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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根

 南海胡杨 2018-12-31

 

2018年即将过去,写此文以做小结备忘。

 

记得小的时候,看见父亲的工作证上,籍贯一栏,填写为“江西德化”。心中十分奇怪,“我家不是北京人吗?”个中原因父母未曾说过。只是从父母的交谈中,朦胧中似乎知道,祖上有人读书,做了大官,来到北京。那时社会,除了几个亲戚来往,人们没有家族观念。后来大抓阶级斗争,对有问题的亲戚,人们避之不及,更不要说来往走动了。渐渐在我的头脑中,“家族”是旧观念,是封建社会的东西。新社会只讲阶级。文革结束后,中国的传统文化逐渐恢复,人们对“家族”不在刻意回避。祭祖、寻根也渐渐兴起。那久藏心底的疑惑,又渐渐萌发出来。退休以后便一直有到江西九江旅游的冲动,探寻一下先祖生活的地方。一次,在北京的妹妹打来电话,说联系上江西九江家族的人了,我听了很高兴,很想尽快能去九江寻根问祖。人就是很奇怪,总想了解自己的身世,我是谁?打哪来?老家在哪?有哪些亲族,他们生活的如何?···文革中,传统的社会秩序、社会关系被打乱,同时也就消弱了人们自己的社会责任和社会意识。削弱了整个民族、国家的根基。

想到自己已年过七十,尚且能动,决心九江一行,拜谒家族祠堂。今年十月,和老伴整理行囊,从乌鲁木齐出发直奔江西。在武汉小住几日,游览了黄鹤楼、武汉长江大桥、三峡大坝。十月十五日,坐火车从武汉到九江。路上和李氏家族的人通了电话。在九江一出火车站,便有三个中年男子疾步向前,叫着“大哥”向我们迎来。说着“不会错的。”像久别的兄弟,十分亲热,接过我们的行李。这才通报姓名,李世林、李世桃、李世红。而此时我们和家族人久绝音讯已历三代,一百三十余年矣。不由分说,便让我们上了汽车,直开到九江县花果园细屋李村。这是庐山脚下一个美丽的小山村。一下汽车,突然响起了鞭炮声,是家族亲人欢迎久别游子归来。我不禁心头一热,年过七十的我,头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欢迎。我不过是一介没有功名的教书匠。村口路旁,《李氏宗祠》矗然屹立。十余位李氏宗亲,在此迎候我们。

几年来,在各处旅游,见过不少祠堂,有的豪华,有的简朴,都供奉着祖宗的牌位,记述着祖先的功德,立着家规祖训,要求着后人,指明做人的道理。现在的李氏宗祠属于简朴一类。从李氏家谱中知道,李氏宗祠几易其址,自祖居此地600余年繁衍生息,瓜瓞绵绵,人丁四处拍迁,宗祠几度兴废,仅据家史所戴:清乾隆壬午(1762)年建祖祠,毁一于咸丰癸丑(1853)年,太平天国兵焚。再建于光绪戊寅(1878)年,由福建、湖南巡抚兵部侍郎李明墀公出巨资,由其四弟明基公承办,历时四载,在今江西九江市庐山区莲花镇谭畈村(今谭畈中学)规模宏大,惜国运衰祚,(1938)年日寇入侵九江后又毁于兵灾。在这之前。其子李盛铎(晚清重臣,中国著名藏书家,我的曾祖父。)在老屋场花果园,修祖祠两重,并赠送匾大清皇帝浩授,晋封(正大光明),(文元选元),(福),匾三块,惜又破坏于1967年文化大革命之动乱。1994年世居乡土的宗亲为尊宗敬祖,追源收族,又多方集资重建祖堂,后因国家规划开发,老宅全部征用,按规划在此新址重建成今李氏花果园宗祠。

