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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明清江南的内河航运网络及其公共场域

 大成教育图书馆 2018-12-14

作者:史学集刊 / 关注公众号:  发布:2018-09-10

原载《史学集刊》2018年第5期。
夜航船:明清江南的内河航运网络及其公共场域
陈宝良
(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重庆 400715)
摘 要: 航船是一种通称,而夜航船仅是航船的一种。作为一种客货兼运的内河航运工具,夜航船的出现应该是在宋代。在元代,夜航船已成为江南颇为普及的交通工具。至明清两代,航船、夜航船达到了极盛。航船不但有日行或日夜兼行之别,而且有固定的线路,形成了江南独特的水乡航运网络。明清江南航船线路,大抵可以分为以下两类:一是省内航线,二是跨省航线。在明清时期的江南,夜航船是人们交流信息的重要场所,堪称一处流动的公共场域。清末民初以来,汽船、汽车开始出现,加之内河火轮的广泛使用,显然对传统的航船业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最终导致航船业逐渐趋于衰落。
关键词: 明清;江南;内河航运;公共场域
引论:问题的提出
说到夜航船,首先需要提及的是明末清初人张岱所编的《夜航船》一书。这是一部通俗类书,部头不大,却无所不包,所记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中及人事。书以“夜航船”命名,实则源于江南水乡一种特殊的内河交通工具,时人即称夜航船。此书所记,虽尽是“眼前极肤极浅之事”,然若能将其中内容背诵记取,就可以免于“使僧人伸脚”的尴尬。所谓“僧人伸脚”一说,出典源自夜航船中一位僧人与士子之间的笑谈,[1]可见明代盛行一时的类书,足资夜航船中的谈资。
清朝人香婴居士重编的《麹头陀传》,是一部专记在民间影响甚广的济公故事的小说,其中也有下面的一则记载:“又有一上路人,在航船埠头探听父亲远归的消息,偶然问着济公。”[2]云云。这看似一段简单的小说记录,里面却包含着相当丰富的江南内河交通信息。若加以概括,大致包括下面三点:一是“航船”,这是明清时期江南人出远门的主要交通工具。二是“埠头”,这是航船停靠的站头,以供客人上下船。三是家人无论是给亲人远出送行,还是迎接远道归来的亲人,也都是在埠头。这种江南水路上的埠头,正如陆上官道上的长亭,久已成为家人、朋友别离、团聚的一种象征。[3]又在小说《麹头陀传》中,“航船埠头”并称,足见航船与埠头关系密切,故江南人又多称航船为“埠船”,其因盖在于此。
统而言之,所谓夜航船,是指明清时期江南水乡的水上交通工具,并有其固定的班次与航线。在明清时期的江南,航船是一种通称,而夜航船仅是航船的一种,航船与夜航船稍有区别。航船是一种定期的班船,其出发的时间是在白天,而且所行驶的航线多为路途较近之处,可以当天返回,不用夜行。江南的航船,相当于广东的“渡船”。[4]而夜航船虽亦属定期班船,但一般航程较远,所以需要夜行,有些是从晚上起航,白天才能到达目的地。其夜航船之名,盖得于此。
一、夜航船与内河航运工具
明清两代,南北交通工具迥然有异。史载当时江南有一人造了一座船舫。嫉妒者向监司衙门告发,说此家在水中造房,属于侵占,是为害地方的豪霸。监司官是北方人,听了以后大怒。说:“水中可以造房,又还有什么事不敢做?”打算将此人绳之以法。此人多次诉冤,不能昭雪。有一位儒生替他写了状纸。状纸道:“南方水乡,家家有个船舫,正如北方旱乡,户户有个马房。”监司官听后大悟,冤狱得以昭雪。[5]可见,南方人出行坐船,家家建个船舫,不被北方人所理解,正如北方人出门骑马乘车,家家造个马房,而不为南方人所知晓一样。进而言之,北方少河,城市之间多旷野平原,适合车马行走。南方也有车,如独轮推车,靠一人之力推行,载重量仅两石,遇高坎,则无法前行,最远也只能到达百里。所以,南方的交通工具还是以舟船为主,虽有独轮小车,却不曾见过大车,正如北方人未曾见过巨舰一样。
在明清北方,一般将马、骡、驴称为“头口”,而雇用马、骡、驴之费用,则称“头口钱”。[6]在北方,马属于贵重之物,骑马者毕竟属于少数。在明初,即使是官员,很多也是骑马上朝。至于民间百姓,出行大多还是骑牛或者骑驴。明代有一幅《村落嫁娶图》,描摹的是江北村落嫁娶的场景,其中的新媳妇就是骑牛前往夫家之门。而画中有两个“村妓”,则是骑驴。[7]
一过长江,民间开始习惯于用骡、驴驮物。如从丹阳经句容一直到南京,通常是在丹阳县东门外码头雇骡。而在徐州,无论是从南关经蒙城至颍州一路,还是从北关经丰县至曹州一路,大多是雇驴而行。[8]根据牵引畜类、人力的不同,北方的交通运输工具大抵可以分为马车、牛车、独轮车、轿车等。在这些车辆中,尤以依靠骡、马为畜力的车,载重量最大,甚至有八挂、十挂、十二挂之分。
在南方,水系发达,江河、湖泊、港汊,纵横交错,出行、载货,车马不便,只能依靠船只。南方也有小车,用来装货寄物。然即使是此类小车,在苏州府的常熟县,通常也俗称为“旱航船”,[9]在称谓上同样具有江南地域特色。南方船只,根据功能、尺寸大小、装饰,乃至航行水域的不同,颇显种类繁多。若以航行水域加以区分,则可分为“江船”“海船”“内河之船”“湖泖之船”,一如史料所云:“盖江船与海船不同,海船与内河之船不同,内河之船与湖泖之船又不同。”[10]
所谓“内河之船”,史料称之为“官航民舶”。其中的“官航”,即指官府使用的官船,大致以“站船”为主,称其为“站”,这是就驿路中之驿站而言。至于“民舶”,则因功能不同而略显种类繁多:有“仙船”,形制与站船相似,不过舟身扁而浅,专供游客之用;有“游山船”,下面装载货物,上面坐客,亦专供游客之用;有“香船”,以供百姓进香之用,在嘉兴又称为“酒船”,用来游湖;有“胡羊头船”,船用三橹,往来如飞,故在嘉兴又称为“三橹船”。
所谓“江船”,有大、小之别。大的江船,有“川船”“襄船”;小的江船,则有“满江红”,以及一些摆渡船。
所谓“海船”,多达十余种,名称众多,或用作捕鱼,或用作战船。其中最为有名的有“广船”“福船”两种,而广船大于福船。在广船中,有“新会尖尾头船”“东莞大头船”;在福船中,有“大福船”“草撇船”“海舱船”“开浪船”“高把梢船”“苍山船”“八桨船”。除此之外,较为有名的海上之船,尚有“鹰船”“渔船”“网梭船”“两头船”“蜈蚣船”“车船”“沙船”。[11]
所谓“湖泖之船”,大小不齐,其名色之多,即使是生长于吴地之人,亦并不全知。细分之,大抵有下面几种:一是“山船”,专供运送石材;二是“驳船”,专门用来运货;三是“塘船”,百姓人家供自己出入之用;四是“巡船”,为卫所巡司所用;五是“哨船”,为乡夫、水兵所驾驶;六是“渡船”,往来于津口,专供摆渡行人。[12]
在明清两代,夜航船可以归属于内河之船。考夜航船之始,自宋以及明清,龚明之、赵彦卫、陶宗仪、郎瑛、袁景澜、平步青诸家多有考订。[13]综合前人记载乃至考订,可知夜航船之名,始于古乐府中《夜航船》之曲,即乐府诗中“夜行不落航”之句。至唐,皮日休《答陆鲁望》诗云:“明朝有物充君信,橎酒三瓶寄夜航。”又韦庄《和李秀才郊墅早春吟兴》诗云:“酒市多逋客,渔家足夜航。”据《唐语林》记载,大历、贞元年间,以俞大娘夜航船最大。又孟浩然有《夜泊牛渚趁薛八船不及》五律,则“趁”字唐人已入诗题,今“乘船”一说,古人当作“趁船”。值得注意的是,古乐府诗中有“夜航船”之名,以及诗中“夜行不落航”之句,并不能证明当时已存在着夜航船这种交通工具。至于皮日休诗中“明朝有物充君信,橎酒三瓶寄夜航”一句,元人陶宗仪遽断为夜航船,正如明人郎瑛所言,是一种“讹书”,皮日休诗意是指“寄昨夜之舡”,而并非“寄夜行舡”。倒是白居易《答客问杭州》诗,有“大屋檐多装雁齿,小航船亦画龙头”之句,足证唐代的杭州已经有了“航船”。
作为一种内河航运工具,夜航船的出现应该是在宋代,如龚明之《中吴纪闻》记道:“夜航船,唯浙西有之,然其名旧矣。”[14]至于“航船”的得名,亦正如南宋人赵彦卫所云:“六朝,自石头东至运署,总二十四渡,皆浮航往来。建康城外有朱雀航,即今之浮桥是也。今浙西临流州县,凡载行旅之舟,谓之航船,义或取此。”[15]可见,在宋代,凡是载行旅之舟,浙西已经称之为“航船”,夜航船也随之在浙西出现。至元代,“凡篙师于城埠市镇人烟凑集去处,招聚客旅装载夜行者,谓之夜航船”。[16]在元代,夜航船已成为江南颇为普及的交通工具。
