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宝荣人老了,手艺却更精湛了 ![]() 赵嘉友当年的营业许可证 ![]() 赵宝荣吃力地搅动染锅中的布匹 ![]() 这张蓝印花布的漏板已经多年未用 ![]() 一位老客来取送染的丝绸 78岁的店主赵宝荣染了一辈子的布,他的彩染手艺远近闻名,但和无数的老行当一样,也将湮没。染坊拆迁的脚步越来越近,他仿佛听到了推土机的轰鸣声,他知道,这个世纪老店就要走到岁月的尽头了。 手工艺人,家族永远的烙印 5月的一个午后,这家历尽沧桑的百年染坊透着怡人的清凉。赵宝荣坐在柜台前打盹,时睡时醒,他真的老了,银丝爬满了头,精力也大不如前了,但往事却越来越清晰。 他仍然记得67年前的那个早晨 ,父亲赵嘉友把他领到了柜台前,说:“今天你不要去上学了,留在家里帮忙算账,染布的手艺也要慢慢地学。”那一年,赵宝荣11岁,小学读了3年。 赵宝荣不乐意,和父亲吵闹。那时,抗战刚胜利,学校正要举办运动会,他是学校童子军的团长,学校给童子军每人发了一顶贝雷帽,赵宝荣正盘算着和同学在运动会上威风一把,但父亲果断停了他的学费,把他从学校拽回了家。 虽然只读了3年书,但赵宝荣已经是家里唯一识字的人了。这个身高刚过柜面的“小先生”,开始在店里忙前忙后,丈量布匹,记账结算。几年下来,赵宝荣学会了刻版、调色、拷花、染色,将染坊的手艺还学了个遍。 赵宝荣20岁那年,父亲对他说:“你要独自撑起染坊了。”之后,赵嘉友来到20里外的石门,又支起了一口染锅,另起炉灶,直到一年后的1955年,赵嘉友去世。 1956年,国家开始进行私营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实行公私合营。赵宝荣的染坊连同灵安其他3家染坊进行了合并,成立印染合作社,即使在合作社,赵宝荣的手艺也是最好的。第一个月,赵宝荣拿到了31元钱的工资。 1958年,大跃进开始了,染印合作社和制鞋、箍桶等13个手工行业合并,成立了手工联合合作社;1961年,大跃进结束之后,中央发现大集体生产并不利于经济发展,开始颁布新政,印染行业独立建厂;1980年,印染厂并入桐乡纺织厂;1983年印染厂再次独立,成立灵安印染厂。在之后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印染厂开始了多项经营,开始生产羊毛衫、石棉,直至最后彻底转行,放弃印染业,但这么多年来,赵宝荣从来没有离开过印染,也从来没有丢弃父亲传给他的手艺。 赵宝荣拿出了当年父亲留下的营业执照,这是一本1951年由崇德县政府颁发的行业许可证。许可证上清晰地写明了注册资金、行业范畴,职业为手工业,这一张证明仿佛为赵宝荣家族打上了永远的烙印——手工艺人。 手艺人一辈子辛苦,不会大富大贵 灶台边烟熏火燎,78岁的赵宝荣吃力地翻动着染锅里滚烫的布匹,时常被烟熏得睁不开眼。这是这些天来一笔难得的生意,染完这些布,赵宝荣可以挣120元。 刚入行的时候,赵嘉友对独子赵宝荣说:“手艺人一辈子辛苦,不会大富大贵,但只要手还能动,就永远有口饭吃。”这句话,也正是赵嘉友一辈子的写照。1912年,18岁的赵嘉友从绍兴来到桐乡,这是这个百年印染家族的开始。 当时,赵嘉友在石门包家染坊当学徒,学习染布技术。经年累月,他成了包家染坊的当家师傅,薪水每月2石米。他留足自己的口粮,把剩下的粮食换成钱,寄回绍兴老家。 赵嘉友28岁那年,家里用他寄回去的钱为他在老家娶了一房媳妇。为了传宗接代,赵嘉友每年过年回家20天,与妻子同房,当地人称为“种子”,今年不行,明年再来。直到他40岁,妻子才为赵家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就是赵宝荣。 赵嘉友仍然把挣来的粮食换成钱,寄回家,养活妻儿。1939年,一场持续10年之久的通货膨胀危机开始蔓延全国,货币贬值的速度始料未及,赵嘉友用两石米换来的钱,寄到了绍兴,往往连两斗米(折算现代计量单位为10公斤左右)都买不到,老家妻儿的生活陷入困境。 1939年底,母亲带着5岁的赵宝荣,先到杭州,然后沿着钱塘江退去的潮水,乘船经海宁辗转来到了桐乡。沿江到处都是日本人的哨岗,随处都能听见机关枪的扫射声。