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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摇红落雪天(刘梅花)

 昵称阿兰 2018-11-26

  下雪了啊,你在电话里说,雪花说来就来了,转眼,就看见它在窗外飘着了。你说,我在一个村子里呢,农家小院儿,热炕头,舒坦得很啊。你又说,这个小山村因为你,此刻看着多么得好呢。

  是的,我说那个地方我生活了十几年呢。你说的时候,我想起雪天里,村庄里静默的白杨。雪飞舞,树上挑着几片枯黄的叶子,瑟瑟地颤,在大雪里显得萧条,孤单,在一片苍茫的天地里独自伫立。

  偶有一只麻雀,落在墙头,缩着小脑袋,像一粒石子,一动不动。好久,抖一抖小脑袋,两粒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坐在温热的炕头,透过玻璃窗看见那只麻雀了吗?

  我能想象到,此刻,你坐在热炕头,面前是一方小炕桌。桌子上的菜是家常的味道,面条是手擀的,很劲道,拌了油泼辣子,红红的。呛过的葱花醋卤,浇在面条上。空气里是村庄的味道,饭菜的味道,日子的味道。

  一定还有几盏酒,飘着醇浓的香。我知道,你的酒量是干杯不醉。若是醉了,肯定是逢知己了。就那么畅快地一杯杯饮下,满脸的笑意。酒喝到微醺的时候,你也会低低吟几句小令,轻轻地又笑。你的笑很温暖,很清澈,让人看着,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你坐在炕头,会嗅到炕烟味儿,淡淡的,若有若无。你吃到酸菜了吗?大白菜腌酸了,加一点点粉条,清清爽爽的香啊。还有砖茶,沏在玻璃杯里,热热的,冒着白气。茶若煮得浓了,那茶水就紫红起来,玫瑰花瓣一样的颜色,酽酽的略略有些苦。若煮得淡了,那茶水就是半透明的微黄,淡淡的,冒着热气,在你唇边缭绕。

  村庄里的人,还喝奶茶。酽酽的茶水,兑了牛奶,浓浓的,注进加了酥油的茶碗里,然后不住地劝你喝。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喝这样的奶茶,我是不喜欢的,太油汪汪的了。我喜欢清茶,加一点点白盐,喝一口,在舌尖温热的缠绕。淡淡的茶味道,心情的味道,清雅的味道。

  你若出了院门,随便在村庄里走走,脚下就是黄土飞扬的路。路上厚厚一层塘土,脚踩下去,溅起一圈尘土,低低飞扬起来。你在村庄里的时候,正在下雪。我能想象到雪花落在一层厚厚浮土上的情景。一片两片的雪花落下啊,倏然一下就被干土吸附了,只留下一点点的水痕,很快不见踪影。

  若是雪下得大一点啊,一边下,一边落地就化了。这是初冬的雪,不会堆积起来,不会落下厚厚的一层。初冬的天气是干燥的,初冬的土地是焦渴的。雪下着,塘土上渐渐浮起一层泥,这样的泥也是干簌簌的,不是稀泥呢。

  你走过去,那层泥巴就粘在你的鞋底,回头看留下的脚印儿,是干燥的脚印儿,没有一点水分。地皮上的水分跟着您的鞋底走了,脚印下仍然是一层塘土,干渴得张牙舞爪。所以你走上几步,就得停下来磕去鞋底厚厚的一摞泥巴。

  这样的雪落上一天一夜,水分才能捂透这塘土,大地才有了水灵的意思,太阳一照,到处湿漉漉的水灵起来。你有没有在这样的雪天里到处走一走呢?你若在村庄里慢慢地转悠一圈,就能感受到我曾经生活过的心情。

  如果没有去走呢,也不要紧。如果有机会,我陪你在那样的村庄小路上走一走。去体味那种近似跋涉的行走,脚步沉沉的,肩往前倾着,相互搀扶着,看彼此鞋底上粘满一摞泥巴的闲趣。你一定会笑,很暖和的那种笑意,目光所至,会让雪花加速融化。

  出了村庄,你会看到山野的苍茫。冬天里静谧的庄稼地,远处云朵一样慢慢移动的羊群,还有山里的风,冷,贴着地皮飞奔。在远处,就是乌鞘岭了,白茫茫的,火焰一样,往天空里升腾。

  实际上我不是常常去想那个村庄的。一想,心里就慢慢窜起一股惆怅来。不堪想,不堪忘。正如你的新词:乌鞘岭上雁南天,飞雪没胡杨。高低茅舍,隐约灯火,回望泪潸然。仰天长叹云无语,心褶十八弯。煮酒还寒,泼茶犹暖,月是旧时圆。

  你写这阙词的时候,一定体味到了我的悲伤。不过,时间会慢慢消磨掉一个人的忧伤的。离开村庄好几年了,那些往事,正在渐渐淡去。

  你的笑暖暖的,是一斛清酒,驱走我半生的寒。

  你离开小山村的时候,山风在野,大雪在野。芨芨草枯黄,白杨的衣褶里藏着几片树叶。一痕开始结冰的河水,如省略号。

  你说,冷山寒烟树。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在灯下,素面朝天。我正在汉朝的时光里捕捉一个布裙的女子,高一声低一声的琴音。正在盛唐的十里长安街寻找那个酒楼,寻找那个酒后对天长歌的人。白露为霜,白茅为诗,汉唐的一张羊皮上,空余人瘦。我在汉唐的渡口,撑舟。

  这样的夜晚,闯进汉唐的,一个是我,一个是你的一阕新词。大雪而至,荒草离离。雪闹也,人依旧;雪谢也,人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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