释放深藏在文字背后的多极意义。若仅从字面意义去思考,难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陈鼓应先生认为,“这一章重在讲修身的功夫”(《今译》,P113),天门“喻感官”(同上,P111),“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意为“感官与外界接触,能守静吗”(同上,P112),并怀疑“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几句为“五十一章错简重出”,并引述马叙伦的话说:自“'生之畜之’以下,与上下文不相应……皆五十一章之文。”(同上,P112

笔者认为,本章讲了修身,但修身在本章中只是实现悟道、无欲、无为的手段,因此本章的重点并不在修身上面。“天门开阖,能为雌乎”中的“天门”不应是指人的“感官”,而是与“众妙之门”、“玄牝之门”(《老子》一书中共有五处讲“门”,第五十二、五十六章的“闭其门”之“门”,显然是形下之门,不具有形上之本体意义)具有同样的意思,都是言道。道具有创生的功能,它是“众妙”产生的根源(见笔者第一章解读),也是天地产生的根源(见笔者第六章解读),这里的“天门开阖”描述的是作为“玄妙母体”的道创生万物时的情景,一开一合方能产生天地万物,因此,接着而来的一句话就是“能无雌乎”,即能够离开雌吗(没有雌还能创生吗)。“天门”正如“天道”一样,都是指称“道”的。“天门开阖”是无声无息、无形无象的,看不见、摸不着,而万物都是经由此道关口来到世间的,这正是“玄牝”之“玄”。诚如庄子所言:“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庄子·庚桑楚》)而具体的感官(眼、耳、鼻、舌、身)显然不是老子这里讲的“天门”。

若把“天门开阖,能为雌乎”理解为“感官与外界接触,能守静吗”,“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等几句的确没有留在本章的必要(与本章其他的话没有意义关联);但如果像笔者上面所说把该句话理解为“作为玄妙母体的道创生万物时呈现的情景或过程”,这几句话就非留下来不可,因为这几句话是道性、道“格”(“道之德”)的绝妙描写与说明。道为“玄牝”(雌),创造万物,它“生之畜之。”但却“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这种品格被称之为“玄德”。

道是本原、是创生者,内在于事物之中为事物所获得和分有,事物获得和分有的道的部分称之为事物的德。称之为“玄”的“德”则不是具体事物的德,而是道的“德”或如第二十一章中所说的“孔德”(“孔德之容,惟道是从”),即对道的完全占有,这种“玄德”与道是直接统一的,甚至在某些语境中亦可以把这种德称之为道。在《老子》文本中,除本章外,还有两处讲到“玄德”,都是跟在“道”后面来说明“道”的,亦即“道之德”。“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第五十一章)“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第六十五章)得道之人,知道恒常的“稽式”,“不以智治国”。而恒常的“稽式”(道二规律),就是“玄德”。

笔者认为,“能为雌乎”中的“为”字应改为“无”字,今本皆为“无”。而陈鼓应先生却认为是“今本误植”,并引证俞樾的话说“'天门开阖能无雌’,义不可通。”(《今译》,P111)若把“天门开阖”理解为人的感官与外界的接触,“无雌”的确“义不可通”,但若理解为“道的创生过程”,则“为雌”倒显得“义不可通”,“无雌”则正当其意(无雌即离开雌、抛开雌):天门翕张,道化万物,能离开玄妙的母体吗?

陈鼓应先生依据其他版本,改王弼本“爱民治国,能无知乎”为“爱民治国,能无为乎”;改“明白四达,能无为乎”为“明白四达,能无知乎。”(同上,P110,111-112)这种改动是值得商榷的。虽然“无为而治”是《老子》一书的主题思想之一,但这里重点强调的是具体治国过程中怎样才能达到无为,即只有通过了解把握道的法则(“明白四达”)才会自觉地做到无为(如果“明白四达”还不能做到无为,不仅是“明知故犯”,而且是无可救药)、只有去掉“多智巧诈”(王弼语)才能实现无为。第六十五章的“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已经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至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这几句话是讲修身的。“载营魄抱一”中的“载”字,根据萧天石先生的说法,载、哉,古字通,“载”字应属上章最后一句的最后一字(应移回),自“营魄抱一”至“明白四达”,为五联句,不但句型一致,且辞义相洽(参见萧天石:《道德经圣解》)。“萧说”值得参考。“营魄”即魂魄,魏源称其为“心之精爽”,都属于精神层面,合在一起与肉体相对并寓于肉体之中。“抱一”是指寓于肉体之中合一不分离,即合“道”(道即一),分离则意味着对道的偏离。“专气”指凝聚元气、真气,以便使身体柔软如婴儿,婴儿不仅是柔软的象征,而且也是生命力的象征,老子在后面的有些章(节)中曾以婴儿喻道。

何谓“玄览”? 陈鼓应先生认为,“'玄’,形容人心的深邃玄妙”,玄览,“喻心灵深处明澈如镜”,并引用高亨、池曦朝的话说:“'览’字当读为'鉴’字,'览’与'鉴’同,即镜子。”(《今译》,P110)笔者认为,这种理解并未彰显“玄览”之内涵。览,即镜子,亦可指人的心灵这面镜子,对此,应该没有歧义。但览字前面加个“玄”字,其意义非同小可,正如“玄牝”不是一般的形而下的“牝”(第六章)、“玄德” 不是一般的形而下的“德”(本章、第五十一章、第六十五章)、“玄同” 不是一般的形而下的“同”(第五十六章)一样,“玄览”亦不是一般的形而下的“览”, 不是指人的心灵这面镜子,而是指“道”这面镜子。道总是内在于具体事物之中而体现为具体事物的德,道这面镜子在事物中的澄明(清)度的高低决定了该事物含“德”量的大小。道这面镜子在人的婴儿阶段是澄明(清)的,只是后来随着欲望的膨胀而遮蔽了道的光辉、使“玄览”布满尘垢,所以才有“涤除”之必要。“涤除玄览”,达到“无疵”,才能“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为袭常。”(第五十二章)

基于以上分析,本章的校订文及译文如下:

原文校订文:“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至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知乎?天门开阖,能无雌乎?明白四达,能无为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译文:魂魄合一,归道附体,能达到不分离吗?凝聚元气,能身体柔软如婴儿吗?清除欲(杂)念,能保持“道”镜清洁、不留瑕疵吗?爱民治国,能做到不用智巧吗?天门翕张,道化万物,能离开玄妙的母体吗?了解、通晓道的法则,能在实际行动中做到无为吗?生养万物而不占有万物,培育万物而不自恃己能,辅其成长而不加以主宰,这就是“道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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