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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志清:把京剧的学习跟做学问一样对待

 cxag 2018-12-31


陈志清先生

陈少霖之子 余派名家

我学习余派艺术几十年来,深深体会到其博大精深,永远也学不完。每当聆听余先生留下的十八张半唱片时,每时每刻都有新的领悟和体会。余先生在唱的方面就很深奥,他的舞台形象更加光彩照人。予生恨晚,没赶上那个时代。


余先生舞台活跃的时间并不长,可他一生不停地学习、研究,用毕生的精力创造了余派艺术。它的根基是什么呢?我认为他有好的先天条件但更重要的是:他真正学到并懂得京剧艺术法则,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学习与继承了先辈的艺术。


余叔岩 桑园寄子 来自京剧三鼎甲 02:57

【二黄散板】

此时间顾不得父子爱

眼见得亲骨肉两下分开

急忙忙扯下了衣襟一块

咬指尖腹内痛珠泪满腮

我家住在太原府汶水县界

我的名叫邓伯道逃难此来

舍亲生教侄儿留传后代

也免得旁人骂我年老无才


李佩卿操琴

杭子和司鼓


他真心地崇拜谭鑫培先生,认真地、系统地学习、掌握了谭派的真髓。他把老艺术家的精华领悟得非常深刻,经过研究消化结合自身的条件,去芜存菁,大胆革新,不离开京剧发展的轨道,但又勇敢地向前跨进,把京剧老生艺术推向一个高峰。


余叔岩


我认为,余先生的艺术水平之所以能够达到这个高度的真正原因,是他的艺术观既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规律,又全面掌握了中国的美学法则。余先生的唱念做打令人折服。从留下的剧照可看出,他的举手投足、眼神扮相、身段的子午相,准确和谐,十分美观耐看。


他和同时代的梅兰芳、杨小楼先生的艺术观点非常一致,在各自不同的行当中均有充分的体现,他们都称得上是泰斗、大师,出类技萃。他们的艺术法则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京剧演员我没有赶上那个京剧光辉的时代,但是由于特殊原因,曾有幸向余先生的几位传人学习过,这也是非常幸运的。


陈少霖《击鼓骂曹》剧照


先父陈少霖是余先生的内弟和学生。我幼时经常听他谈论余先生是怎样沉醉于京剧唱腔中发声、音韵的研究,怎样孜孜不倦地练声练功,这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先父非常敬仰余先生,他在余家学戏五年,不离余先生左右,极严格地学习了《宁武关》《一捧雪》《洪羊洞》等剧目,1931年间在堂会上唱过一次《审头刺汤》,穿用了余先生的行头,并特邀李佩卿先生操琴。先父是我第一位老师,他给我说了《黄金台》《击鼓骂曹》等戏,打下了规范的基础。



赵贯一《群英会》剧照


第二位老师是赵贯一先生,他是余门弟子,向余先生学习过《失空斩》《洪羊洞》等戏。赵先生演唱非常规矩大方,把余先生晚年的艺术风格掌握得很透彻。他给我讲发声用气,怎样理解“中锋嗓子、提溜劲儿”,怎样用“擞儿”;给我说了《上天台》《洪羊洞》等戏,对提高我的演唱水平起到了极大作用,是我非常敬重的老师。我深深怀念他。



王瑞芝



第三位老师是余先生、孟小冬的琴师王瑞芝先生。王先生是传承余派艺术的一位重要人物。余孟吊嗓、授徒,他耳濡目染,余派唱腔每日几十遍灌于耳,用于手,吟于口,深深印在他的脑海。1960年以后他经常到我家中与先父和表姐(余叔岩的女儿)一起回忆、研究余派唱腔。他教我掌握余派唱腔节奏、气口及行腔的技巧,并为我重点说了《法场换子》《武家坡》《失空斩》和《洪羊洞》等戏,并由先父一一讲解。我能受教于这位先生,一生受益。



刘曾复


刘曾复先生是一位知名的京剧研究家,也是一位科学家。他老人家自幼听过余先生三十多出戏,他有非凡的记忆力,用研究科学的方法研究音韵、四声、身段、唱念,并且非常精深。他能深人地分析、理解、传授京剧的法则,传授艺术的态度又非常认真,一丝不苟,教戏处处有根据,说腔句句有准谱。他老人家向我传授了许多余先生的唱、念、做、打及舞台调度的基本要领,并向我传授了《珠帘寨》《游龙戏风》《桑园会》《伐东吴》《打侄上坟》等戏。


陈志清《搜孤救孤》片段


在21世纪里能得到亲眼见过余先生演出,听过余先生的戏,甚至向余先生学过戏的老前辈们的教海,真是终身难忘的幸事。这些老师给我树的根子很规整,非常规范,有章法。他们传授给我的财富,一生也享用不尽。学习余派正确的方法,首先是学习余先生对艺术的态度,把京剧的学习跟做学问一样对待。其次是正确掌握京剧的唱、念、做、打。唱在表演艺术中占有极重要的位置。唱就是音乐,音乐就要动听。怎么才能动听呢?余先生为什么唱得动听呢?这一点必须首先弄懂。



谭鑫培《定军山》剧照


余先生的老师是谭鑫培先生,但是他的先天条件不如谭先生优越。他首先认真学习谭派,全面系统地掌握了谭派艺术,打下了深厚的根基以后,再根据自身的条件形成了余派。他既有谭老先生的精髄又不死学谭老先生,而是灵活地结合自身条件和对艺术的领悟,做到了以情感人,以声悦人,更加传神,更加耐听,给人美不胜收之感。


