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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汉代铭文生成动因

 zdjphoto 2018-12-29



汉代是铜镜铭文发展的突破性阶段。《初学记》引李尤《镜铭》:“铸铜为鉴, 整饰容颜, 修尔法服, 正尔衣冠。”认为铜镜有劝喻讽谏之用;《钦定四库全书》有《重修宣和博古图》:“至于铭其背, 则又有作国史而为四字, 有效柏梁体而为七言。”认为铜镜铭文有特定的诗歌史意义;罗振玉《古镜图录》:“刻画之精巧, 文字之瑰奇, 辞旨之温雅, 一器而三善备焉莫若镜也。”点明了铜镜铭文值得进一步研究的重要性。从历时性来看, 汉代是铜镜铭文走向成熟的代表期;从思想性来看, 汉代铜镜铭文反映出了汉代思想的诸多侧面;从文学性来看, 汉代铜镜铭文更是汉诗发展的一条潜在线索。可以说, 对汉代铜镜铭文的全面研究, 需要更立体的研究视角。本文试为之。

一、汉代铜镜铭文之内容

据文献记载与出土文物, 现存的汉代铜镜铭文共有数百条之多。文字大都已由文字学考证, 并不难卒读。归而言之, 汉代铜镜铭文有四大特征:其一, 字数有多有少, 短的有2字, 长的达84字;其二, 通假字、错别字很多, 如青-清、召-昭、雍-壅、竟-镜、敖-遨、孰-熟、亲-新、丹羊-丹阳、朱爵-朱雀、官商-宫商等;其三, 内容重复性强, 如“见日之光”“长乐未央”“延年益寿”“位至三公”“长毋相忘”“长宜子孙”等套语频繁出现;其四, 漏字、掉词等现象常见, 中间多有“而”字相隔。

以铜镜之纹样与铭文之文本的交叉关系, 可将汉代铜镜铭文分为昭明铭、日光铭、清白铭、铜华铭、皎光铭、日有熹铭、善铜铭、青盖铭、尚方铭、姓氏铭、来言铭、纪年铭等。诸如:

【昭明铭】内清质以昭明, 光辉象夫日月, 心忽杨而愿忠, 雍塞而不泄。

【日光铭】见日之光, 天下大明。

【清白铭】洁精白而事君, 怨阴之弇明之, 玄锡之, 恐疏而日忘, 糜美之穷, 承之可慕, 泉愿永思而毋绝。

【铜华铭】炼铜治华青而明, 以之为镜宜文章, 延年益寿去不羊, 而日月光。

【皎光铭】如皎光而耀美, 扶佳都而无间, 慷驩察而性宁, 志存神而不迁, 得并观而不弃, 精招折而伴君。

【曰有熹铭】曰有熹, 长富贵, 宜酒食, 乐无事。

【善铜铭】汉有善铜出丹阳, 取之为镜清如明, 左龙右虎备四旁。

【青盖铭】青盖作竞四夷服, 多贺国家人民息, 胡虔硖灭天下复, 风雨时节五谷熟, 长保二亲得天力。

【尚方铭】尚方作镜真大巧, 上有仙人不知老。

【姓氏铭】王氏作镜四夷服, 多贺新家人民息, 风雨时节五谷熟, 长保二亲天下力。

【来言铭】来言之始自有纪, 涑治铜镇去无宰, 辟除不祥。

【纪年铭】吾作明竟宜侯, 建安廿四年六月, 明竟宜侯, 建安四年六月辛巳胡廿五日乙巳造。

汉代铜镜铭文中重复的字词很多, 这样的分类有其合理性, 容易分辨。但在一定程度上, 这种分类忽略了对铭文内容的深入解读, 只停留在文字的表层。若细致分析汉代铜镜铭文内容的丰富性, 我们可将其分为祝福吉语、相思爱情两大类。前者以祈福、歌颂、庆贺等祝语为重, 后者以相亲相爱、忠贞不渝、哀怨不见等感情为重。