现在的李氏祠堂,为二层小楼,一楼为家族议事活动场所,二楼是祠堂。门外两个青石雕的大狮子,显示着威严肃穆,二楼台阶上,两根红色柱子挑起紫色琉璃瓦飞檐,柱子上盘着两条五彩飞龙,显示着无限的活力与生机。大门两侧一幅对联“脉自陇西前贤公德震寰宇;系承鄱湖芸生弘达兴神州”,道尽李氏的渊源与辉煌。祠堂内,因为多次的焚毁、搬迁、重修,历史遗物,已荡然无存。几块陈旧的匾散放在地上,祠堂正上方,挂着(正大光明),(文元选元),(福),匾三块,不知是否当初遗物,显示李氏祠堂重建不久,尚无积累,且目前没有显贵之人,重振香火。使我感动的是,祠堂内贴的重修祠堂捐资名单,或几元、十几元,或数百元、数千元不等。目前此地李氏族人或务农、或务工、或开小店,生活并不富裕,但是举全族之力重建了祠堂,为了远方的游子在村子留下个能够念想的根,让漂泊的灵魂在祖祖辈辈居住的村子有个安身立足之处,有在祠堂神主牌位排列的资格。祠堂内挂有宗派排序

“运际文明盛,家传世泽长,诗书为本业,忠教集佳祥,

继起尊彝训,开来贵义方,大宗敦秩叙,华国作贤良,

祖德恒绵萌,孙谋永锡光,承先廷礼让,积善保洪昌。”

我奇怪为什么没有“仁”字辈。族人解释,让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们这一支,因曾祖李盛铎光绪十五年(1889)己丑科举殿试一甲第二名,即那年进士科的榜眼。离乡入仕,到了官场就有避讳,因曾有李氏伟人“李世民”所以我们这一辈单避一个“世”字,改为“仁”字。在老家的族人,山高皇帝远,没这么讲究,依然用了“世”字。因此,在花果园的李氏同辈兄弟,名字中仍然用一个“世”字。甚至一个同辈小兄弟,全无顾忌,干脆叫了“李世民”。

在李氏祠堂中,还写有家训禁约,秉承先祖旨意,要求后世子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明确且详尽。比如有如下条目“敬祖先、孝父母、和兄弟、教子孙、睦宗族、和亲邻、守国法、勤力作、务农业、去奢侈、出异端、禁赌博、禁吸毒、正人伦、慎婚配、重敬贤。”每一项都有具体要求。我想这大概是中国最基本、最原始的法律了。是中国民间最朴素的社会、人伦意识了吧。如果有人违反,就会受到族人谴责处罚,甚至被逐出氏族,这将是灭顶之灾。这是中国老百姓的自律,应该也算是一种社会监督了吧。如果每个村庄、每个氏族,都能做到这点,那真是再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理想社会了。

我们在尚无牌位的祠堂焚香祷告:

百余年来,社会巨变,李氏家族,几经磨难,李氏祠堂,迁址再三,今逢盛世,.重建祠堂。我等千里来相聚,认祖归宗。虽多年漂泊,孰能忘宗背祖,不敬仰先世懿德伟业。李氏历代俊杰名流,文韬武略永垂不朽。我后辈族人孰不望其项背,效其遗风,进取开拓,耀祖光宗?吾祖高风,功德无量;吾祖遗范,自当远扬。念血脉相通之情,思同宗共祖之谊。恳请一世祖在天之灵,保佑吾族,以诗礼传家,将富贵永继;振名门望族之雄风,巍然屹立于中华民族之林。

晚上,家人在九江乡下算是豪华的酒店设宴,为我远道而来认祖归宗,接风洗尘。人们陆续到来,微黑的面孔,劳作的衣服,风尘仆仆,用家乡话交谈着,我虽一句话也听不懂,但看得出来,是下班赶过来的。李世林一一介绍,大家见我,亲热握手,互道姓名辈分。虽然从未谋面,但透着一股亲热,像是久别的兄弟,这大概就是“血浓于水”吧。似乎冥冥中早就安排了这一天。来的全是男性,说是女人要回去给孩子做饭。他们原来住的村子,被九江开发区征用,政府安排来此重建了村庄。每家都是小楼。因为是李氏族人在一起聚居,盖房时大家互相帮工,花费不大。平时,谁家有了难事,大家都会过来帮忙。听了他们的朴实话语,我好生羡慕。我们北京一支,由于社会变迁而流落各地,我的父母支边到新疆,贡献了一生。我的大伯病逝于东北,四叔遇难于太原。如果我的祖辈、父辈地下有知,知道我找到并参拜了李氏祠堂,他们定会感到欣慰,他们孤寂的魂灵有了归处。由此我也要感谢九江花果园淳朴善良的李氏宗亲。