船上,一位母亲为了捂住儿子的哭声,却将儿子活活闷死在襁褓之中。 1941年,桐乡抗日形势更加恶化,包家染坊关门歇业。为了糊口,47岁的赵嘉友自立门户,从崇福辗转到石门,最后来到如今的灵安龙王庙,把根扎在了这里。 旧社会的手工染坊,经不起任何的折腾。1946年,染坊遭窃,被偷去了所有客人送染的布匹,赵嘉友不仅赔光了积蓄,还借了很多钱。他靠赊来的染料维持染坊的生意,直到3年之后,才还清了所有债务。 赵宝荣说,旧社会,染坊师傅凌晨4点就要起床,烧锅染布,在太阳升起之前将布匹晾起;要用手提拎沸水中的染布,先蘸凉水,再迅速地把布拎起,查试颜色;他们常年处于浓烟之中,肺都不太好,赵嘉友年老之后,一直被剧烈的咳嗽困扰,61岁便死于肺病。 染坊的风光一去不复返 赵宝荣一边对记者叙述着往事,一边剥着手里的豌豆,他看着豌豆说:“老了,这么快,才上市没多久,就这样老了。”他仿佛是在说豌豆,又像是在说自己。 1994年,赵宝荣在灵安印染厂退休,之后,又在印染厂做了5年。1998年,印染厂开始转行经营,赵宝荣再次接下了这家染坊,独自继续做着这门手艺。 但是,染坊的风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刚解放时,桐乡有43家染坊。那时,桐乡人自家养蚕,自己织布,家家户户都要把布匹、丝绸送到染坊,做成被面、嫁衣。现在,这些东西样样都有现成的卖了。 如今,桐乡还剩下的几家印染厂,已经不再承接代客印染的业务。他们做的是大批量的、一条龙的生产,工艺品的加工,它们还承担着文化与旅游的对接。 在赵宝荣的染坊,只有一些零星的传统农户,将自织的丝绸送到这里,染成龙凤被面,以供结婚之用;也有外地的手工艺爱好者,买去印染好的布匹,以做装饰;还有来自日本、韩国的艺术家们,将画好的图案送到染坊,请赵宝荣代为制版和染色。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能为赵宝荣提供足够的生活来源。 灵安染店去年一年的收入是8732元,如果不是赵宝荣有每月2000多元的退休工资,他的生活将无以为继。为了增加收入,赵宝荣开始帮人染褪色的牛仔裤,一条裤子收费10元。 赵宝荣有3个儿子,大儿子13年前中风,之后再也没有起过床,没有说过一句话;小儿子中专毕业后进厂当了工人,只有老二插队后招工,先是到了崇福印染厂,算是子承父业,但1996年下岗,之后曾来父亲的染坊帮过一段时间忙。但这家小作坊已经无法养活父子两家人,现在,老二在做一点小生意。 去年,中央电视台来采访,央视记者对赵宝荣说:“你的手艺不能失传了。”赵宝荣说:“要失传了,肯定要失传了。”染坊的一些老客对他说:“能做就再做段时间吧,不然我们去哪里染布呢?”但赵宝荣说:“我年纪这么大了,还能做多久呢?” 文化与手艺的鸿沟
同样是一个午后,丰同裕蓝印花布厂的老板哀警卫坐在红木沙发上,熟练地摆弄着手中的茶具,一边悠闲地品茶,一边和记者讲述着染印文化的继承与发扬。 在哀警卫的身后,是一家桐乡最大的、早已进入现代化经营的超级大染坊,同时还有一间超过3000平米的蓝印花布博物馆,从这里设计和生产出来的产品行销海内外。 在乌镇西栅景区的宏源泰染坊里,印染师傅一遍遍地在游客面前刷浆、上色。短短的十几分钟,一块蓝印花布便呈现在游客面前。同时,游客也可以自己动手尝试,甚至可以在蓝印花布上印上自己喜欢的米老鼠、海宝等卡通图案。 在重重挤压之下,像灵安老店这种小作坊,它的生存空间实在太小太小了。记者在市文化馆的非遗办公室里,看到了赵宝荣的彩染手艺已被列入我市非遗名录,然而,这并不能为像赵宝荣这样的老手艺人带来任何生活上的改善。 赵宝荣不是文化人,但他的手艺被赋予了文化的内涵,他的苦苦支撑并不是为了传承,而是为了生存。 有时候,文化与手艺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市文化馆负责我市非遗项目的张剑秋对记者说的话直白却耐人寻味,他说:“文化人的手是白的,染印师傅的手却是蓝的,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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