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极”当成了太极

李新方

谈到太极拳，有人说“动作慢的就是太极拳”，或“动作柔的就是太极拳”，或“动作圆的就是太极拳”等等，这当然也是对的，因为在公园里、广场上经常看到的太极拳就是这样，但还不是真正意义的太极拳，没有得到太极这个内在的东西，慢拳、柔拳、圆拳，只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极，可以叫做极拳，还不是太极拳。

“极”和太极这两个概念，是有区别的，《朱子语类-卷九十四》讲得非常明白: “事事物物都有个极，是道理极致。蒋元进曰:如君之仁，臣之敬，便是极。先生曰:此是一事一物之极。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可知极是相对真理，而太极是绝对真理，是无数相对真理之总和，又是相对真理与绝对真理的辩证统一。太极拳就是追求太极这个绝对真理，并用于自身修炼的武术，必须在相反相成的两个方面都达到极，即最大极限，才叫做太极，仅举数端。

一是极慢而极快。太极拳习练者都知道要慢，但大多只是一般的慢，还达不到极慢，故在实战中不能做到快速反应。动作慢只是一种表象，而在慢中要用意于，不断地增加太极技术含量，当达到无一意不到的境界之时，就是极慢。极慢之时，如果按单位时间完成动作的技术含量来计量，就是极快，比任何快拳都快得，故在实战中能够做到“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王宗岳《太极拳论》)，“彼之力方碍我皮毛，我之意已入彼骨里”(李亦畬《五字诀》)，“蓄劲如张弓，发劲如放箭”(武禹襄《太极拳解》)， “犯者应手即仆”(黄梨洲《王征南墓志铭》)，这要比任何快拳都快得多。因为快拳所追求的快，是单位时间内能够出击多少次，这只要不能有效地击中对方，再快也是慢；而太极拳的快，非得机得势而不发，发则必用最短的时间有效地击中对方，是极慢而极快。

二是极柔而极刚。在武术实战中的一定条件下，可以以柔克刚，也可以以刚决柔，但柔拳或刚拳都只是极，而不是太极，“虽可取胜于人，此不过偏于一隅”(戚继光《纪效新书-拳经捷要篇》)，达不到刚柔相济，决无必胜之把握。而太极拳则是“极柔软然后能极坚刚”，“运劲如百炼钢，何坚不摧”(武禹襄《太极拳解》)，故能在实战中“因敌变化示神奇”(王宗岳《十三势歌》)，既能够以柔克刚，也能够以刚决柔。“人刚我柔谓之走”(王宗岳《太极拳论》)，是以柔克刚为主；“我顺人背谓之粘”(同上)，是以刚决柔为主；总之都是刚柔相济，是在懂劲之后才可以做到的，不懂劲刚柔皆误。到“粘即是走，走即是粘”(同上)之懂劲的高级阶段，则无所谓以柔克刚，还是以刚决柔，“以气全吞而入于化也”，“四体不言而喻矣”(武禹襄《四字不传秘诀》)。

至于练刚的具体方法，中国武术基本相同，都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差别只是层次不同，故又有“上乘练骨，中乘练筋，下乘练皮”之说，至于某些所谓“现代实战武术”专练肌肉，并将“肌肉体积”作为考核体能训练的重要指标，则为下乘之下的最下乘，是人体的豆腐渣工程，有的武术名人英年早逝就是明证。而太极拳极柔软然后极坚刚的训练方法，是“以心行气，务沉着，乃能收敛入骨”(武禹襄《十三势行功要解》)，实乃上乘练骨的最上乘，故能极柔而极刚，所达到的刚，是金钟罩、铁布衫、铁沙掌之类的“养气者纯刚”(武禹襄《太极拳论要解》)，所无法比拟的。

三是极圆而极正。动作圆的不一定就是太极拳，如少林拳就有“手似流星腰似钻”之秘诀，八卦掌更以走转为主要的运动方式，自然门的内圈手也是一种走转运动，跤术也讲究圆轮力学，使跤绊要“变脸”，变脸就是转腰的一种隐语，但只有太极拳要求达到极圆。而要达到极圆，则必须做到极正，“气如车轮，腰如车轴”(武禹襄《太极拳论要解》)，一切旋转运动要达到高度稳定性，轴心必须是正的，决不能摆动，故太极拳要求“立身中正安舒，支撑八面”(武禹襄《十三势行功要解》)。

圆大了是圈，缩小了只是一个点，“往复须有折叠，进退须有转换”(同上)，折叠就是在一个点上瞬间完成劲由内换，化即是打，打即是化，在动作外形上是看不到圆的，故曰“发劲如放箭”(武禹襄《太极拳解》)，“以气对彼来处，认定准头而去也”(武禹襄《四字不传秘诀》)，真正的太极高手是内外无别的，在外行人看来也是直来直去，只是功夫比别人高。

更重要的是，太极拳的圆不是动作圆，而是气势圆满，周身无有缺陷。而要做到气势圆满，仍然离不开极正，身法极正，乃能“行气如九曲珠，无微不到”(武禹襄《十三势行功要解》)，内则气敛入骨，外则气势腾挪，“触之则旋转自如，无不得力”(李亦畬《走架打手行工要言》)，“气如车轮，周身俱要相随，有不相随处，身便散乱，便不得力”(李亦畬《五字诀》)，如果身法还没有完全达到极正，则必有不相随处。

当然，要求正的武术也不只太极拳，立身中正是中国武术的共同要求，就是现代竞技武术等表演类武术，也要求立身中正，但只有太极拳可以达到极正，因为只有太极拳才有提顶吊裆，裹裆护肫，含胸拔背，松肩沉肘等如此精密的身法要求，并强调身法也是意，而不是形，故能做到中正安舒，不偏不倚，八面支撑，进退转换无不得机得势。

以上讲了三个方面，还可以举出许多，总之，太极是相反相成两个方面的对立统一，是“阳不离阴，阴不离阳；阴阳相济，方为懂劲”。懂劲是学太极拳达到较高阶段的基本标志，即能够自觉地认识、掌握和运用太极这个绝对真理和客观规律，不懂劲快慢皆误，刚柔皆误，圆正皆误，只有懂劲后乃能愈练愈精，达到极慢而极快，极柔而极刚，极圆而极正，乃能适合同任何武术实战而独具优势，既能够做到英雄所向无敌，也能够实现益寿延年不老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