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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根权品评书谱第95讲 《评书论》贤者改观

 長江頭 2019-01-01

一、原文

乃假之以緗縹,題之以古目,則賢者改觀,愚夫繼聲。競賞豪末之奇,罕議鋒端之失。猶惠侯之好偽,似葉公之懼真。是知,伯子之息流波,蓋有由矣。

二、注释

 假之以缃缥:借助于绢帛,用绢帛代替纸,在绢帛上书写。“缃缥”,古时候书写用的浅黄色和青白色的两种绢帛。

 古目:古人的书篇名目。

 改观:改变看法。

 继声:随声附和。

 豪末:同“毫末”,指笔端。

 惠侯之好伪:虞稣《论书表》:“新渝惠侯,所重雅爱,悬金招买,不计贵贱。而轻薄之徒锐意摹学,以茅屋漏汁染变纸色,加以劳辱,使类久书,真伪相糅,莫之能别。故惠侯所蓄,多有非真。”

 叶公之懼真:《庄子》:“叶公子高之好龙,雕文书之。天龙闻而示之,窥頭于牖,施尾于堂。叶公见之,五色无主。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其似龙非龙也。”

 伯子:即伯牙,春秋战国时晋国的上大夫,善弹琴。樵夫钟子期能听懂他的弹奏,被视为知音。锺子期死,伯牙擗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鼓琴者也。

 息流波:指不再弹琴。

三、译文

为了进一步观察了解“识者”们的评判品评,我采用了具有古色古香的浅黄色和青白色的绢帛书写,并提写上古人的某些篇章的名目,再一次拿去让那些所谓的“识者”们品评。这一次与上一次的情况大不相同,“识者”们还真的将我的书作当成了古迹。先是一些有社会声望的 “识者”们改变了看法,随后其它“识者”也就跟着随声附和。他们竞相欣赏赞誉,尤其是对其中一些点画、结字、布局谋篇中有失正常或误失的地方甚感兴趣,并对此发出了平时品评中很少能够听到的赞美之辞。那些所谓的“识者,对于书法的评判品评只是徒有其名,就像惠侯喜好收藏书法古迹一样,只重书法古迹的收藏,而不分书法古迹的真伪优劣,只要是古迹就重金收买,连作古访旧的赝品也肯出重金。又好像叶公好龙一样,只是在追求一种好龙的表象,对于真龙却是惧怕的。我真正明白了,钟子期死后,伯牙不再鼓琴,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四、品评

余乃假之以缃缥,题之以古目,则贤者改观,愚夫继声”句。“余”,我。“乃”,于是。“假”,借助于。 缃”,浅黄色的丝织品。“缥”,青白色的丝织品。假之以缃缥”,借助于绢帛,用绢帛代替纸,在浅黄色或青白色的两种绢帛上书写。“古目”,古人的篇章名目。“贤者”,社会上有声望的人。“改观”,改变了原来的看法。“愚夫”,不独立思考,没有主见的人。“继声”,随声附和。这句话的意思是:为了进一步观察了解“识者”们的品评,我采用了具有古色古香的浅黄色和青白色的绢帛书写,并提写上古人的某些篇章的名目,再一次拿去让那些所谓的“识者”们品评。这一次与上一次的情况大不相同,“识者”们还真的将我的书作当成了古迹。先是一些有社会声望的“识者”们改变了看法,随后其它“识者”也就跟着随声附和。

竞赏豪末之奇,罕议锋端之失”句。“竞”,争着。“赏”,欣赏。“豪末”,同“毫末”,即笔端。“奇”,独特少有,有别于正常。“罕”,稀少,难得见到。“罕议”,用于欣赏赞誉的言辞平时很少听到。“锋端”,同“毫末”。“失”,失误、失败。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们竞相欣赏赞誉,尤其是对其中一些点画、结字、布局谋篇中有失正常或误失的地方甚感兴趣,并对此发出了平时品评中很少能够听到的赞美之辞。

