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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说”玄奘——评《大唐玄奘》

 Yuanda顽毛 2018-11-29
很多人都读过鲁迅的散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这篇文章一度是我国中学课文。文中提及的民族脊梁,便有“舍身求法的人”。尽管没有提及姓名,但其中一定有大唐玄奘。

在民间,玄奘这个词语的流传度远不如唐僧。从明代小说《西游记》开始,到戏曲,一直到83-86版经典电视剧,唐僧的形象基本固化为手无缚鸡之力、动辄胆战心惊的白面和尚,英雄气概都归了孙悟空。

1995年香港影片《大话西游》问世,将古典模式彻底颠覆,而罗家英塑造的“话痨”唐僧又成为后来许多影视作品难以跳脱的窠臼。

罗家英版“话痨”唐僧

作为艺术形象,虚构固然无可厚非,作为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伟大人物,没有关于他的正史影片,却是一种深刻的遗憾,甚至可以说是可怕的空白。
影片《大唐玄奘》(下称《玄》)就出现在这样的背景下,终于以正史格调为玄奘作了一部影像传。

《玄》明确下一个前提:玄奘西行最根本的动力,是大疑惑。佛法东来始自汉季,经魏晋六朝之玄学,到隋唐时,已经传布广泛,但在汉地语言、文化的同化作用下,本来面目模糊难辨,学理更加混淆。在古时,宗教是人们信仰最重要、也最坚定的形态,对真正的信徒来说,教义如真理,不容含混。是以玄奘必然要西行取真经。

《大唐玄奘》中黄晓明版玄奘更忠于正史

初唐时,汉代一度打通的西行之路已经再次处于中断状态,西域小国林立,种族杂处,语言风俗文化各异,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大行其道。谁都希望由自己来建立秩序,但世俗政权的秩序又远远不够,于是,谁可以带来思想的秩序,谁就有可能凭借这样的软实力统一西域。

因此,有强大感染力和号召力的宗教信仰便成为当时西域政治的首要问题。唐与西域诸国都意识到:要掌握宗教这一当时文化的最高形态。这才导致了剧情中唐太宗最初对玄奘西行重重疑虑,也唯物地解释了高昌等国国王对玄奘近乎固执的崇拜与挽留,更能解释当玄奘东归时,唐太宗的隆重礼遇,因为在意识形态层面,唐王朝终于获得了再造丝路的可能,这是历史在当时赋予大唐的使命。

那段历史无疑非常宏大,更加伟大的却是人类的灵魂。政治需要宗教及文化,而究其本质,文化并不必然需要政治。暮色中,玄奘随着灾民走出长安,抬头看到隐天蔽日的蝗虫正降灾难给众生,随后独自向西而去。这个画面的隐喻感极强。

影片里所表现的玄奘抵达天竺、学法那烂陀寺、参加辩经大会等,大多数时候笼罩在金色的暖光线下,这也吻合佛教在天竺已过黄金时期、夕阳无限好的情形。

天竺戒贤大师所说的我等了你一生,其实别有一番近乎预言的意味。玄奘回唐后,用十九年时间译经,将佛学及相关联的语言学逻辑学等思维方法引入中国学术(此为中土原本缺少的思想),开启唐代思想史最重要章节,下启宋明理学。佛法也因玄奘得以于天竺之外存续,再后来更东传日本朝鲜等地,传灯千载。这些都是玄奘取经求法的大背景,也是影片中历历道来的场景画面,很有必要在观影前让观众略知一二。

戒贤法师(左)与玄奘

影片开头闪过的当代印度大学生和20世纪初英国学者安德鲁·史密斯形象,也令人百感交集。史密斯认为,“中世纪印度的历史漆黑一片,他(玄奘)是惟一的亮光。”真实的历史如此寂寞,以至于看一部正史电影也如此难得。

电影必然如闻如见,然则,大唐如何,西域如何,天竺如何,这些虽有据可考,却毕竟无由再现了。
《玄》呈现的,既是尽可能接近原貌的影像,又正好如佛学所说,是色即是空的“相”。

导演霍建起坚持了一贯的唯美风格,画面美轮美奂。即便在玄奘困于沙漠的场景里,仍然不会让人感觉恐怖。监制王家卫旧作《东邪西毒》的画风似可一见。隽永的对白旁白更是诗味十足,也是编剧邹静之擅长的人情细微刻画。这些把影片定位在文艺片的范畴内。

《玄》记述了玄奘路上遇到的几个人物,满心异志的弟子象征嗔怨,美丽的异族少女隐喻有情世界,文官代表了俗世法则,武将诉说着幻梦的美好与现实的困苦。玄奘记得他们,也便明了此岸烦恼。


当他终于可以从恒河中救起卑贱的首陀罗奴隶,他也终于能够帮助世人走向彼岸。影片中,窗外晴空突然飞花,昏黄大漠里竟有月牙泉野马泉绿洲忽现,辅以王菲空灵声线吟诵玄奘译本《心经》,妙音奇景,不可思议如“乾达婆城”(意为海市蜃楼,乾达婆是佛经中掌管音乐与香气的神,天龙八部之一),却有心灵觉悟的欢喜。

真正令我意外的,是《玄》多次提到、呈现了玄奘的母亲。这个处理似乎将玄奘再次拉回中国思想的传统。当《玄》讲到玄奘归来,遥遥望见长安,情难自已哭泣时,这种家国情怀的意味就非常明显了。所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诗的本位,情之本体,毕竟是中国文化最主流。

于是可以理解,《玄》轻轻地去除了玄奘真实经历中那些恐怖、残忍、功利,留下祥和、温暖、宁静。这仍然考虑到了大众的认知和观众的期待性想象,也符合当下正剧正史的身份。

在《玄》之后,这个题材肯定还会有正剧正史式的创作。新思路也如新丝路,需要摸索、尝试和探险,甚至需要反思和质疑,一如当年玄奘对中土佛学那般。

如果我们进入世界电影史的视野,则西方电影里有《第七封印》,有《基督最后的诱惑》,有《基督受难记》,也有《这人来自地球》,都是正剧格调,但立场、运思、手法各不相同,而都有惊世骇俗的力量。

因此,今天思想领域如果要开拓丝路,应当如汉唐丝路上曾出现的文化与艺术,天女散开百花,纶音齐鸣合唱,终会有令今人怀想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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