二、祝福吉语类

1、对君子人格的期待

以镜为鉴, 以铭为训, “吾明镜服者公卿兮”, 常见“清治铜华以为镜”之语, “内清质以昭明, 光辉象日月, 心忽而忠, 雍塞不泄”“内清之以昭明, 之光象夫日月, 心忽忠而不泄”, 乃求持镜之人有志向高洁、为人清白、行事中正的君子人格。“有君子之方, 视父如帝, 视母如王, 爱其弟敬其兄, 忠信以为高”, 君子守孝悌之道。《三槐堂藏镜》:“居必忠必信, 久而益亲, 而不信不忠, 久而自穷……清泿铜华以为镜, 丝组杂还以为信, 清光明乎服君卿, 千秋万世, 长毋相忘, 镜辟羊。”卿士要有忠信, 仕途方能长久。不忠不信, 会走入困穷之境。

再如, 《清白连弧铭带镜》:“洁而清白而事君, 而心志污而慕明, 光玄而锡之流而泽, 恐而疏, 而日忘美而相而不绝”“洁清白而事君, 志污之合明, 作玄锡而流泽, 恐疏而日忘, 美人外承可兑而毋绝”“内清质以昭明, 光辉象夫日月, 心忽扬而愿忠, 然壅塞而不泄, 怀靡美之穷皑, 外承驩可说, 慕窈窕之灵景, 愿永思而毋绝”, 多以美人自喻。“恐浮云兮蔽白日, 复清美兮冥素质行精白兮, 光运明谤言众兮有何伤”, 即使遭受诽谤, 也不会同流合污, 可见对君子人格的坚守。

2、对富贵生活的追求

《金石索》有“日利大万, 家富千金”, 《金文续编》有“三羊作镜大毋伤, 令人富贵乐未央”, 出土铜镜也有“常乐贵而大富”“家常贵富兮得所好”“大乐富贵, 得所好, 千秋万岁, 长乐未央”“陈氏作镜大毋份, 上有天守去不祥, 家当大富乐未央兮”“宋氏作镜善有意, 良时日家大富贵, 官至三公中常侍, 长宜□三羊”等。

富贵虽并提, 两者亦有区别。“富”乃财货有余, 物质丰盈, 故“日有喜, 月有富, 乐勿常得意, 美人会, 竽瑟侍, 贾市程万物”“日有熹, 月有富, 乐无有事, 宜酒食, 居而必安, 无忧患, 竽瑟侍兮, 心志欢, 乐己茂极, 固常然”之铭文, 求的是安居宫室、丰于饮馔的生活;“贵”乃门第高贵, 故“君宜官秩”“君宜上位”“君宜高官, 位至公卿”“君宜高官, 位至侯王”“明如日月, 位至三公”“生如山石, 位至三公”“为吏宜官志侯王”“君常宜官秩保子孙”“长宜官, 君宜官”等短小精悍的祝语, 皆直言对高官厚禄的渴求;“吾作明竟幽炼三冈, 像世京况德臣敬奉臣良周, 无祈百, 作昌众, 主帅士至三公”“新铜治镜自有纪, 多贺君家受大福, 位至公卿修禄食, 幸得时年获嘉德, 传之后世乐无极”, 更是表达了对权力地位的渴慕。

3、对延年益寿的渴望

汉代铜镜铭文中的延年益寿之语, 求的是“长生未央”“与天同寿, 与地相长”“延寿万年, 明如日月”“与天无极, 与美相长, 欢乐相志, 长毋相忘”“与天相寿, 与地相长, 富贵如言, 长毋相忘”“延年益寿去不羊, 与天无极而日月之光, 长乐未央”, 且多与对富贵生活的渴求相连, 如“大乐贵富, 得所好, 千秋万岁, 延年益寿”“湅冶铜华清而明, 以之为镜宜文章。延年益寿辟不羊, 与天无极长未央”, 不仅要过富裕的生活, 更要荣华富贵在家族中长久不衰, “长保二亲乐富昌, 寿敝金石如侯王兮”, 甚还要泽及子孙, “葆长命兮寿万年, 周复始兮传子孙”。

这种美好渴望并不是人力能及的, 故而还要求于长生不老的神仙。典型的即是《尚方镜铭》:“尚方作竟真大好, 上有仙人不知老, 渴饮玉泉饥食枣, 徘徊名山采芝草, 浮游天下敖四海, 寿蔽金石为国保。”神有不死的神格, 仙有延寿的仙药, 故铭文中有“福熹进兮日以前, 食玉英兮饮澧泉, 倡乐陈兮见神鲜, 葆长命兮寿万年, 周复始兮传子孙”“吕氏作镜自有纪, 日□乐子孙, 寿如玉, 乐未央, 浮游天下遨四海, 渴饮玉泉不知老”, 表达了想要到达逍遥之境的愿望。