至明清两代,航船、夜航船达到了极盛。这可以从两则史料记载中得以证实。一则是明人叶权《贤博编》的记载:
民间造船,各因地利水势,大抵皆卷箬蓬盖之,或用锁服板,则货在板下,人宿板上,下重上轻,便于波浪。独小航船厚板周札,高方如榇,仅留一门,非伛偻不能出。又牢固如窒,上重下轻,既难举动,又易倒溺,此何拙也。有客对曰:“此昔天下未平,江、淮间奸人为盗,故造此以阱孤商,使不得仓卒应变。行之久远,各效其式,遂成便利耳。今欲改造,其伙中群挤之矣。”此言虽近戏,细思之未必不尔。[17]
另一则是清人袁景澜《吴郡岁华纪丽》的记载:
吴中乡镇四布,往返郡城,商贩必觅航船以代步,日夜更番,迭相来往,夜航之设,固四时皆有之。[18]
综合上面两则记载可知下面三点:一是航船的形制。在明清两代,江南的航船不同于其他船只,多以“卷箬蓬盖之”,而是四周均用厚的木板,形如棺材。当然,流行于吴、越两地城镇的航船,其制式大小不一。如在松江,将通行小舟称为航船。航船一般尾高于头,有的用木作盖,有的则用竹子或苇子做成篷,盖在船上,可供装载。二是航船的内部空间相对较为逼仄,人坐其内,并不如“楼船”那般宽敞。前引史料中说人在航船之内,“非伛偻不能出”;另一则史料记载唐顺之出入仅有一只“小航船”,“敝甚,不蔽风雨,中仅五尺,伛偻而坐,凡三四年自如”,后友人“见船敝,以小楼船易之”。[19]三是在江南的苏州,航船已经成为乡镇百姓或商贩前往城里的主要交通工具。航船不仅一年四季开行,而且“日夜更番,迭相来往”,甚至出现了夜航船。
至于航船名色种类,各地称谓不一。如江北有“满江红”“南湾子”,而在无锡,则称“无锡快”“网船”。满江红的得名,中间尚流传着一个故事。相传明太祖初得和阳,打算攻取江南,与徐达一同乘坐小舟,在元旦渡江,舟子发出口号道:“圣天子六龙护驾,大将军八面威风。”明太祖闻此吉语,心中大喜,与徐达蹑足相庆。登极后,明太祖访得舟子,“遂官其犹子,并封其舟而朱之,故称满江红”。从此之后,小舟转而扩为巨舶。满江红属于流行于江淮一带的航船。船门为斜面,船之大小,则有一号至五号之别,以五号为最大。船行时,不论风之顺逆,“必使帆,以橹佐之”。船行使帆,这与江南的航船稍有区别。在清代,满江红航船,时常航行于江、浙之间,从淮安的清江浦,沿运河直达杭州,“载运往来南北之客”。[20]南湾子亦属江北的航船。驾驶南湾子的船夫,多为高邮之邵伯人。至于行驶的航路,仅至镇江而止。南湾子船舱门是直的,最大的有七舱,最小的为二舱,不使用帆,所用仅是篙橹而已。[21]无锡快是流行于无锡的航船。在清代,此类船只往来于江苏的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仓,以及浙江的杭州、嘉兴、湖州。客人雇用无锡快,若想知道船的大小,询问是“单甲衖”“双甲衖”时,船家即以若干档作答。所谓“档”,是舟师的代名词。若回答“几个档”,其意即指几个人。无锡快的船舱门为斜面,略如满江红。乘坐无锡快的乘客,就餐时,必有船主眷属所烹制的青菜,味道至佳。[22]网船也是流行无锡的航船,大抵比渔船稍大,却小于无锡快。在清代的无锡,凡是城乡来往,路程仅有十里八里,均乘坐网船。[23]
综上所述,在明清两代,航船是定期往来于埠头、码头甚至城乡之间客货兼运的内河船只。若是路程较短,仅仅在白天开行,则称航船。如史载浙江临水州县各乡,均有航船,“男女老幼,杂处其中。以薄暮开驶者为多,解缆时,鸣锣为号,以告大众”。[24]若是路程较远,需要跨州县甚至跨省,则昼夜开行,称为夜航船。航船通常定期开行,故在江苏又称“班船”,意思是说“往来有定,更番为代也”。[25]在一些城镇,常设有停歇航船揽客的航船埠头。[26]如在《苏州普济堂公牍录存》中,有一则光绪十八年(1892)苏州府知府所出告示,其中有云:“由香山至苏航船,历在万年桥东堍臭衖口停泊。”[27]可见,清末香山至苏州的航船,多停泊在万年桥东堍臭衖口,此处即为航船埠头。所谓埠头,既属停歇航船的码头,又指专门替人雇船的船行经纪,且代为管理航船。[28]航船的主要功能是载客。在清末通邮政、设信局之前,航船可以“为人寄递函件,罔或误”,[29]又具邮政的功能。此外,航船还能“代客买卖”,[30]且兼具货运功能。
二、夜航船线路与内河航运网络
江南水乡,居民依水而成聚落,小者为村、为市,大者为镇。明清江南地区的市镇,大多为地方性的水上交通枢纽,通常设有颇为完整的交通设施,以便与四乡甚至府、州、县城保持密切而又畅通的联系。以明代苏州府属的常熟县诸镇为例,镇上一般设有通向邻近州、县的“商舶”。如奚浦市,北通大江,有通向江北泰州的“商舶”;徐家市,“有商舶”;唐市,有“商舶”;支塘市,“有商舶”;沙头市,“有商舶”;福山镇,有通往泰州、苏州、湖州的“商舶”;梅李镇,有通往泰州、苏州、湖州的“商舶”。[31]这些史料记载中的“商舶”,虽不可遽断为航船或夜航船,但既然是商船,且航线相对较为固定,其功能无疑也不脱货运或者客运。
航船是明清以来江南的定期班船。江南人出行,多乘坐航船。下面专门引述明末与清末民初两则史料,对航船与夜航船加以进一步的探讨。一则记载来自明末人陶琰的《游学日记》,其中记录下了他在绍兴、杭州、嘉兴、松江一带乘船游学的历程。所乘客船,或为夜船,而且一旦跨越地区,即须换乘当地的客船。引述数则记载如下:
(绍兴)夜船从其宅前行,遂跨船,客甚稀。
初十日,午间渡乾塘……入长安坝船。
十一日,早入嘉兴船,黄昏始至,投饭店。
十二日,入青浦船,练湖三白荡,张帆径渡也。抵暮至朱家角。以舟中客啬其钱,遂不肯行。宿舟中,蚊多,不成寐。[32]
另一则记载来自民国时期常熟县的乡镇志,其中记道:
交通向有乡至城之航船,以后塘岸南石桥为码头,挨班来往。民国二年,白茆塘开行永利内河小轮船(以典当桥为码头,由张市、归市、何市、支塘、白茆、唐市而达城中小东门)。货物由航运,旅客由轮行。近且支塘、吴市开昆山班轮船,当日可达。苏申往来益便。昆山、苏州、太仓亦有航船(停泊吴市,按班来张收发)。[33]
前则记载所涉客船,已是跨界而行,且属夜行的夜航船。后则记载抛开民国初年内河小轮船兴起后对航船业的冲击不论,至少说明在常熟县的乡下,也有定期开往城里的航船,而且昆山、苏州、太仓的航船,也到常熟乡下东张市揽客。自小轮船兴起后,客运已由轮船取代,航船转而改为运货。
早在明代,江南水乡的行船风俗,就以苏州为界,体现为南北之不同。苏州以北,一般船只是白天行驶,而无夜行之船;苏州以南,则昼夜船行不息。如杭州至湖州,有日、夜船;苏州灭渡桥、平望镇,也是日、夜船兼有;从嘉兴到平湖,有日、夜船,乘坐之处在东栅口;嘉兴至松江船,白天出发,晚上不行。[34]这当然只是就其大体而言,并不可一概而论。航船不但有日行或日夜兼行之别,而且有固定的线路,以航船为主要航运工具,形成了江南独特的水乡航运网络。细分之,明清江南航船线路,大抵可以分为以下两类:一是省内航线,二是跨省航线。
(一)省内航线
江南水道,纵横交错,航船航行线路众多。下面根据明人黄汴《一统路程图记》、程春宇《士商类要》之类的路程书,以及其他史料记载,将明清两代江南航船航行线路做初步的钩稽。
1.浙江省内航线
浙江省内航船航行线路,大抵以省城杭州为中心或始发点,向四周府、州、县辐射。据笔者目前所掌握的史料记载,明清时期浙江境内的航船航行线路,大抵有四条。至于更多的线路分布,则有待于新的史料发掘。
(1)杭州至富阳
搭乘夜航船,可以从杭州直达富阳,大体是夜行100里。[35]
(2)杭州至吴兴
杭州作为省城,多是夜航船的始发点。从史料记载可知,从杭州出发,可以搭乘夜航船直抵吴兴。[36]
(3)杭州北新关至余杭、缸窑、瓶窑
从杭州北新关至余杭、缸窑、瓶窑,航船分为夜船与日船两种。在这条航线上,又分两条线路。一条属于关外线路:先从惠安桥登船,行驶10里,至版桥关;又行40里,至缸窑、闲林埠头,无夜船,只有日船。另一条属于关内线路:先行驶3里,至观音桥;从观音桥搭乘夜船,行15里,至女儿关。从女儿关始,夜船可以向三个方向行驶:一是从女儿关往南行25里,至闲林埠头;二是从女儿关往西行25里,至余杭县;三是从女儿关向北行35里,至瓶窑。此外,从杭州至瓶窑,还可以先从惠安桥乘坐日船,行40里,至长明桥,而后改为陆路,行10里至瓶窑,又行10里至石濑。[37]