犹惠侯之好伪,似叶公之惧真”句。“犹”犹如。“惠侯之好伪”,惠侯是一个喜好收藏古人书法作品的人,不惜以重金收买。但却不辨真伪,经常收买了一些赝品,藏品中赝品甚多。孙过庭用这个典故比喻那些所谓的“识者”,仅仅徒有其名,实际上是一些真伪不辨优劣不分的人。“似”,好像。“叶公之惧真”,“叶公好龙”是一则寓言,说的是叶公非常喜欢龙,在他的居室到处雕龙、画龙。这一行为感动了真龙,真龙就到了他的面前,这时候他却害怕得躲了起来。孙过庭用“叶公好龙这个寓言来比喻那些“识者”,仅仅只有书法评判品评之名,而不具书法评判品评之实。这句话的意思是:那些所谓的“识者,对于书法的品评只是徒有其名,就像惠侯喜好收藏书法古迹一样,只重书法古迹的收藏,而不分书法古迹的真伪优劣,只要是古迹就重金收买,连作古访旧的赝品也肯出重金。又好像叶公好龙一样,只是在追求一种好龙的表象,对于真龙却是惧怕的。

是知,伯子之息流波,盖有由矣”句。“是”,真正的。“是知”,真正的知道,真正的明白。“伯子”,即伯牙,春秋战国时晋国的上大夫,著名琴师,擅弹古琴,技艺高超,被尊为琴仙。历代文献关于伯牙的记载颇多,最早见于荀况的《劝学》篇:昔者瓠巴鼓瑟,而沉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据《吕氏春秋.本味篇》记载:“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泰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时而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洋洋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摔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琴操》记载有伯牙学琴的故事:伯牙跟成连学琴,三年却没有太大的长进。成连说自已只能教弹琴技艺,而其师万子春善移情,便让伯牙去东海找万子春请教移情之法。伯牙到了东海,并未见到万子春,只看见汹涌的波涛,杳深的山林和悲啼的群鸟。伯牙心中豁然一亮,感慨地说:先生移我情矣! “流波”,即指弹琴。一种解释是形容琴声像流水的声音;一种解释指弹琴的地方,即在河边弹琴;还有一种解释是指伯牙弹奏的曲名 《高山流水》。“息流波”,指不再弹琴。 “盖”,连词,承接上文,申说理由和原因。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真正明白了,钟子期死后,伯牙不再鼓琴,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这一章记叙的是孙过庭所做的第二次书法评判品评实验。第一次书法评判品评实验是从正面进行的,尽管已经能够说明书法评判品评中的问题了,但是孙过庭觉得还不够完全充分,还有待于从反面进一步加以证实,因此他决定再做一次实验,以求从正反两个方面同时证明中国书法评判品评中所存在的问题。

这次实验孙过庭把自己作品的形式做了些改变,其具体做法是,采用具有古色古香的浅黄色和青白色的绢帛书写,并提写上古人的某些篇章的名目。孙过庭将自己的这一作品拿去让那些所谓的“识者”们品评,这一次与上一次的情况大不相同,“贤者改观,愚夫继声”,“竞赏豪末之奇,罕议锋端之失”。多么热闹的品评现场。不难看出,这一次品评与上一次品评相比,“识者”们的观点和态度都来了一个180°大转变。但这一转变并没有让孙过庭高兴起来,因为孙过庭内心清楚,致使“识者”们观点和态度改变的,不是作品的艺术内容,而是作品的外在形式,即“假之以缃缥,题之以古目”。一群书法评判品评的“识者”们,还真的将孙过庭的书作当成了古迹。

通过这次评判品评实验,孙过庭彻底看透了那些“识者”,对那些“识者”可谓是彻底地失望了。原来中国书法评判品评中的“识者”们,竟然是一群不一定懂书法艺术之人,他们对中国书法的评判品评,“犹惠侯之好伪,似叶公之惧真”,他们只看表象而不计实质,只图虚名而不务实际。孙过庭用伯牙“劈琴断弦”的典故发出了自己对中国书法评判品评的深思,“是知,伯子之息流波,盖有由矣”。