4、对家族和谐的提倡

汉代铜镜铭文有“吾作明镜甚独奇, 保子宜孙富无边”“调刻治镜日月清, 明□五得商羽声, 天地和合子孙成, 常保夫妇乐长生”, 言必及双亲妻儿, “吾作明镜宜侯王, 家有五马千头羊, 官高位至车丞出”“新银治镜子孙具, 多贺君家受大福, 位至公卿修禄食, 幸得时年获嘉德, 传之后世乐无极, 大吉”, 透露出了汉人浓厚的家族意识。

有的以吉语祈求,如“吕氏乍镜自有纪, 长保二亲利孙子, 辟去不羊宜古市, 为吏高升居人右, 寿如金石”, 希望家人高官厚禄、身体康健;“角王巨虚日有熹, 昭此明镜成快意, 上有龙虎四时置, 长保二亲乐毋事, 子孙顺息家富戠, 予天毋极受大福”, 希望家人福气深厚;“永嘉元年五月丙午造作, 广汉西蜀, 尚方明竟, 和合三阳, 幽湅白黄, 明如日月, 照见四方, 师口延年, 长乐未央, 买此竟者家富昌, 五男四女为侯王后, 买此竟居大市, 家口掌佳名口里有八弟口戊子”, 更是说清了对家人的全部期待。

有的陈述家族事迹, 文职定天下, “唯始建国二年新家尊, 诏书数下大多恩, 贾人事市不躬啬田, 更作辟雍治校宫, 五谷成孰天下安, 有知之士得蒙恩, 宜官秩葆子孙”“始建国天凤二年作好竟, 常乐富贵庄君上, 长保二貌及妻子, 为吏高迁位公卿, 世二封传于毋宠。”武职平天下, “王氏昭竟四夷服, 多贺新家人民息, 胡虏殄灭天下复, 风雨时节五谷孰, 百姓宽喜得佳德, 长保二亲受大福, 传吉后世子孙力, 千秋万年乐毋极”“永元五年四夷服, 多贺国家人民息。胡虏弥灭天下复, 风雨时节五谷孰, 长保二亲得天力”, 希望家族的世勋功绩, 能绵延不绝。

三、爱情相思类

1、美好爱情

汉代铜镜铭文承载了很多对爱情美好的向往, “修相思, 烦毋相忘, 大乐未央”“常与君, 相欢辛, 勿相忘, 莫远望”“富贵安, 乐未央, 长毋相忘”“召容貌, 身万泉, 见衣服, 好可观, 宜佳人, 心意欢”“长乐未央, 长毋相忘”“结心相思, 幸毋相忘, 千秋万岁, 长乐未央”“与天无极, 与美相长, 欢乐如志, 长毋相忘”“伏念所欢兮无穷时,长毋相忘兮久相思”, 希望相爱的两人能永不相忘。这些铜镜铭文言辞朴实直白, 感情真挚细腻, 表达了对爱情的追求。 [1] 还有的本质上就是两姓之好的信物, “二姓合好, □如□□, 女贞男圣, 子孙充实, 姐妹百人, □□□□, 夫妇相□, □□□阳□□月吉日, 造此信物。” [2] 汉代铜镜铭文的寄托意义, 由此可见一斑。

2、不得而怨

相爱而不能日日相守,便会生怨。有的是丈夫出门远行, “君有行, 妾有忧, 行有日, 反毋期, 愿君强饭多勉之, 仰天大息, 长相思毋”“君行有日返毋时, 思简念, 尚可治, 人两心成不足思……君有远行, 妾 (敢) 私喜, 饶自次真□止, 君旋行来, 何以为信, 祝父母耳。何木毋疵, 何人毋友, 相思有常可长久”, 希望丈夫努力加餐饭, 希望家人一切都能平安, 这些都寄托了妻子对远在他乡的丈夫的思念与叮嘱。