(4)杭州至宁波
论者对京杭大运河颇为熟谙,殊不知自杭州出发,直至宁波,自明清两代尚有一条运河,河中航船行驶颇为繁忙。在明代,从杭州搭乘航船出发,经运河直抵宁波,其行驶路线大致如下:先从杭州出草桥门,渡过钱塘江,至萧山的西兴驿;行10里,至萧山县城;行30里,至白鹤铺(即衙前);行10里,至钱清塔;行40里,至绍兴府城;行80里,至东关驿;从东关驿渡过曹娥江,行10里,至曹娥驿(明代已革去曹娥驿);行10里,至上虞县城;行20里,至坝上;行18里,至中坝;行45里,至余姚县城;行60里,至西坝;行40里,抵达宁波府城。[38]
自杭州至宁波的内河航船航线,直至清末一直存在。这可以从清末温州府瑞安县人张棡的日记记录中得到印证。光绪十四年(1888)七月,张棡由瑞安县至杭州参加乡试。他先是到温州,在温州乘坐海昌轮船,前往宁波。在抵达宁波鄞县的江夏码头之后,租赁乌梭船一只,船共计有中后两舱,雇船价钱为英洋7元。初十日,在江夏码头停一日。至夜里涨潮,船始启航,前往杭州。十一日,顺风甚大,乌梭船扬帆而驶,真有风利不得泊之势。午后即抵余姚,已行驶了140里。当晚在余姚停宿。十二日,又由余姚开行,过上虞的松夏,至项家埠停宿。十三日早晨,过坝,渡过曹娥江。到了江的对面,又过高坝,进入内河,至青浦。行驶20里,至东浦,过梅市、柯桥。船行于柯桥大荡河中,顺流而下,长堤如带,水碧于油,树色葱茏,蝉声四噪,真令人有“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之叹。此晚,夜月白于霜,舟子乘月摇橹而行。十四日早晨,抵萧山。由萧山抵达西兴,随即雇挑夫挑行李,渡过钱塘江,进入杭州的草桥门。[39]
2.南直隶内航线
南直隶境内的内河航船航线,相比于浙江境内更为繁多。据现有资料,南直隶境内的航船航线多达10条,主要以苏州为航运中心与始发点,向四周辐射。此外,尚有其他一些航线。
(1)苏州至广德
从苏州至广德,通常是在苏州城内的灭渡桥登船,先坐夜船,至震泽;再坐日船、夜船,搭乘至湖州府;步行,抵达西门;再坐夜船,至四安;而后走陆路,行50里,至广德州。[40]此条航线颇为复杂,不但先抵浙江湖州,已经属于跨省,而且日船、夜船兼坐,甚至还包括陆行。
(2)苏州至松江
从苏州至松江航线,通常是从阊门出发。在新开河搭双塔夜航船,行9里,至盘门;行9里,至葑门;行6里,至黄天荡;行6里,至独树湖;行6里,至高店;行6里,至大八间村;行6里,至大窑;行18里,至陈湖;行30里,至双塔;行18里,至淀山湖;行18里,至谢寨关(为巡司);行12里,至南路;行18里,至泖湖;行18里,即抵达松江府城。[41]
(3)苏州至南翔镇
从苏州至南翔镇航线,是在娄门外搭船,行10里,至跨塘桥;行20里,至夷亭;行10里,至进义(为巴城巡司);行20里,至昆山县城;行40里,至太仓州城的西门;行10里,至盐铁口;行18里,至葛龙庙镇;行8里,至外冈;行12里,至嘉定县城;行24里,即抵达南翔镇。[42]
(4)上海至苏州
至清末,上海开埠崛起,从上海至苏州,同样开设有定期的航船。航船的经营者,一般是“本帮”“苏帮”居多。[43]所谓本帮,即上海人,而苏帮则指苏州人。至于行驶的航线,因史无记载,暂且无法确定,但大致与明代苏州至松江或苏州至南翔镇的内河航线有重合之处。
(5)苏州至南通州
从苏州至南通州,通常是在齐门搭船,行5里,至陵墓;行20里,至蠡口(为巡司);行25里,至吴塔;行5里,至李王庙;行20里,至常熟县城;行40里,至福山。至福山后,改乘江船,江面阔80里,至人家港;行5里,即抵达南通州。[44]
(6)太仓至常州
从太仓至常州航线,大抵如下:从太仓州出发,行36里,至昆山县城;行27里,至巴城;行9里,至斜堰;行9里,至唐市;行18里,至七星桥;行18里,至常熟县城;行18里,至张母桥;行9里,至大河;行9里,至玉庄;行18里,至秦市;行10里,至北郭;行30里,至务代桥;行10里,至杨家桥;行10里,至王村桥;行10里,至云亭;行20里,至江阴县城的南门;行10里,至南闸;行20里,至石堰;行10里,至三河口;行10里,至郑驮桥;行30里,即抵达常州府城。[45]
(7)丹阳经梅渚至徽州
在这段路程中,其中丹阳至梅渚,属于水路,可以坐航船;而自梅渚起,则为旱路,直至徽州。其航船水路如下:先从丹阳县东门外搭船,行7里,至七里桥;行8里,至横塘铺;行5里,至夏家渡;行15里,至珥村;行15里,至黄连桥;行5里,至荆成港;行20里,至金坛县城;从金坛县城小南门外搭船,至顾龙山;行25里,至湖溪(为巡司);行10里,至指前标;行10里,至庄店;行10里,至甓桥;行10里,至宜桥;行30里,至溧阳县城;从溧阳县城西门外双桥头搭船,行9里,至吴潭渡;行27里,过南渡荡,至堑口;行18里,过三塔荡,至河口;又过升平荡,行27里,即抵达梅渚。[46]
(8)扬州至通州
自扬州至南通州航线,从扬州城内的东关搭船,行50里,至宜城;行60里,至泰州;行60里,至姜堰;行60里,至海安;行15里,至利发口;行20里,至如皋县城;行40里,至丁堰;行40里,至白蒲;行70里,即抵达南通州城。[47]
(9)高邮至庙湾场
从高邮州至庙湾场航线,先从高邮城的北关搭船,行15里,至杨家庙;行15里,至马半生;行30里,至查家店;行20里,至临泽;行30里,至时堡(为巡司);行10里,至沙沟;行30里,至黄土沟;行25里,至唐桥;行15里,至胡垛;行45里,至朦胧;行50里,至喻口;行15里,即抵达庙湾场。[48]
(10)淮安至胶州
从淮安至胶州,路程分为两段:自淮安至塔儿湾,为水路;自塔儿湾至胶州,则为旱路。其中水路航线如下:从淮安府的礼字坝搭船,行90里,至安东县城;过坝,行30里,至傅门镇;行25里,至八角墩;行5里,至五港口;行30里,至白头关;行10里,至新安镇;行20里,至龙沟;行10里,至张家店;行30里,至大伊山;行30里,至木港口;行20里,至板浦;行20里,至塔儿湾。[49]
(二)跨省航线
明清江南的内河航线,有些并不仅仅限于省内,而是跨省航行。据现有的资料,这些跨省航线大致有下面五条:
1.杭州至镇江
从杭州前往镇江,先是在杭州城内的回回坟上夜航船,至长安坝;改乘日船,搭至嘉兴府城;花上3文钱,改搭小船,至王江泾;再坐日船,至葑门;从葑门坐夜船,至吴江;从吴江出发,行40里,至苏州盘门;行10里,至阊门;行5里,至山塘。在苏州山塘桐桥东,有航船专搭空身人,直至镇江。[50]
2.杭州至上海
在明代,从杭州前往上海,有两条航线。其中一条航线,先从江头行15里,至回回坟;从回回坟上夜船,行90里,至长安坝;行20里,至崇德县城;行20里,至石门;行20里,至皂林;行20里,至斗门;行20里,至嘉兴府城;行10里,至东栅口;南行60里,至平湖县城;东行30里,至嘉善县城;行6里,至张江汇;行13里,至风泾;行18里,至泖桥;行9里,至朱泾;行13里,至斜塘桥;行14里,至松江府城;行30里,至泗泾;行30里,至七宝;行40里,至上海县城。[51]
另外一条航线,也是先从钱塘江口行15里,至回回坟;上夜航船,行10里,至东新桥;行5里,至沈塘湾;行45里,至龙平山;行35里,至长安坝;换船,行20里,至崇德县城;行20里,至石门;行20里,至皂林;行20里,至斗门;行20里,至嘉兴府城;行10里,至东栅口;东行7里,至七里桥;行24里,至嘉善县城;行6里,至张泾汇;行12里,至风泾;行18里,至泖桥;行9里,至朱泾;行12里,至斜塘桥;行15里,至松江府城;行30里,至泗泾;行20里,至七宝;行24里,至黄浦;行12里,至上海县城。[52]
至清末光绪年间,这条航线仍然存在。清末上海开埠以后,尽管在长江或者海上航线上已经有了火轮,但当时的内河航线上尚无小火轮,所以,从上海到杭州尚需要乘坐“航船”,必须“足足走了三天”,才可以到杭州。[53]又如光绪十五年(1889),张棡从温州府瑞安县赶赴杭州参加乡试。先是从温州江口坐“美富”号轮船,抵达上海。在上海约停两天,于7月22日下午,租赁无锡快船一只,船钱计英洋13元5角,由七人分担。晚饭后,至十六浦码头下船。当晚12点钟,船即开行。此船甚是宽敞,又正好遇到顺风,行驶甚速。23日,在朱镇停宿;24日,留泊嘉兴一夜;25日,停宿大茅地方;至26日下午2点钟,即抵达杭州城太平桥码头。[54]
