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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 吴文英词札记(四三)

 文冠厚朴 2019-01-02

编辑案

仰老著有《两宋四大家词札记》。四家者,秦淮海、周清真、姜白石、吴梦窗。

仰老自言“读此四家词,著眼角度不同,大抵秦周重在字词诠释。……姜吴重在句意疏通,随手也略作鉴赏。……姜吴虽同重句意,于姜较简括,常见典故不述,与理解本文无甚关系者亦不提。……吴词初畏难,仅拟读二三十篇,后竟至百篇有余。盖极耐咀嚼,愈嚼味愈隽。故言之綦详,几欲一字不遗。

今特择梦窗、白石部分于搜韵连载,望于学者有所裨益。

梦窗词较难入,异解纷呈,故于仰老札记之外,并附杨铁夫《笺释》以供读者参考。文中凡红字,皆出杨铁夫《笺释》。

文中蓝色字,皆为搜韵编者案语。

凤栖梧·化度寺池莲一花最晚有感

湘水烟中相见早。“湘”是楚川,“早”为“晚”对。此叙相识之始,为逆入。罗盖低笼,红拂犹娇小。妆镜明星争晚照。借点“晚”字。“妆镜”,喻池。西风日送淩波杳。此言伎他去。        惆怅来迟羞窈窕。此言相见恨晚。一霎留连,相伴阑干悄。此盖言当时相处之暂。今夜西池明月到。“今夜”二字转到题上,是平出。馀香翠被空秋晓。“翠被”指荷叶,有锦衾角枕之感。

仰斋札

湘水在湖南省,梦窗没去过,集中有几处说到湘,都非实指。只是把它作修饰语。即如此篇,后又说西池,所谓湘水实即西池之水。大概是因为其中有湘灵,且自屈原以来就把它诗化了吧。

在烟水迷蒙中我和她早就相见了。晚花而说早,是因为她还娇小。

罗盖就是莲叶,低低地笼罩她,保护她,因是红莲,古代有一位巨眼识英雄的美女红拂,就不把这朵晚花称做湘娥,别出心裁,称作红拂。

就在她还小时,满池莲花正盛开,她们梳妆打扮,争妍竞艳,要在日落之前尽量焕发光彩。

最终被西风日日催送,全都消逝了,杳无踪迹。这里用了杜牧《阿房宫赋》的“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用了曹植《洛神赋》的“淩波微步。”

过片又写这个红拂。她长大了,冲出罗盖,亭亭玉立。窈窕娇羞,本可在群英之中出一头地,但是她来晚了,没有机会了,因而惆怅。

她在阑干外和我悄悄地相伴,可惜也只有一会儿留连。

今夜明月到来,西池里就只剩馀香和翠被(莲叶)。空等到秋晓,她竟没来。这下阕非常精彩。文字不甚浓艳而竟艳绝。

此篇写花而富有人情味。最有意思的是,闹哄哄的逝去了,静悄悄的也逝去了;早开的凋谢的,晚开的也还是凋谢了。这是自然规律,也是人生哲理。王右军云: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觉翁(文英晚年别号)把这两句词化了。

忆旧游·别黄澹翁

送人犹未苦,苦送春、随人去天涯。“送人”之“人”字,指澹翁。止此二字,已将题目说完;以下全说忆姬。“随人”之人字,指姬,姬去在三月,故曰“春随人去”。片红都飞尽,正阴阴润绿,暗里啼鸦。承上春去。赋情顿雪双鬓,飞梦逐尘沙。“雪”字活用,“梦逐”者,逐姬去也。叹病渴凄凉,分香瘦减,两地看花。“凄凉”属此边,“瘦减”属彼边,故言“两地”。        西湖断桥路,想繫马垂杨,依旧欹斜。回溯昔日情事,是逆。葵麦迷烟处,问离巢孤燕,飞过谁家。故人为写深怨,空壁扫秋蛇。此“故人”当是梦窗自指。“秋蛇”言字。时有词寄慨,不必真题壁也。但醉上吴台,残阳草色归思赊。时尚在吴,故有“醉上吴台”之语。“残阳草色”,即《夜合花》之“芳草斜阳”,指施况言。“归思赊”者,终不归也。

