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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读诗词 为谁流下潇湘去

 历史爱好者驭风 2018-12-08

/驭风

 

踏莎行 郴州旅舍

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看历史,每每会为那些朋党之争扼腕。好多人才,不是白瞎了,就是满腹经纶没用对地方。特别是,后果还很严重,老百姓还得受连累。从东汉的党锢之争、南北朝的门阀、华丽丽的大唐的牛李党争、到宋朝的新党旧党,明朝的东林党,文人们咋就这么不让人不省心呢?

 

北宋的秦观,说起来也是个“精英”级的人才。尽管提起他,第一反应就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说真的,诗词对于秦少游来说,只能算是“不务专业”,他的策论尤其是系列谈兵之作,那才是真牛掰,水平不是一般的高。可惜啊,英雄无用武之地,满肚子学问都化作婉约的才情,为大宋添了几分香艳。

 

要说秦观也是蛮不顺的,这么有学问的才子,老师还是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参加科举居然还落榜了两次,直到元丰八年(1085年)才考中进士,这时候秦观已经三十多奔四的年纪了。当官呢,也当的一路坎坷,特别是因为党争牵连,就跟坐了滑梯似的,出溜到底,也是没谁了。

 

绍圣四年,旧党失势,苏东坡被发配到天涯海角的海南岛。秦观先是被贬到杭州当了通判,接着是处州监酒税,然后贬谪郴州,编管横州,还削去所有官爵和俸禄。这还没完,马不停蹄的还被贬往雷州,要知道,这时候秦观已经小五十岁的人了,这把岁数被贬的一路出溜,政治生涯基本无望,本诗就是写在这个时候。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这头三句还是很好理解的。文人的习惯是触景生情,“情”是不需要着急的,得先整景,景到位了才能勾搭出内心的“情”。啥景呢?雾。还是大雾。大到什么程度呢?俩动词“失”、“迷”说了下明。这雾大的连楼台都失去了,隐于雾中,看不见了,消失了;虽然天上还有月亮,因为有雾,就不是“月到中天分外明”那么美好,也不是“月朦胧鸟朦胧”的那么有诗意了。这大雾让月亮迷迷糊糊了,所以呢迷糊的月亮发出那点点迷茫的月色,甚至连渡口都看不清,还挺揪人的。啥渡口呢?去驶往桃源的渡口。看过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的都知道桃源意味着什么,无纷无争的世外桃源,是多少失意人梦中的乐土,可还没出发呢,渡口看不见了,直接导致桃源也“望断”,没地方踅摸了,这就让所营造的整体画面染上了主观的色彩——凄迷。景都凄迷了,这心情还能好吗?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词牌虽然是《踏莎suō行》,据说是寇老西整出来的曲牌(莱公(寇莱公)因早春宴客,自撰乐府词,俾工歌之。),踏莎就是踏草,又叫踏青,是唐宋时期广为流行的民间活动,北方一般在清明时节前后。所以,踏莎行调名本意即咏古代民间盛行的春天踏青活动,现代人赶上春天有心情了,也保不齐的去踏踏青,整一出“诗和野外”的散逸心情。

但秦观可不是要去踏青,也不是轻松的宦游,是在遭贬的路上,被大雾羁绊在小旅店里。前面说了,“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已然前路“望断”没戏了;一个“闭”字,貌似退路也没了,被困在“孤馆”里。眼巴前雾笼烟锁的,春寒料峭,往事可叹;而前路茫茫,没个着落,自己还特么地耍着单,读起来顿感冷意上身,悲凉之感如大雾般将人吞噬。偏这时,不识趣的杜鹃还跟着起哄。“惯做悲啼”的杜鹃叫声哀婉,最能招惹离人的愁肠。就在杜鹃声声里,日头有西斜慢慢沉入地平线,比雾更让人不爽的黑夜,降临了。如此“孤”、“闭”、“寒”的画面,叫人怎么“可堪”呢?这么一铺陈渲染,情景就合一了。凄冷的心情融进凄迷的景里,悲啼的杜鹃声中,“斜阳暮”重叠着孤旅愁思,更加重了沉甸甸的气氛。王国维《人间词话》评论道: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为凄厉矣。

如此强烈感的画面,惊悚片是要闹鬼的。对文艺片来说,该上一壶冷酒了。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下片该絮叨絮叨心事了。

点背的时候,孤身孤旅住在孤馆,又是个性情中人,自然会想起朋友亲人。这是一种本能,借助友情或亲情抵御寒夜里的冷雾春寒。才子当然不会直不楞登的说想谁,得用典寄托心事。秦少游这里用了俩典。

其一,驿寄梅花,典出《荆州记》,“陆凯与范晔交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与晔,并赠诗曰: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后来,驿寄梅花就成了向远方友人表达思念之情的象征。

其二,鱼传尺素,典出《玉台新咏》题名汉蔡邕《饮马长城窟行》诗的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过去,离别的亲朋之间的书信往来,通常用长一尺的绢帛书写,用鱼形的信匣装了,托人代转。

 

秦观想的人,估计是苏东坡。这哥俩亦师亦友,交情不同一般。秦观曾写诗:“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可见其对苏的敬仰之情。苏、秦二人曾同游江南,苏东坡爱惜秦少游的才情,鼓励他参加科举,后来在仕途上也是不遗余力的搭手提携帮忙,感情深厚。

可是,想就想吧,为什么要“砌成此恨无重数”呢?秦少游恨谁?肯定不是恨远在海南岛的苏东坡,这里埋藏着一个秦少游内心深处鲜为人知的心事。

 

苏东坡受到贾易的弹劾后,估计自己要倒霉,作为同党之人,就把这事告诉了秦少游,同时还告诉秦少游他也被劾了。秦少游知道后,着急忙慌的第一时间就去找关系疏通,显得特不带劲。秦少游的这种做派,非但没有把自己捞出来,反而被苏东坡的政敌利用,整的苏东坡很是狼狈,哥俩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所以秦少游恨啊,恨小人的搬弄是非,估计也捎带着恨自己遇上事后的失态。写这阙词,也是想借以表白心迹,洗地的意思很明显。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不管怎样,有些心事不能说透,尽管心中的“恨”已经淤的像一堵墙一样“砌”了起来。没奈何,只好拿眼前的绕着郴山的郴江说事:“郴江啊,你绕着跟前的郴山流就得了,为毛偏偏要流到潇湘去呢?”,言下之意,连郴江都耐不住这里的寂寞流到别地去了,可是自己又“迷”又“失”的还得待在这孤馆里。悲催的是,自己原本是个有抱负的知识分子,一肚子才华想干一番事业,谁想到会卷入党争之中耗尽大好年华?更特么的苦逼的,还让自己的老铁加老师苏东坡和自己有了隔阂。

 

 其实,少游想多了。作为和他同升而并黜的苏轼,同病相怜,哪儿顾得上和自己哥们较劲呢?当苏东坡听到秦少游去世的消息后,叹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自书于扇面以志不忘。

 

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少游,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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