3.扬州至杭州
从扬州至杭州航线,通常先在扬州关上,花上3文钱,搭小船至瓜洲;进北门,出南门,花钱2文,渡过大江,至镇江;用马驮货,一般一挑货物需要费脚钱银1分5厘,运至镇江西门;行3里,至南门;从南门坐日船,至丹阳县;坐日船,至常州府;在常州府东门,坐日船,至无锡县;在无锡县南门,坐日船,至浒墅关;再搭小船,至虎丘、山塘;行20里,至苏州盘门;搭小船,至吴江县;步行至松陵驿,日夜有船前往嘉兴府;至嘉兴府,日夜有船,至长安;在长安,日夜有船,至杭州府。[55]
4.湖州四门夜船至各处水路航线
在明代,从湖州府至各处,全是夜船,仅是震泽、乌镇二处,尚有日船可搭。从当时的记载可知,从湖州府城中的四门,发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夜船相当之多,水路交通可谓四通八达。如东门夜船:行70里即可到达震泽,又行130里到达苏州灭渡桥;至南浔是60里水程;至乌镇是80里;至琏市是70里;至新市是80里;至双林是50里。西门夜船:至浩溪、梅溪,均为90里;至四安,是120里;至长兴,是60里;至和平,是50里。南门夜船:至瓶窑,是140里;至武康县,是170里;至山桥埠、德清县,均为90里。北门夜船:行90里,就到了夹浦,过太湖,入港90里,就可到达宜兴。南门夜船:此船一路行向杭州,行36里,至龙湖;行36里,至敢山;行20里,至雷店;行20里,至武林港(北5里是塘栖);向南50里,至北新关;行20里,即抵达杭州。[56]
5.苏州至孝丰县
此条航线,通常是在苏州阊门的新开河搭湖州夜航船,每人花银2分,行50里,至吴江县城;行40里,至平望;行13里,至梅堰;行18里,至双杨桥;行6里,至震泽;行12里,至南浔;从南浔换船,每人花银8厘,行12里,至东迁;行15里,至旧馆;行18里,至昇山;行9里,至八里店;行8里,至湖州府城;在湖州城西门外搭夜航船,每人花银1分;行9里,至杨家庄;行9里,至严家坟;行9里,至潘店;行9里,至木灰山;行9里,至下严渡;行18里,至吴山湾;行9里,至小溪口;行9里,至金湾;行9里,至梅溪;起早,行30里,至安吉州城;行10里,至三馆;行10里,至沿干;行5里,至白庙;行15里,至孝丰县。[57]
三、作为一种公共场域的夜航船
航船或夜航船是江南来往于两座城市或镇埠之间的定期班船。为了解除旅途的寂寞,善言者在船中高谈阔论,不善言者则垂首聆听。[58]正如茶馆酒楼一样,夜航船成了人们交流信息的重要场所,堪称一处流动的公共场域。
(一)夜航船:公共场域
传统中国的公共场域,大多以茶馆、酒楼、神庙诸种形式呈现,接纳四方之客,既有旅客、商客,又有香客,人虽是流动的,场域却是固定不变。相较于茶馆、酒楼、神庙而言,夜航船中的人,从赴试的科举士子、回乡或者赴任的官员,到出门经商的商人,乃至普通的乡民,乘坐人员更是形形色色。作为一种公共场域,夜航船是流动的,中间停歇之处,不断有客人上船、下船,并将城市、市镇、村落连接起来。借助于水乡独特的航行网络,以流动着的夜航船为媒介体,在明清江南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新闻、信息传播网络。
在夜航船中,尽管空间狭窄,但乘坐人员不少,而且往往男女混杂。如清代从杭州开往吴兴的夜航船,“船小客多”,里面搭乘的客人达“老少十五人”;又如从杭州开往富阳的夜航船,“男女杂沓,中隔以板”。[59]尤其是残冬将尽,外游的客子思念家乡心切,乘坐夜航船回家。人坐夜航船中,尽管“行人拥挤,长途灯火,肃肃宵征,瑟缩篷窗,劬劳堪悯”,然乘客中亦有诙谐的豪客,无聊时唱无字之曲,“歌呼呜呜,声闻远岸”。[60]此情此景,确乎值得记录,更有待于研究者去深入探析一番。
当然,在夜航船中,不仅限于唱曲,更有人喜谈新闻。按理推测,船中所谈新闻理当涉及一些朝政,然目下因史料匮乏,难以加以证实。根据已掌握的史料记载,明清时期夜航船中客人所谈之事,大多限于他人隐私,甚或是一些鬼怪趣事。《儒林外史》记载:
这宦成奉着主命,上了杭州的船。船家见他行李齐整,人物雅致,请在中舱里坐。中舱先有两个戴方巾的坐着,他拱一拱手,同着坐下。当晚吃了饭,各铺行李睡下。次日,行船无事,彼此闲谈。宦成见那两个戴方巾的说的都是些萧山县的话。——下路船上,不论甚么人,彼此都称为“客人”,因开口问道:“客人,贵处是萧山?”那一个胡子客人道:“是萧山。”宦成道:“萧山有一位权老爷,客人可认得?”那一个少年客人道:“我那里不听见有一个甚么权老爷。”宦成道:“听见说,号叫潜斋的。”那少年道:“那个甚么潜斋?我们学里不见这个人。”那胡子道:“是他么?可笑的紧!”向那少年道:“你不知道他的故事,我说与你听。他在山里住,祖代都是务农的人,到他父亲手里,挣起几个钱来,把他送在村学里读书。读到十七八岁,那乡里先生没良心,就作成他出来应考。落后他父亲死了,他是个不中用的货,又不会种田,又不会作生意,坐吃山崩,把些田地都弄的精光,足足考了三十多年,一回县考的复试也不曾取。他从来肚里也莫有通过,借在个土地庙里训了几个蒙童。每年应考,混着过也罢了;不想他又倒运:那年遇着湖州新市镇上盐店里一个伙计——姓杨的杨老头子来讨帐,住在庙里,呆头呆脑,口里说甚么天文地理,经纶匡济的混话。他听见就像神附着的发了疯,从此不应考了,要做个高人。”[61]
小说属于白话体,记载亦不甚晦涩,就不嫌其烦地引述于此。从中不难发现,人坐夜航船中,难免会偶语纷纷。小说记载中所谈内容,则是外乡人打探消息,借助家乡人之口,获得一所谓“权老爷”的完整信息,其中似已涉及人的隐私。当然,船中客人所谈,有时多为传播一些类似于天方夜谭式的奇谈怪论。如清人袁景澜作有《夜航船》诗,云:“长宵归客趁吴艭,杂沓乡音聚短窗。宛守庚申同不寐,争歌子夜无字腔。瑰奇互说黎邱鬼,欢笑时惊断岸庞。柔橹咿呕相应答,鸟啼月落过寒江。”[62]其中“瑰奇互说黎邱鬼”一句,大抵已经道出夜航船作为一种公共场域,不乏船客散布鬼怪趣事之例。
夜航船中攀谈,若所谈涉及他人隐私,有时也会招来横祸。明代小说《杜骗新书》所记关于“尤刁民”的事情,可谓为典型的例证。小说记道:乡中有一位尤五,乡里人称之为“尤刁民”,平日里专门玩弄法律,渔猎下民,人人畏而远之。一日,尤五搭船前往府城,已先入船坐下。后来的乘客陆续上船,萍水相逢,彼此各不相识。在船中,乘客对坐漫谈,忽讲及巡按御史正在访拿刁民。乘客中有一位姓丘的后生,不知尤五也在船上,对大家说:“闻此时,本县惟尤五最刁,几与人暂处无不被其骗害者。若得按院除了此人,民亦安生。”尤五冷笑几声,心想:我与你有何相干,你既然传扬我是刁民,又愿意让巡按御史来除掉我,若不白白骗你一场,我枉得“刁民”之号!他见姓丘的后生所带铺陈甚好,随即取一木印,挨近其毡条白处,偷偷在毡条上打上一个印记。到了晚上,船靠岸,各自收拾自己的行李离去。尤五尾随姓丘的后生之后,行至府前,从仆人的担头把铺陈抢下,道:“多劳你挑,我自拖去。”姓丘的后生过来抢夺,道:“这是我的铺陈,你拖到哪里去?”二人互争不开,打入府堂上去。尤五说:“是我物,他强争。”姓丘的后生也道:“是他争我物。”知府问:“你两人互争,各有甚记号。”姓丘的后生答:“我自己买来的,并未作记号。”尤五则答:“我在毡条内,打有印记。”当堂开视,尤五取出衣带中的木印对之,果然相同。知府断道:“此是尤五之物,丘生何得冒争。”将姓丘的后生责打十板,令尤五领了铺陈离去。姓丘的后生骂道:“你这贼是何人,敢如此骗我,后必报之。”尤五道:“刚才在船上,你提到的‘尤刁民’,就是我。我与你何干,你却终日说我刁。故教训一下你,让你知道‘刁人’就是这个样子。”至此,姓丘的后生大为悔恨,心想还是因为自己在背后妄称他人之恶,所以才导致此失。[63]究这则故事的本意,明显在于告诫他人在公共场域,切不可在背后妄议他人,尤其谈论他人隐私,然事实却是,在夜航船这种公共场域中,将他人隐私作为一种新闻来谈,已经是习以为常。
(二)夜航船学问
在明清两代,一般将夜航船学问视为学问浅薄的代名词。此说来自明人叶盛的《水东日记》,其中记道:
