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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脉余香 黎荔 央视大型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中，有一件文物使我印象深刻，那就是陕西历史博物馆藏的唐葡萄花鸟纹银香囊。这个香囊距今1300余年，外径4.6厘米，金香盂直径2.8厘米，链长7.5厘米，外形葡萄缠枝，花鸟相依，高超的镂空雕刻艺术展示盛唐时期古丝路的风格。香囊里有一个“陀螺仪”，就是外壁球体怎样转动，由于机环和金盂重力的作用，香盂始终保持重心向下，里面的香料不致撒落于外。唐代女性的生活用品非常丰富，其中，香具的形制也是各种各样的，而这种球形的香囊深受欢迎，既可以挂在身上，也可以挂在帷幔上，使用非常便捷。 记得在那期《国家宝藏》节目中，由著名的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博士生导师齐东方教授担任国宝守护人。齐东方先生曾在2014年12月6日莅临过交大学而讲坛，一位学问渊博、温文尔雅的高校学者。他在回答主持人提问的，这枚银香囊是否就是杨贵妃的问题时说到：不能说银香囊就是杨贵妃的，但通过多年的研究，可以确定文献里面记载的杨贵妃佩戴的银香囊，应该和这个唐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是一样的东西。节目中齐教授深入浅出、条分缕析地为观众讲述了为何考古界最终认定的，杨玉妃身上戴着的香囊，不是我们常规意义上所认识丝绸绢布制品，而应该是和这么一个金属小圆球相同类型的饰品。 “怪得轻风送异香，娉婷仙子曳霓裳。”唐代仕女，没有不佩带香囊的。骆宾王《咏美人在天津桥》诗云：“美女出东邻，容与在天津，动衣香满路，移步袜生尘。”可见，当时佩带香囊的风气之盛。当时的仕女尤其喜欢将包裹着一缕花草香气的小囊作为服装上的佩饰随身。遥想大唐盛世，长安的春光里，款款而行的丽人，走过的地方，一路幽麝徘徊。而“三千宠爱集一身”的杨贵妃，肯定喜欢用香，而且定然使用最高等级的香料，西域各国或南方藩属进贡的名贵香料。据说一种名叫“龙脑”的香料是贵妃的最爱，有她在的地方数米之内香气扑鼻，久而久之，朝廷上下把这种味道就习惯的称为“贵妃香”。 安史之乱的时候，杨贵妃被群臣逼死在马嵬驿，由于局势所迫，唐玄宗也只能掩面流泪，无可奈何之下，一代美人就此香消玉损。唐玄宗的怀念之情是日甚一日，以致相思成疾。虽然唐玄宗后期沉迷美色，不理朝政，以至于奸臣当道，引发内乱，但是他二人忠贞的爱情是不能否认的。《旧唐书》卷五一中记载唐玄宗后来思念玉环，“安史之乱”之后，唐玄宗重回长安，曾经秘令宦官去马嵬坡下找到杨玉环的坟墓，打算改葬。但是被派出去的人回来覆命，却说贵妃的遗体并没有找到，但带回了贵妃生前携带的那枚香囊。这件事在《旧唐书》里说：“肌肤已坏，而香囊犹在”。《新唐书》虽然没提尸体的事，但也说了：香囊犹在。因此，甭管贵妃生死吧，香囊肯定是还在的，而且拿回来交给唐玄宗了。香囊还残留着她的一缕香魂，余香隐约中有着她生动、鲜活的一生。 诗人张祜曾就此事写下《太真香囊子》，诗中写道: 蹙金妃子小花囊，销耗胸前结旧香。 谁为君王重解得，一生遗恨系心肠。 在那些硝烟四起、政权更迭的乱世，一个人生命流离、朝不夕保，许多时候，儿女情事成了见缝插针的绝美，也因此更加弥足珍贵。即使彼此之间的情缘，不过是离别时滴落在手心的一颗眼泪。伊人远去，余香尚存，香虽缥缈，却扣人心弦。遥远的旧故事，入了尘土，没有挽留的余地，但逝去的美丽，却在枪林弹雨中，三分秀美，七分清冷，化作丝丝牵挂，缭绕在心头。李隆基和杨玉环，那么热热闹闹的开场，“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最终却要以马嵬坡的生死作收场。好的东西就是这样，是易碎易散的，是令人不安的，是相反相成的，一方面可以华丽到穷奢极欲，另一方面也可以凄绝到碧落黄泉两茫茫。 因为曾有过盛大与飞扬，所以繁盛之后，也就是孤独的开始。风流云散空寥落，独倚栏干看落晖，只剩下一脉伤心绵绵无绝。我猜想杨玉环的旧帕或近身衣物，可能也散发着淡淡余香，打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唐玄宗定当泪流满面，睹物思人，置于枕边，直至终老。萦绕的一缕余香，摇曳不定，浮动人心，从中升起一种模糊、悠远而飘忽的哀愁，那是多么难以用语言说明、却又如此沁人心脾的情感。无形无迹的香味创造出一种迷离飘荡的精神氛围，余香之物默默地陪伴了唐玄宗黯淡的后半生。在这一脉余香中，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往昔壮丽的丹墀台基，逐渐覆满尘土，衣香鬓影不见了，诗酒繁华不见了，只余下枯黄的野草在一轮残照里诉说着晚唐的无力与苍茫。 遥想盛唐时代，长安的春光里，一位肌肤如玉的丽人安辔而行，艳光照人，一路摇玉坠珠，如一树纷繁梨花，随时飘坠些芳香的蕊朵。那是多么美好的芳香四溢的盛唐时节啊！在香气铺展开来的一刹那，扑面而来的盛世喧嚣，平地而起的楼阁宫阙，令人目不睱接的万千气象。“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忽然想起了这句诗，时光的确是留不住的，可即使“花辞树”，也会留下芬芳的余香。那些时光余香，那些爱情余香，绵绵地，依旧停留在我们的生命中。 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空馀床。 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犹闻香。 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 相思黄叶落，白露点青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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