这一次书法评判品评实验中“识者”们的品评,虽然也是胡评、乱评、瞎评、错评,但与第一次书法评判品评实验中的胡评、乱评、瞎评、错评相比,其胡乱法和瞎错法却是不同的。

第一次书法评判品评实验中“识者”的群体由三种人组成,不识者、错识者和自诩者。这一次书法评判品评实验中“识者”的群体变成了两类,一类是“贤者”,一类是“愚夫”。所谓“贤者”就是具有感召影响力的人,所谓“愚夫”,则属社会地位不高,没有主见,趋炎附势之人。第一次书法评判品评实验中的“年职自高”者,就是这一次书法品评实验中的“贤者”,这些人尽管在“识者”中占绝对少数,但这些少数人的态度和观点却引领着品评的方向。第一次书法评判品评实验中的不识者和错识者,应该就是这一次书法评判品评实验中的“愚夫”,这些人尽管在“识者”中占绝对多数,但他们却是一批“墙头草”和“随风倒”,只是跟着“贤者”胡扑乱跑瞎起哄。

通过这次书法评判品评实验,孙过庭对中国书法评判品评的现状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原来中国书法评判品评的标准不是客观的,而是主观任意的;评判品评的规则不是规范的,而是随意的;评判品评所依据的不是书法作品本身,而是“贤者”的观点。“贤者”的观点在书法评判品评中成了唯一的因素和决定一切的因素。“贤者”的观点就是评判品评的标准,“贤者”的想法就是评判品评的规范规则。一句话,“贤者”决定了评判品评,“贤者”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怎么评就怎么评。

 “贤者”凭什么说了算?凭的是“贤者”的社会感召影响力。谁最具有社会感召力和影响力呢? 那些“年职自高”者,资深者、为官者、当权者。他们的官越大,权越大,社会感召影响力越大,在书法品评中就越说了算。

“贤者”凭什么改观呢?又是怎样改的观呢? 孙过庭没有说。但从“竞赏豪末之奇,罕议锋端之失”的品评现象上可以看得出来,“贤者”可能是书法家,也可能不是书法家,可能懂书法,也可能压根就不懂书法。“贤者”的观点可以不是一个纯书法艺术的观点,可以是政治的,可以是经济的,可以是人缘的,可以是任何一个不确定的因素。“贤者”们用的是“拍脑袋”的方法,脑袋一拍,观点就出来了。书法家以及书法作品中的任何一个不确定的因素,都可以使“贤者”拍脑袋。“贤者”脑袋一拍说谁好,“愚夫”们就跟着说谁好,“贤者”吹什么风,“墙头草”们就往那边倒。书法作品的优劣高下,与作品形式有关,而与作品的艺术内容关系不大。作品的好与不好是由 “贤者”说了算的。“贤者”说你好,你就好,说你不好你就不好。 “贤者”凭自己的好恶可以以任何一个理由轻易地肯定任何一个书法家,也可以以任何一个理由轻易地否定任何一个书法家。作为书法家,无论你的书艺多高,仅凭自己的书艺,对“贤者”无可奈何。

通过这次书法评判品评实验,孙过庭的头脑更清楚了。千百年来,书法家就处在这样一种书法评判品评的环境之中,他们的书法艺术生命就掌握在这样一群“识者”们的手里。中国书法评判品评需要真正的“识者”,呼唤客观的评判品评标准和规范的评判品评方法。孙过庭明白,伯牙劈琴断弦,不复鼓琴的原因是伯牙没有了自己的知音钟子期,没人能够听懂他的弹奏。而中国书法的评判品评不是简单的一个没有“识者”的问题,而是假“识者”太多,假“识者”主宰着中国书法评判品评的命运。孙过庭发出了“是知,伯子之息流波,盖有由矣”之感叹后,既不负气,也不气馁,他没有学习伯牙“劈琴断弦,不复鼓琴”的做法掷笔了事,而是更好地握紧了自己的如椽之笔。他将自己所做的书法评判品评实验真实地记录下来,留给中国书法的后来人参考;他将中国书法评判品评中的问题提出来,以惊示中国书法后来之人;他结合自己的书法实践,将自己对中国书法艺术的认识和理解写成了中国书法艺术思想理论之不朽之作《书谱》,留给中国书法后来之人“第其工用”,“奉以规模”,“或存观省”;他“庶使一家后进”,寄中国书法评判品评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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