吴思庵先生谈及浅学后进,曰:“此《韵府群玉》秀才,好趁航船尔。”航船,吴中所谓夜航船,接渡往来,船中群坐多人,偶语纷纷。盖言其破裂之学,只足供谈笑也。[64]
此则记载,又见于郎瑛的《七修类稿》、朱国祯的《涌幢小品》、张怡的《玉光剑气集》,仅是文字稍异而已。[65]文中提及的吴思庵,就是吴讷,他是苏州府常熟县人,学问由博入约,自体达用,且能以行谊为先,自然看不起以《韵府群玉》为学问的秀才。文中提及的《韵府群玉》一书,共20卷,既是一部韵书,又是一部类书,元初阴时夫撰。此书捃摭群书,以类相从,便于检阅。书中内容,包括音切、散事(新增许氏《说文》、徐氏《音义》)、事韵、活套、卦名、书篇、诗篇、年号、岁名、地理(附州郡名、地名)、人名(附字与号、帝王名号、国君名号、夷名、妓名)、姓氏、草木(附花名、木名、草名、药名、果名)、禽兽(禽名、兽名)、鳞介、昆虫、曲名、乐名(附律名)等项。
秀才学问,最是浅薄。他们学无根柢,只需烂熟一本《韵府群玉》,加以背诵记闻,即可乘坐夜航船,足供谈笑。在明代,若有人学问仅是“浅学之破碎摘裂”,人们即以“夜航船”称之,[66]其意是说此类学问仅可供在夜航船中谈笑。即使如此,正如明末清初人张岱所言,天下学问,唯有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究其原因,在于夜航船的乘客中,多是“村夫俗子”,但他们的学问,大都预先准备充分。诸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无不背诵得滚瓜烂熟。在旅途攀谈中,若有人落下一个人的姓名,就会被人“掩口笑之”,甚至被人讥为没有学问,落下笑柄。[67]前引张岱所举秀才与僧人的对谈,即为一例。相同的例子同样可以从清人吴敬梓所著小说《儒林外史》中找到。如小说记载,匡超人“取定了结,也便收拾行李上船。那时先包了一只淌板船的头舱,包到扬州,在断河头上船。上得船来,中舱先坐着两个人:一个年老的,茧绸直裰,丝绦朱履;一个中年的,宝蓝直裰,粉底皂靴,都戴着方巾。匡超人见是衣冠人物,便同他拱手坐下,问起姓名。”此两人,一为牛布衣,一为冯琢庵。在交谈之间,匡超人吹嘘自己八股选本如何风行,甚至说山东、山西、河南、山西、北直五省读书的人,“家家隆重的是小弟,都在书案上,香火蜡烛,供着‘先儒匡子之神位’”。这句话一出,立马露出了破绽,牛布衣笑道:“先生,你此言误矣!所谓‘先儒’者,乃已经去世之儒者,今先生尚在,何得如此称呼?”匡超人只好红着脸道:“不然!所谓‘先儒’者,乃先生之谓也!”[68]
毫无疑问,明清科举时代的秀才学问,凭借的是《韵府群玉》之类的类书,仅堪乘坐夜航船之用而已。清儒讥明人“以类书为学问”,所言实有几分道理。当乘坐夜航船时,只需要道听途说,腹中记诵数十个人名,即可自炫为“博学才子”。以明代绍兴府余姚县为例,按照当地的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等到20岁后,还是在科举仕途上无成,然后再习为手艺。所以,即使是百工贱业的手艺人,像《性理大全》《通鉴纲目》等书,无不熟烂于胸。偶然问及一事,但凡人名、官爵、年号、地方,他们可以一一枚举,没有错漏。即使如此,也不过是“两脚书橱”而已,对于文理考校,并无多少益处,与那些目不识丁之人无异。究其原因,如“十八学士”“二十八将”之类,即使偶然失记其中的人名,实则无害于学问文理。正如张岱所言,古人姓名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如“八元”“八恺”“厨俊”“顾及”之类;另一类有关于文理,不可不记,如“四岳”“三老”“臧谷”“徐夫人”之类。[69]
值得指出的是,无论是夜航船学问,还是“以类书为学问”,对此评定亦当从两个方面论之:一则足证秀才学问或夜航船学问之浅陋;二则无论是日用类书的普及,还是余姚人百工贱业的手艺人也都识字读书,正好从一个侧面证明当时教育的通俗化以及大众识字率的增加。
(三)夜航船里的故事
夜航船既是一种交通工具,又是流动的公共场域。因船中人多,船窗狭窄,里面又是男女杂沓,仅以一木板隔离男女。再加之长途旅行的寂寞,于是在夜航船中难免会发生一些感情方面出轨的事情,有时甚至是一些可笑的风流故事。这些故事,其传播者显然就是那些夜航船中的乘客,再由文人加以记录,得以流传于今。当然,这些故事的记录者,亦即文人学者,有些本身就是夜航船的乘客,他们是故事的见证人;而有些则得之于其他乘客的转述。下面根据史料记载,将明清时期行驶于江南水网上的夜航船中所发生的故事,选择其中比较有代表性且很有意思的一则,加以分析。
故事发生在杭州至湖州的夜航船里。故事梗概大致如下:有一位姓范的杭州人,从杭州搭乘航船至湖州。在船中,见到一位少妇,装束虽是寻常,而姿态颇为动人。又见一位姓白的少年,不时与少妇交谈。范氏就格外留意观察。至半夜,船中熄灯,乘客均已入睡。范氏偶然点烛起来,则见二人已是同衾而卧。范氏急忙灭烛,不再出声。翌日,航船泊岸,乘客纷纷检查自己的行囊。少妇忽然大喊大叫,说自己丢失了金簪、金环,要船家替她搜索。过了很久,才从少年的襆被中找到金簪、金环,于是将其归还少妇,将少年绑缚,大加责打。责打完毕,替少年松绑。少年自己摒挡卧具,也是大呼小叫,声称自己失去银币80圆。诸位乘客听后,都呵责他道:“你偷窃人家之物,还会有如此巨赀?”等到将要登岸之时,少年长跪于少妇之前,求她归还自己的银币,并说:“我是一位卖猪的人,辛苦三年,才积攒下20圆,又向母舅贷了60圆,打算回老家娶妻。如今钱全失去,不但婚事不成,而且无颜回家了。”言毕,叩头无算。少妇不顾,打算径自离去。
范氏大致揣知其故,回头对众人说:“此二人事,殊可疑,我打算请诸君至茶肆,料理此事,如何?”众人答应:“诺。”于是一起到了茶肆。少妇不得已,也只好同去。范氏先问少年所持银钱之数,以及包裹的行状,又回头问少妇:“你身边有银钱吗?也该取出来验视一下,否则将请人搜身。”少妇不得已,取出银钱,视之,共计76圆,又有一包,里面共有银币10余圆。范氏对众人道:“南京的银币,都有图记,唯独此银币没有图记,必定是怕人认出而刻意抹去。”随之又对少年道:“你也有过,应该对着大家坦白交代事情经过。”少年不得已,只得将自己见到少妇颇有姿色,两晚都与她同衾寝处的事情交代一番。少妇听后,脸颊绯红,于是众人才知少年被骗的缘故。范氏取出60圆给少年,说:“此钱你拿去,余下的钱不给了,作为对你佻达行为的惩罚。”又取10圆给少妇,说:“此钱酬谢你两夜的辛劳。”剩下的支付了茶资,还剩二三元,也一并给了少妇。少妇羞愧不已,持金离去。[70]
(四)航船治安问题
明清两代,夜航船中,人物形形色色,难免涉及公共治安问题。如上引故事,显已涉及航船中的失窃事件。系统梳理明清史料记载不难发现,江南航船上发生的治安典型案件,大体涉及讹诈骗财、谋劫客商、盗窃三种。以浙江钱塘江上的“梢公”为例,当时已有“白日鬼”之号,大多以讹诈要挟的方法讹取乘客的钱财。如冯梦龙《醒世恒言》第36卷就说行为不端的水手:“这班人都是凶恶之徒,专在河路上谋劫客商。”此说实是不假。在明代,钱塘江上的航船舟子相当强横,惯于用讹诈之法骗财。每当船行至波涛险恶之处,舟子“谓一舟姓命死生尽在吾手,辄索财物不已”。[71]在明代的航船中,但凡同船搭乘之人,或人物衣冠整齐,无甚行李,踪迹可疑之人,不是“拐子”,就是“陶摸、吊剪”之流。他们骗取或者偷窃客人财物,花样众多,“或自相赌戏以煽诱,或置毒饼果以迷人,或共伙党而前后登舟,或充正载而邀吾入伴”,乘客若不识其奸,钱财就会被骗被盗。尤其是苏州、杭州、湖州一带的船家,他们载人的航船,通常是人居上层,行李藏于板下,乘客一不谨慎,钱财、行李多被窃取。[72]即使到了清末,轮船已经兴起,但作为一种公众场域,轮船上偷窃行为亦不时发生。[73]