有的是弃妇之恨, “君行有日毋返时, 端正心行如妾在, 时心不端行不正, 妾行为之, 君能何治?”担心即将远行的丈夫会变心抛弃自己, 但自己的节操从未改变, “行有日兮返无时, 愿汝出宜兮长相思, 妾负君兮万不疑, 君负妾兮天知之”, 这份心意天地都清楚。但就算千叮咛万嘱咐, “道路辽远, 中有关梁, 鉴不隐请, 修毋相忘”, 还是可能会被无情抛弃, “毋弃故而娶新, 亦成亲, 心与心, 长毋相忘, 俱死葬何伤”, 当时死则同穴的誓言, 早已忘在一旁, “忽以觉, 寤不得, 亶自欺, 私大 (太) 息”, 女子徒留深深的叹息, “悲秋华之不实兮, 守空名兮之不鲠兮。虽疏远兮而希仙兮, 言信白而不可信兮”。

四、汉代铜镜铭文生成的思想语境

汉代铜镜铭文是社会思潮的反映, 有将汉代铜镜以纹样、工艺断代, 分出西汉前期、西汉中后期、东汉前期、东汉中后期, 但铭文内容所受到的思想浸润与影响, 不能以历史时间为标准来切断, 要整体视之。

其一, 天人感应。汉代铜镜形状是正圆外形, 方形纽座, 铭文刻在纽座花纹的外缘或镶嵌在花纹中, 体现出古人对天圆地方的认知。这些“既是线的装饰, 更是思想观念的警示”。 [3] 在汉人看来, 天有绝对权威, 《春秋繁露·为人者天》言:“人之所以乃上类天也。”人要崇敬天, 铜镜铭文中亦多见“如日光, 千秋万岁”“世得光明, 天王日月”“见日之光, 天下大明”“见日之光, 天下大阳”“见日之光, 长毋相忘”“见日之光, 所言必当”“日月之明, 见之光长”“法象天地, 如日月之光”等, 意思就是说, 有了圆圆的铜镜, 如在圆状天空下, 天下明亮, 乃因太阳、月亮之光普照大地, “光辉象夫日月”“与天无极如日月”“与天毋出日月光”, 铜镜反照出的光辉, 正和日月之光一般。

其二, 谶纬思潮。汉代铜镜铭文中有很多应列宿、法列星的内容, 与谶纬中发展的阴阳五行、灾异祥瑞等思想密切相关。顾颉刚说:“汉代人的思想内核是阴阳五行。在宗教上, 政治上和学术上, 没有不套用这种格式的。” [4] 有的是天干地支, 铭文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末申酉戌亥”, 纹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独角兽、长尾鸟、羽人骑兽及姿态各异的禽鸟;有的是五行, 如“五行德令镜之精”“圣人之作镜兮, 取气于五行”;有的是四方, 如“日始出, 天下光, 作神镜以照侯王, 赤鸟玄武映四旁, 子孙顺息乐未央”“左龙右虎补四旁, 朱爵玄武顺阴阳”“左龙右虎避不详, 朱雀玄武顺阴阳”“左龙右虎掌四方, 朱雀玄武顺阴阳, 八子九孙治中央”“左龙右虎掌四彭, 朱鸟玄武顺阴阳, 子孙备具居中央, 长保二亲如医王, 千秋万岁乐未央”“青羊作竟大毋伤, 左苍龙右白虎辟不”, 而这些内容, 归根结底都是求祥瑞、避灾异的思想映照。

其三, 神仙意识, 这是汉人在超越现实生活之上, 构拟出的新世界。汉代铜镜铭文中常出现天皇、五帝、西王母、东王公、王乔、赤松子等神仙之名, 如“上大山, 见神人, 食玉英, 饮澧泉, 驾交龙, 乘浮云, 白虎引兮上天, 受长命, 寿万年, 宜官秩, 保子孙”“辟去不羊宜贾市, 寿如金石西王母”“上西王母与玉女, 宜孙保子兮”“上有东王公西王母, 仙人子侨赤诵子, 白虎薰卢左右”“仙人王高赤容子, 千秋万岁生长”“东王父西王母, 距虚空。统得序, 只灵是兴。白牙陈乐, 众神见容。天禽白精并存, □□□□□”“上东王父, 西王母, 山之子, 高志□子, 用者大吉, 生如金石, 位至三公, 长乐未央”“吕氏作竟流信德, 刻画□□□□□□留除治, 青龙白虎相纹错, 东公西母山独药禾自……”, 这些神仙被寄予了长寿、富贵、宜子孙、宜高官、宜贾市、长葆二亲、大吉、长乐、除不祥等神格,  [5] 汉人对此深信不疑。