第二天,在李氏兄弟带领下,我们去九江天花井国家森林公园,拜谒先祖故居遗址。汽车在乡间小路行驶,后进入丘陵小路,两边山坡上长着茂密的树林和茅草,零星的几户人家,甚是荒凉。到公园入口,我们下车顺着小路向里走去。这天,天阴沉沉,细雨濛濛,冷风习习。草木萧瑟,小风吹过,沙沙作响。是先祖埋怨我来晚了吗,道路泥泞,偌大的公园里空无一人,我的心紧紧的。我们穿过沟沟坎坎,有时要抓住竹枝茅草,方得过去。走了近四十分钟,在一片竹林茂盛,茅草及腰的平坦的坡地,李世林指着说,这就是当年李家居住的遗址。我十分惊诧,在这老林之中,在这荒凉之地,竟是李家先祖居住之地!遗址总该有些断壁残垣吧,没有。总该有些瓦砾木梁吧,没有!只有荒凉,只有死寂。如此状况,是天灾抑或人祸?这是九江地图天花井森林公园中,特别标注的李盛铎旧居遗址呀。我只能叹息沧桑之变,如此巨大。望着这片没有任何旧居痕迹的荒凉之地,我在想:一百多年前,这里即使有人居住,也定不会是人口埠盛的繁华之地,年青的李盛铎在此苦心读书,十七岁在江西文坛已小有名气,二十岁中举,光绪五年(1879年);三十岁,光绪十五年(1889),己丑科殿试一甲第二名,即那年进士科的榜眼,该是何等的毅力。从此走出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去实现自己的抱负。据说,他再也没回过自己的故乡。尽管后人对他评价褒贬不一,但是他推动洋务,力求变法,支持共和,挽救古籍,却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不能用现在的标准要求那个时代的人。他刻苦学习,努力做事,在中国近代史中占一席之地,便永远值得后世子孙学习。

在山林的更深处,我们找到了李盛铎母亲的坟墓,因为李氏族人每年来此扫墓修葺,坟墓保存基本完好。但因年代久远,石头墓碑已经风化,碑上刻字已难以辨认,隐约有“诰命”字迹。墓前有两个一人多高方形石柱,上雕石狮子,也已风化。我们在先祖墓前默哀致敬。

九江一行,我感慨颇多,改变了我对家族、祠堂的看法。“参天之木,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是每一个人在人生过程中都要遇到的问题。孩童时代,疑问我是从哪里生出来的。而成人懂事之后,关心的是我的祖先是谁,为何生活在这里?而能准确、清楚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家谱。

寻根问祖是中国人割舍不了的血脉亲情,在外漂泊的游子不管离故乡多远,对故土的眷恋,对亲人的思念总是魂牵梦绕。从没回过故乡的我更是从心底里有一种情丝,一份眷恋。

今天,当我真正走在先祖世居的土地上,我的心一下子就感觉踏实了。因为我是终于踩在了故乡的土地上,终于看见了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我那漂泊的心终于像一块石头着了地,我回来了,我的故乡!走在故乡的土地上,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满足,一种释然与轻松。原来那种从心底里时时泛起的对故乡的向往,对故土的眷恋,变成了此刻心扉里的理解与感动。脑海中闪现出一个画面,想现在假如是父母牵着我的手走在故乡的路上,那将是怎样一种感慨,一种心情?

祠堂, 又是族人祭祀祖先或先贤的场所。正是在这里,我们以血缘为基石,以亲情为纽带,穿越漫长的时空隧道,与祖先进行对话。通过对祖先或先贤的高风馨德的追思,教育后人“饮水思源”,“报本返始”。在国人以血缘为坐标的宗族关系中,祠堂是尊祖敬宗的联结点。

祠堂,更是每个中国人老后“叶落归根,魂归故里”的平台。因为他们或他们的先祖生在这里,根在这里,无论他们展翅高飞,去了多么遥远的地方,当他们老了,飞不动了,即使爬也想爬回故乡。这也是千百年来中华民族代代相传,烙印于炎黄子孙心间的一个爱族情结。

“寻根问祖”不在于祈福祖先,而在明白我们自身:我们与祖先血脉相连,祖先曾经的苦难与辉煌,通过血脉流传到现在,这就是精神价值所在。

九江之行我找到了根。我不再是无根的浮萍。

 

2018·12·30  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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