如何应对航船上的治安风险,尤其是夜航船上所发生的失窃案件,有一则具体的司法案例,借此大抵可以知悉航船失窃案的审理乃至具体判决定例。此次航船失窃案应该发生在乾隆二十六年(1761),巡抚批示此案的时间为七月十五日,可知具体案件发生日期在此之前。此案先经钱塘县审理,经府核详,上报浙江按察司审理后,再由巡抚、总督批示定谳。案件经过大致如下:失窃事主雷云万搭乘叶绳武的航船前往省城杭州,乘客均系散搭,并非中途附搭。船行至石门县地方,船内有三位乘客登岸吃饭,一去不回。后经查,事主雷云万失去银子279两5钱余。照理说来,乘客货物银钱,既然已经收储在航船上,那么船户就有看守之责。经此一案,杭州府专门提出了航船失窃案的判决定例,通常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客人将银钱、货物亲自交付船户寄带,而客人自己不随船而行,并且将银钱、货物开明单帐交给船户,如有疏失,自应由船户全赔。另一种情况则是客商随身带有行李、银钱、货物,虽交付船户收储,而自己也同船而行,则客商应该自为防范。倘若中途遇到失窃,应由船户赔偿一半,等破案获贼之日,再行究明。所以此案最后判决,雷云万失窃银子,由船户叶绳武先赔一半,而后再下令捕役严缉窃贼。[74]相关的航船失窃案审判,在清代已基本照此形成定例。如另一则史料明确记载:“航船被窃,如客人将钱物亲交船户寄带,而客不随行者,著船户全赔。若己身同在船者,船户赔偿一半。”此例基本与上述案件的司法实践相合。当然,航船失窃案,有时颇为复杂,故清代的审判定例尚有其他的补充。如若在航船上发生窃案,且属于船户偷窃,那么就让“船埠”先行赔偿。这就是说,船埠作为航船的管理者,必须连带承担管理之责。若系客商专雇之船,而船户因为贪图小利,误搭匪人,以致客商失窃,则由船户先行赔偿。[75]法规定例,显已将职责细化,而后确定失窃案中各方应有的责任。
余论:轮船的兴起与航船的衰落
在明清两代,航船与夜航船在江南水乡地区的内河航运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然航船出行,船工生活艰辛,[76]再加之清末民初以来,汽船、汽车开始出现,以及内河火轮的广泛使用,显然对传统的航船业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最终导致航船业逐渐趋于衰落。
已有的研究成果显示,自清末以迄民国,由于轮船的广泛投入使用,以上海、南京、苏州、杭州、宁波、温州为中心,进而辐射至江南各个城镇,借助于沿海、沿江、内河航线,在长江三角洲地区已经形成一个相当完备的航运网络,在沟通各地交往和促进经济发展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功能。[77]事实确实如此。通过钩稽史料不难发现,早在清末,在海上乃至长江航线上,已经出现了定期的轮船。譬如上海至南京、温州至上海,均有定期的班轮。从吴趼人的记载可知,清末上海至南京,走的是长江航线,当时由英、日怡和、太古两家轮船公司垄断经营。其中怡和公司名下,有一艘“元和”号,就是定期走长江航线。一般是在晚上一点从上海开船,次日到江阴,次日晚再过镇江,第三日白天到南京。[78]又如光绪十七年(1891),温州府瑞安县人张棡至杭州参加省试,先是从温州乘坐“超武”兵轮至宁波江夏码头,再换乘“宜昌”轮船,到达上海。而后,又从上海雇用一只由小火轮拖带的“无锡快”,抵达杭州武林门外停泊,而后坐过帮船进城。[79]至民国十五年(1926),瑞安人赴沪,不必再从温州乘坐轮船,而是由瑞安直航上海。当时在瑞安江上,已有三艘轮船直航上海,其中又以“瑞平轮”最大,由大资本家杨素所经营。杨素死后,其子继续经理轮船账务,船上水手大半为瑞安人。此后,平阳、瑞安一带商家由瑞安赴沪,往返运货,均用轮船,导致温州商埠“渐为之减色矣”。[80]
除了沿海、沿江跨境航线使用轮船之外,清末民初时期,在内河上也陆续通行小火轮。如浙江温州瑞安,项调甫曾集股开办瑞安江轮。小火轮从上海购置,通行于大塘河。[81]至民国十三年(1924)之后,从瑞安县城赴塘下的小火轮,不再使用燃煤,而是改用煤油,进而使航速大增。先是李幼梅不满项姓垄断当地航运,购置一艘使用煤油的货轮,轮号为“大发”,参与入股的有李翼伦、陈亦默等数十人。随后,项荫轩又起而争之,亦出资赴沪购置火轮一艘,轮船名仍旧号“会昌”,亦用煤油为燃料,速度之快不减“大发”。两家轮船,“同时开行,同时拉客,尔争我夺,形类沪上野鸡”。[82]又如苏州府常熟县,在清末一直有从乡下至常熟城的航船,通常是以后塘岸南石桥作为码头,“挨班往来”。至民国二年(1913),白茆塘开行“永利”号内河小轮船,以典当桥为码头,由张市、归市、何市、支塘、白茆、唐市而达城中小东门。自此以后,航船、轮船各司其职,货物由航船运输,旅客多乘坐轮船。其后,更是开设了由支塘、吴市开往昆山的班轮,当日可达昆山,苏州、上海之间的往来更趋方便。[83]民国初年常熟新庄乡一位游客游历苏州、无锡的旅程为例,借此以观民国初年江南内河航运的变迁。据这位游客旅行归来后的转述,他游历苏州,原本拟在新庄港乘坐夜航船前往常熟,后因想饱览浪澄塘、尚湖的风景,所以改为雇人力车赴西塘桥,然后坐小汽船抵达常熟。在常熟城徜徉数日之后,又乘坐苏州、常熟间的早班轮船南行,前往苏州城。常熟至苏州内河航线路程大致如下:先是途径元和塘,而后经吴塔进入蠡口;再前行,即至制陶业中心陆墓;过陆墓大约3里,即至苏州城的北门齐门。当旅行完毕,这位游客不再原路返回,而是先去苏州火车站,乘坐汽车,西行抵达无锡,畅游完惠山之后,再乘坐航船回到西塘市,而后步行回家。[84]这则旅行记述足以证明,在民国初年的江南,轮船、汽车开始逐渐取代传统的航船,进而成为人们出行的快捷交通工具。
内河轮船与陆上汽车的崛起,无疑对传统的内河航船业构成了挑战。如在江淮之间通行的“满江红”,在汽船、汽车未兴之时,常常行驶于江、浙之间,自清江浦直达杭州,载运往来南北之客。自汽船、汽车出现之后,也与“无锡快”之类的船只一样,变得“生涯萧索”,“皆鲜有过而问之矣”。[85]有幸保存下来的航船,其主要的使用者已多限于富贵之家。因富贵之家眷属众多,在来往于浙西的杭州、嘉兴、湖州,以及江苏所属的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仓之时,特意雇上一艘航船,目的仅是限于“取其安适”。[86]面对这一严峻的挑战,内河航船业也在开始加以改进,以便适应新时代乘客出行与物流运输的需要。清末民初以来航船业的变化,大抵有以下两端:一是为了借用轮船快捷之力,宁可成为轮船的附庸。航船行驶,全凭人力摇橹或划桨,行驶相对迟缓。为了提速,航船进而改用汽船拖带,俗称“拖带”。行驶时,以铁缆系于汽船之尾,鼓轮直进,行驶自如。汽船拖船上的船工水手,安坐无事,只是在转弯之时,“偶一司舵而已”。[87]据清末民初温州府瑞安县人张棡的日记可知,他在上海回到杭州时,所雇“无锡快”一只,即由小火轮拖带。小火轮拖带大小船约有6只,当日中午12点从上海开行,次日未刻抵达杭州武林门外。[88]二是洋式划船的出现,进而取代原先的花船(即画舫)。以浙江温州为例,原先很多人家置有大花船,作为家中上坟祭扫之用,形状“两首方形仰上,如古人履式,中三舱,亦明窗净几”,一如“无锡快”的样子。然自民国以后,一些开汤店之人,按照洋式划船的样子造船,较为光明轻便,而后各船户均依式造船使用,于是“盘汤船”之名因此大噪,而老式花船再也无人顾问。[89]
尽管自清末民初以来,传统的内河航船业已呈渐趋衰落之势,然因中国经济发展水平的限制,航船业一直存在于中国的江南水乡,时间应该说延续到20世纪80年代初。自从中国改革开放以后,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江南水乡的乡村公路网建设渐趋完善,作为客货兼运的航船,才逐渐淡出江南的水上交通舞台。其实,这一历史性的变化,所带来的冲击相当巨大,不仅是传统的航船业受到了冲击,即使是火轮船,也同样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在快速发展的现代化进程中,传统的水上交通,已经被更为便捷的陆上交通所取代。传统的水上交通工具,仅仅因为旅游观光业的需要,尚保留一些内河航运船只以应时景,如浙江绍兴水乡内河中的乌篷船,江浙两省水乡名镇中的观光船,等等。至于水上运输货船,作为陆上货运的一种补充,迄今尚有留存,但已经是强弩之末,其前景如何,则更有待时间的考验。
作者简介:陈宝良,哲学博士,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明史。