其四, 特定的历史语境。这主要指新莽时期歌颂新朝, 有的是反映政治事件, 如“更作辟雍治校官”“新兴辟雄建明堂, 然于举士列侯王, 将军令尹民户行, 诸王万舍在北方, 乐未央”, 乃兴辟雍、建明堂之事;“新朝治竟子孙息, 多贺君家受大福, 位至公卿蒙禄食, 幸得时年获嘉德, 传之后世乐无极, 大吉”, 乃分封百官之事;“令名之纪七言止, 湅治铜华去无宰, 铸成错刀天下喜, 安汉保□世毋有, 长□日进宜孙子”, 乃改革币制之事;有的是歌颂王莽文治武功, 堪比圣人, 时天下太平, 四夷来服, 如“刘氏去, 王氏持, 天下安宁乐可喜,井田平贫广其志”“王氏昭竟四夷服, 多贺新家人民息, 胡虏殄灭天下复, 风雨时节五谷孰, 长保二亲子孙力, 传告后世乐毋亟, 日月光大富贵昌兮”等。 [6] 王莽覆灭后, 此类铜镜铭文很快就消失了。

五、汉代铜镜铭文生成的文学语境

挚虞《文章流别论》有论:

古诗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 大率以四言为体, 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 后世演之, 遂以为篇。古诗之三言者……汉郊庙歌多用之。五言者……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六言者……乐府亦用之。七言者……于俳谐倡乐亦用之。古诗之九言者……不入歌谣之章。西汉诗五言定体, 间出二三四五六七言, 甚有至九言者。

继诗歌、楚辞的繁荣之后, 在东汉末年之前, 汉代诗歌的各种形式并无创新性的发展。汉代铜镜铭文三言、四言、七言及杂言并存, 完全可视为是汉代诗歌的一条潜行线索。也正因其诗脉未绝, 故在沉寂了百年时间后, 方才能迎来下一阶段的突破。

汉代铜镜铭文的三言, 节奏短促有力, 便于重复和记诵。如“常相思, 毋相忘, 常贵富, 乐未央”“常富贵, 安乐用, 天羊至, 毋相忘”“大富昌, 乐未央, 千万岁, 宜弟兄”, 字词朴实无华, 但句末押韵。再如“秋风起, 予志悲, 久不见, 侍前稀”“君行卒, 予志悲, 久不见, 侍前稀”, 有抒情色彩, 胜在感情真挚, 热烈决绝。铜镜铭文的三言, 一方面和祭祀诗的三言有关, 如《乐府诗集》的郊庙歌辞;一方面和民谣有关, 如《乐府诗集》的杂歌谣辞《汉人为黄公语》, 同时也和汉代文人三言诗相近, 如崔骃的“屏九皋, 咏典文。披五素, 耽三坟”等。从整体风貌上看, 铜镜铭文“操调险危”“体小而俗”, 但其作为在诗歌早期, 是对二言和奇音步诗体的历史发展的有机组成部分,  [7] 是不能忽视的。

铜镜铭文的四言, “囗锡有齐, 与众异容, 为静精实, 清质清明”“常毋相忘, 旖久相思, 伏念所驩, 旖无穷时”“镜以此行, 服者君卿, 所言必当, 千秋万岁, 长毋相忘”“见日之光, 天下大阳, 服者君卿, 延年千岁, 羊至未央”“吾作明镜, 幽炼川冈, 巧工所居, 尾克童上, 有四守名, 流美宜王”, 有的是四句, 有的是五六句, 有句句押韵, 有隔句押韵, 都具备了四言体式。

还有多句杂言的, 如“吾作明镜, 幽炼三商, 周囗万疆, 白牙乐, 众神见容, 天禽并存, 福禄自张, 容贵富, 宜增年”“永康元年, 正月午日, 幽湅白, 早作明竟, 卖买者大富, 延寿命长, 上如王父, 西王母兮。君宜高位, 立至公侯, 长生大吉, 太师命长”等。更有甚者, 如:

吾作明竟, 幽湅三商, 周示无极, 位至三公, 及甫西王, 仙人王女, 用者吉祥。

吾乍明竟, 幽谏宫商, 周耀容象, 五帝天皇, 白牙翠琴, 黄帝除兑, 朱岛玄武, 白虎青能, 君位高官, 子拣番昌。

吾作明竟, 幽湅三商, 周刻无极, 雕刻万方, 四祭像元, 六合设长, 举贪方庚, 通距虚空, 统德序道, 祗灵是兴, 白牙陈乐, 众神见容, 天禽衔持, 维刚大吉, 服者君卿, 其师命长。

掐头去尾, 通篇都是四言。四言诗虽在汉代不显, 但四言体式并未消亡, 这也是为何四言诗至魏晋之际, 还能短暂复兴的原因之一。

铜镜铭文中还出现了成熟的七言, 如:

尚方作竟大毋伤, 商周连出建四方, 安癸辟邪居中央, 子孙烦息富贵昌。

桼言之始自有纪, 湅治铜锡去其滓, 辟除不祥宜古市, 长保二亲利孙子。

角王巨虚日有熹, 昭此明镜成快意, 上有龙虎四时置, 长保二亲乐毋事, 子孙顺息家富戠, 予天毋极受大福。

尚方作竟真大好, 上有仙人不知老, 渴饮玉泉饥食枣, 徘徊名山采芝草, 浮游天下敖四海, 寿蔽金石为国保。

王氏昭竟四夷服, 多贺新家人民息,胡虏殄灭天下复, 风雨时节五谷孰, 百姓宽喜得佳德, 长保二亲受大福, 传吉后世子孙力, 千秋万年乐毋极。

大多是押韵的七言, 且在节奏上保持了四-三, 都是构成七言诗的重要因素。 [8] 可以说, 汉代铜镜铭文中出现的七言, 正是民间作品的积淀, 当文人向其学习和效仿时, 文学意义上的七言诗, 便迅速得到了发展。

综上所述, 汉代铜镜铭文有独特的思想内涵、历史背景、文学意义, 其的反复表述, 恰恰是这些思想内涵根深蒂固的表现。通过对汉代铜镜铭文生成语境的解读, 不仅可以知其然, 更可以知其所以然, 此类研究只是个初步开始, 期望能得到更多学者的重视。

注释

 本文所引铜镜铭文, 据专著《中国古代铜镜》《故宫藏镜》《陕西省出土铜镜》《四川省出土铜镜》《广西铜镜》《洛阳出土铜镜》《吉林出土铜镜》《九江出土铜镜》《上海博物馆藏青铜镜》《湖南出土铜镜图录》《旅顺博物馆藏铜镜》等;学位论文《陕西出土汉代铜镜纹饰及其文化内涵研究》《汉代铭文镜研究》《汉代铜镜铭文研究》《汉代铜镜铭文研究概况及文字编》等著录。不在文中一一标明, 特此说明。

参考文献

 [1]刘美, 经莉莉.从铜镜铭文管窥西汉人的社会追求[J].许昌学院学报, 2006, 25 (3) :85-87. 

[2]杨爱国.汉代铜镜铭文的史料学价值[J].中原文物, 1996 (4) :84-88. 

[3]常智奇.中国铜镜美学发展史[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 2000:125. 

[4]顾颉刚.秦汉的方士和儒生[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8:1. 

[5]张清文.由两汉镜铭看汉代西王母“宜子孙”功能[J].民俗研究, 2017 (1) .高文萍.汉代铜镜中的东王公图像研究[J].中国汉画学会第十二届年会论文集[C].北京:中国国际文化出版社, 2010:38-40. 

[6]孙文丽.铜镜铭文反映的王莽改制与历史现实[J].理论界, 2010 (9) :126-127. 

[7]张应斌.论三言诗[J].武陵学刊, 1998 (1) :37-43. 

[8]胡淑芳.汉代铜镜铭文中的七言诗[J].湖北大学学报, 2005, 32 (4) :481-484. 

[9]李立.汉代七言体铜镜铭文文体学意义初探[J].学术交流, 2002 (6) :123-127. 

基金: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规划项目《铭文与汉代文体的演进》 (2016—gh—119) 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闫焱, 生于1979年, 女, 副教授, 研究方向:中国文学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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