余叔岩


这说明艺术根基对演员的修养、流派的形成多么的重要。余先生学习文化,提高修养,和许多懂戏的文人朋友一起研究字韵规律,这对他艺术风格的形成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他的唱腔中,有很多难度很高的演唱技巧,这些技巧不是故意卖弄,而是为了准确地表现人物。余腔并不“花”,不特别委婉,不花枝艳丽,也不故意以压、放、慢来向观众要彩,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顺畅自然、积极向上的感觉,非常动听。


他的《战太平》有雄壮之气,《沙桥伐别》有帝王之气,《洪羊洞》有忧伤抑郁之气。不同的“我”有不同的意境,不同的意境就用不同的音乐形象处理。这些艺术处理手段,不是只靠几个“工尺”就能够解决的,而是靠文化底蕴和修养。余先生的发声、用气、咬字、行腔,功力极深,非常科学。头腔、鼻腔、胸腔的共鸣,既松弛又通畅。深深的腹式呼吸是演唱的能源。余先生发声的位置与呼吸非常协调统一,准确自如。


梅兰芳 余叔岩


余先生常说“中锋嗓子提溜劲儿”,声音咬字无处不提溜,全部唱都不松懈、不僵化,一提就到位,一放即落,非常灵活自然,从腹腔到头腔,像一个无形的气流通道。所以,他的声音非常有特色,高音清透高昂,低音苍劲醇厚,弹性很强。


余先生对字韵方面的研究也非常精细,用“三才韵”灵活地调整“四声”。他的唱腔听起来虽很平和自然,却很有力量。演唱上规整大方,高格调,高档次,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我认为不管学唱哪一派,先学余派都不会出现毛病,对以后发展会有很大帮助。


余先生学艺练功的刻苦精神更值得我们学习。他自幼练功刻苦,打下很好的武功基础,并唱过许多武戏。终年风雨无阻,每日到陶然亭喊嗓子练功,不惜任何代价请谭鑫培先生的合作者给他说戏。为一个唱腔,为一个动作常常梦中醒来,立即起床研究复习,数十年如一日,真是令人钦佩学习余派要掌握资料。


余叔岩《盗宗卷》剧照


第一,是他留下的十八张半唱片,既有唱段,还有一段《八大锤》的念白,浓重的湖广音,有音乐感,有节奏感,既纤巧,又动听,很难掌握。其次是二十多幅剧照,包括不同扮相、身段、把子,可以看出他的子午相,腰腿、手、眼神的劲头。1932年的一篇艺术讲稿,可以看出余先生的艺术原则和纲领,是非常可贵的文字资料。


第二,我们还要通过余先生优秀继承人留下的资料来进行学习研究。如孟小冬、杨宝森、李少春、谭富英、杨宝忠等。还有一些业余研究者,如张伯驹、赵贯一、李适可、刘曾复先生的录音和文章资料都可以学习。余先生传人的唱腔,尺寸、节奏与余先生可能有些不同,但其神韵都是余的特点,“骨子”不离余,技法原理相同。

第三,解放前后和“文革”以后,有许多余派研究家的出版物,剧评、回忆录、分析文章,可读性很强,很有价值。


张荣奎 余叔岩 练功照


第四,业精于勤。这是学戏演戏必须具备的态度。京剧是一门综合性极强的艺术。唱、念、做、打各具特色,每个人物的咬字、唱腔、眼神、舞蹈都需要千锤百炼才能得心应手,所以学习的方法首先是口传心授、刻苦领悟,反复排练和实践才能继承。再结合现代科技手段,如录音、录像来帮助我们分析和记忆,还需要老师的不辞辛劳,口传心授才可以。只靠录像学戏是不行的。当然,演员的嗓子、嗓音、扮相这些先天条件也是非常重要的,加上自身刻苦努力,才能真正成功。


我经过几十年的学习研究和舞台实践,能领悟到一些余派的精神和法则我认为代表我们民族文化精华的余派艺术,须要一辈一辈地传承下去,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感到自身的责任重大。领导介绍一些青年演员来学戏,中国戏曲学院也邀请我到校教课,学生经过学习都掌握了一些余派剧目,有了很大进步。


钱金福 余叔岩《定军山》剧照


还有许多余派业余爱好者,他们的学习精神比一些专业演员强,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文化高,喜好研究,学习非常认真,他们是京剧发展、延续的土壤,我也非常愿意和他们研究交流。


经过学习和努力这些专业和业余的学生,曾在全国的大赛中获奖,成绩较为令人满意。纵观目前余派传人的状况,女老生比较多,上演的剧目也多局限于一些唱功戏,余派的《定军山》《战太平》《宁武关》《镇潭州》等亦文亦武的优秀剧目,暂时没有继承下来。


因此,我认为在余派艺术的继承和发展上,起码还有两项工作可以继续开展:第一,在教学实践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努力学习排演一些唱做结合的综合性剧目,以开阔演员学生的眼界;第二,积极认真地物色和培养有条件、适合学余派的男女学生,力求在舞台上能出现各具特色各领风骚的余派演员。这对京剧事业的发展和繁荣,定会起到积极的作用。(陈志清《余派传承乐在其中》北京京剧院文集写组《薪火相传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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