[1]笑谈记道: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卷足而寝。僧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人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详见(明)张岱:《琅嬛文集》卷一《夜航船序》,岳麓书社1985年版,第49页。
[2] (清)香婴居士重编:《麹头陀传》第18则,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14页。
[3] 明清时期的戏曲小说中,多有“长亭送别”的情节。关于官道上的长亭或茶亭,其功能当另文加以探讨,在此不赘。
[4]如清末吴趼人所著《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曾云,从广东省城广州,可以“附了乡下渡船,回到花县”。作者明确指出,广东的渡船,“犹江南之航船也”。详见(清)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57回,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483页。
[5](明)朱国祯撰,王根林校点:《涌幢小品》卷四《衙宇房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74页。
[6](明)朱之瑜:《朱舜水集》卷八《与奥村庸礼书二十二首》,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62页。
[7](明)顾彦夫:《村落嫁娶图》,(清)黄宗羲编:《明文海》卷三四四,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3523-3524页。
[8](明)程春宇:《士商类要》卷一、卷二,杨正泰撰:《明代驿站考》附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256、280页。
[9]王鸿飞:《双浜小志·市镇》,沈秋农、曹培根主编:《常熟乡镇旧志集成》,广陵书社2007年版,第753页。
[10](清)顾炎武撰,黄珅等校点:《天下郡国利病书》第1册《苏州备录》上《苏州府·山水》,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403页。
[11](明)郑若增撰,李致忠点校:《筹海图编》卷一三上《经略五·兵船》,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857-880页。
[12](清)顾炎武撰,黄珅等校点:《天下郡国利病书》第1册《苏州备录》上《苏州府·山水》,第403-404页。
[13]下文关于航船、夜航船的考订与记载,除了专门注明出处者外,余均可参见(宋)龚明之:《中吴纪闻》卷四《夜航船》,上海古籍出版社编:《宋元笔记小说大观》第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880页;(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六,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92页;(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一一《夜航船》,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37页;(明)郎瑛:《七修续稿》卷四《辩证类·夜行舡》,上海书店2001年版,第569页;(清)袁景澜:《吴郡岁华纪丽》卷一一《十一月·夜航船》,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28-329页;(清)平步青:《霞外捃屑》卷一○《趁夜航船》,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734-735页。
[14](宋)龚明之:《中吴纪闻》卷四《夜航船》,上海古籍出版社编:《宋元笔记小说大观》第3册,第2880页。
[15](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六,第92页。
[16](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一一《夜航船》,第137页。
[17](明)叶权:《贤博编》,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8页。
[18](清)袁景澜:《吴郡岁华纪丽》卷一一《十一月·夜航船》,第328-329页。
[19](明)朱国祯撰,王根林校点:《涌幢小品》卷一七《唐先生》,第318页。
[20]徐珂编撰:《清稗类钞·舟车类·满江红》,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13册第6072页。
[21]徐珂编撰:《清稗类钞·舟车类·满江红》,第13册第6073页。
[22]徐珂编撰:《清稗类钞·舟车类·满江红》,第13册第6073页。
[23]徐珂编撰:《清稗类钞·舟车类·满江红》,第13册第6073页。
[24]徐珂编撰:《清稗类钞·舟车类·满江红》,第13册第6075页。
[25]徐珂编撰:《清稗类钞·舟车类·满江红》,第13册第6075页。
[26]据记载,在浙江温州府瑞安县城内,就设有航船埠头。参见《光绪廿一年·在城东门阿姊处看彩龙舟》,闰五月初五条,张棡撰,俞雄选编:《张棡日记》,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页。
[27]转引自夫马进:「清代苏州普济堂の碑刻と公牍コピーフマイル——あわせて善堂の强权の性格について」、夫马进編:『中国明清地方档案研究』、研究成果報告書、2000年、156頁。
[28](明)程春宇:《士商类要》卷二,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98-299页。
[29]徐珂编撰:《清稗类钞·舟车类·满江红》,第13册第6075页。
[30]王鸿飞:《双浜小志·市镇》,沈秋农、曹培根主编:《常熟乡镇旧志集成》,第753页。
[31]嘉靖《常熟县志》卷二《市镇志》,《中国史学丛书》,台湾学生书局1965年版。
[32]陶琰:《仁节先生集》卷八《游学日记后》,钞本。
[33]王鸿飞:《双浜小志·市镇》,沈秋农、曹培根主编:《常熟乡镇旧志集成》,第753页。
[34](明)黄汴:《一统路程图记》卷七《江南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13页。
[35](清)袁枚:《续子不语》卷六《夜航船二则》,重庆出版社2005年版,第343页。
[36](清)袁枚:《续子不语》卷六《夜航船二则》,第343页。
[37](明)黄汴:《一统路程图记》卷七《江南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14页。
[38](明)黄汴:《一统路程图记》卷七《江南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13页。
[39]《光绪十四年·赴郡附海昌轮晋省乡试》,七月十五日条,张棡撰,俞雄选编:《张棡日记》,第7-8页。
[40](明)黄汴:《一统路程图记》卷七《江南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13页。
[41](明)程春宇:《士商类要》卷一《苏州由双塔至松江府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54页。
[42](明)程春宇:《士商类要》卷一《苏州由太仓至南翔镇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54页。
[43](清)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17回,第133-134页。
[44](明)程春宇:《士商类要》卷一《苏州由常熟县至通州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55页。
[45](明)程春宇:《士商类要》卷一《太仓由常熟转至常州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55页。
[46](明)程春宇:《士商类要》卷一《丹阳县由梅渚至徽州陆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55页。
[47](明)程春宇:《士商类要》卷二《扬州府由泰州至通州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73页。
[48](明)程春宇:《士商类要》卷二《高邮由沙沟至庙湾场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74页。
[49](明)程春宇:《士商类要》卷二《淮安府由海州至胶州水陆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76页。
[50](明)黄汴:《一统路程图记》卷七《江南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13页。
[51](明)黄汴:《一统路程图记》卷七《江南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15页。
[52](明)程春宇:《士商类要》卷一《杭州由长安至上海县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53页。
[53](清)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2回,第6页。
[54]《光绪十五年·由沪赴杭三场试毕》,七月廿七日条,张棡撰,俞雄选编:《张棡日记》,第12页。
[55](明)黄汴:《一统路程图记》卷七《江南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13页。
[56](明)黄汴:《一统路程图记》卷七《江南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14页。
[57](明)程春宇:《士商类要》卷一《苏州由湖州至孝丰县水路》,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55页。
[58]明人叶盛记:“航船,吴中谓之夜航船,接渡往来,船中群坐多人,偶语纷纷。”此即其例。参见(明)叶盛:《水东日记》卷二《趁航船》,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7页。
[59](清)袁枚:《续子不语》卷六《夜航船二则》,第343页。
[60]袁景澜:《吴郡岁华纪丽》卷一一《十一月·夜航船》,第328-329页。
[61](清)吴敬梓:《儒林外史》第12回,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24-125页。
[62](清)袁景澜:《吴郡岁华纪丽》卷一一《十一月·夜航船》,第329页。
[63]张应俞:《杜骗新书》第11类《强抢骗·私打印记占铺陈》,转引自侯忠义等主编:《中国古代珍稀本小说》第5册,春风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68-69页。
[64](明)叶盛:《水东日记》卷二《趁航船》,第17页。按:标点者将吴氏所言,标为:“此《韵府群玉》,秀才好趁航船尔。”且将“浅学后进”视为《浅学后进》一书,误。
[65](明)郎瑛:《七修续稿》卷四九《奇谑类·韵府群玉秀才》,第519页;(明)朱国祯撰,王根林校点:《涌幢小品》卷四《衙宇房屋》,第74页;(清)张怡:《玉光剑气集》卷一九《艺苑》,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711页。
[66](明)朱国祯撰,王根林校点:《涌幢小品》卷四《衙宇房屋》,第74页。
[67](明)张岱:《琅嬛文集》卷一《夜航船序》,第49页。
[68](清)吴敬梓:《儒林外史》第20回,第204-205页。
[69](明)张岱:《琅嬛文集》卷一《夜航船序》,第49页。
[70]徐珂编撰:《清稗类钞·棍骗类·航船妇骗白姓少年》,第11册第5448页。
[71](清)王应奎:《柳南随笔》卷一,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4页。
[72](明)程春宇:《士商类要》卷二《买卖机关》,杨正泰:《明代驿站考》附录,第297页。按:此条清末人李虹若亦有相同记载,可见航船上之治安问题,延续明清两代。参见(清)李虹若:《朝市丛载》卷四《行路》,北京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70-72页。
[73](清)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2回,第11-12页。
[74]《治浙成规·航船被失分别赔赃》,《官箴书集成》编纂委员会编:《官箴书集成》第6册,黄山书社1997年版,第575页。
[75]《刑幕要略·贼盗》,《官箴书集成》编纂委员会编:《官箴书集成》第5册,第12-13页。
[76]夜航船船工生活之艰辛,可引清末人俞樾下面一则记载为证:“苏州某甲,初以摇夜航船为业,年四十,犹未娶也。”参见(清)俞樾:《右台仙馆笔记》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14页。
[77]戴鞍钢:《近代上海与江浙城镇——以航运网络为中心》,梅新林、陈国灿主编:《江南城市化进程与文化转型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17-125页。
[78](清)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2回,第10-12页。
[79]《光绪十七年·乘轮晋杭省试》,八月初三条,张棡撰,俞雄选编:《张棡日记》,第19页。
[80]《民国十五年·接到沙涂局办事处主人委状》,二月十四日(农历丙寅正月初二)条,张棡撰,俞雄选编:《张棡日记》,第363页。
[81]《光绪三十二年·瑞安新购小汽轮通行大塘河》,六月二十日条,张棡撰,俞雄选编:《张棡日记》,第113页。
[82]《民国十三年·新制汽轮锅炉用煤油》、《民国十四年·平阳客货船被小轮冲沉》,七月四日(农历六月初三)、一月四日(农历十二月初十)条,张棡撰,俞雄选编:《张棡日记》,第328-329、344页。
[83]王鸿飞:《双浜小志·市镇》,沈秋农、曹培根主编:《常熟乡镇旧志集成》,第753页。
[84]陆晶生纂:《新庄乡小志》卷四《苏游(一、二、三)》,沈秋农、曹培根主编:《常熟乡镇旧志集成》,第1006-1007页。
[85]徐珂编撰:《清稗类钞·舟车类·满江红》,第13册第6072页。
[86]徐珂编撰:《清稗类钞·舟车类·小汽船拖带船舶》,第13册第6073页。
[87]徐珂编撰:《清稗类钞·舟车类·小汽船拖带船舶》,第13册第6073页。
[88]《光绪十七年·乘轮晋杭省试》,八月初三条,张棡撰,俞雄选编:《张棡日记》,第19页。
[89]《民国三年·盘汤船》,二月十四日(农历正月二十)条,张棡撰,俞雄选编:《张棡日记》,第1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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