仰斋札

黄澹翁,《梦窗词集小笺》仅知其名中,施枢访宏庵,他在座。馀无可考。

此当为送澹翁自苏赴杭。起三句,送人而云未苦,不很奇怪吗?细味犹字,当作送人还不算苦讲,待比较之辞。故下言送春随人至天涯才是苦。送春兼送人其苦正是加倍。

片红三句,正是春尽之景。正字按词意在片红之前。统花尽叶茂。晏殊《踏莎行》:“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梁简文帝《金乐歌》:“槐花欲覆井,杨柳可藏鸦。”

赋情以下再写情,而且很誇张,说写起离别之苦情,便会顿然白了头发,变得衰老。梦里都会飞也似地追赶那位行人。尘沙即行人所往的道路。这是居者。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疾。与卓氏婚,饶于财。称病閒居,不慕官爵。”《魏略》记魏武帝遗令:余香可分与诸夫人。二者皆关系男方的家庭情爱,此处当指行人,谓离家后,会独处凄凉,身体瘦减。然后合写男女双方:两地看花。

下片西湖三句是悬想澹翁到杭州后,在西湖断桥路上,兔葵燕麦茂盛处,你以前系马的垂杨,依旧欹斜,没有变化。

葵麦三句,仍是悬想,却有变化。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序:“重诣玄都,荡然无复一树,唯有兔葵燕麦动摇春风耳。”寓意政坛的变化。迷烟处即茂盛处。亦即荒凉处。又用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诗意发问。也是感叹时代的变化。

故人二句,吴蓓《笺释》以故人为作者自指,可从。为写,为他而写。深怨,即以上所述。所写即此词。并书于壁上。扫秋蛇,形容写草书。

结尾顺势写自已在苏州值此衰世久有归思。残阳草树,衰落之象,与葵麦相应。

古香慢·赋沧浪看桂

怨娥坠柳,离佩摇荭,霜讯南圃。从时令宽起。漫忆桥扉,倚竹袖寒日暮。此喻言身当末世。还问月中游,梦飞过、金风翠羽。此暗用唐明皇游月宫事,喻朝臣依附新朝也。把残云、剩水万顷,暗熏冷麝凄苦。此从自己所处境地煞住。        渐浩渺、淩山高处。秋澹无光,残照谁主。题面言韩王已逝,沧浪无主;题意言元人入关,中原无主也。露粟侵肌,夜约羽林轻误。此言约元灭金之非计。剪碎惜秋心,更肠断、珠尘藓路。上句言江南地次第尽下;下句伤帝昺间关岭海也。怕重阳,又催近、满城风雨。当此风雨飘摇,料不久亦归灭亡而已。

仰斋札

前有《金缕曲》,也是沧浪看桂。但前者重在沧浪,由有关史事引起对时事的感慨。后者重在桂,于情景交融中述身世之感。然亦是季世萧飒之音。

桂开在秋,遂从秋景入手。娥通蛾,眉也。柳如眉。句谓如含怨的柳叶纷纷飘坠。荭,红蓼,花穗纷披,如散开的佩带,句谓红蓼花在摇落。指出这是南园里霜秋的讯息作个小结。

此时方进入主题,回想起了桂花。桥扉是沧浪院内桥头通往院门的道路,桂树在路旁。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把桂花拟为这样贫寒幽静的佳人。

日暮月将出,于是想到月中有桂树,故有一问。但不是疑问,是慰问,问候。这位佳人梦游月中,拂著金风,飞逾翠鸟。该是欢喜,很快意了。

可是月中只是残山剩水,可怜可惜,却无能为力,只是暗暗地给它们熏些冷香,更自觉凄苦。境遇和苦乐的变化,一波三折,极抑扬顿挫之能事。

月亮看来很小,里面却广达万顷,在古代也难设想。以上是漫忆往昔。

换头以渐字承转,渐渐地到了现在。也如上阕写秋色。

登上山的高巅,只见一片浩淼,暗淡无光。残照下的山河究竟谁是主人?景象却大为萧瑟。

《飞燕外传》:“飞燕通邻羽林射鸟者……雪夜候射鸟者于舍旁,飞燕露立,闭息顺气,体温舒,无疹粟。”此处反用之。谓起粟。时正仲秋,不寒而慄。心情何等忧惧。亦切桂花形状。一语双关。夜约句则是用典中带出,谅无深意。

下面又是以桂花拟人。桂花颗粒状,似剪碎,沈痛的是剪碎了惜秋之心。人有此心。桂花当亦有此心也。至桂花陨落,如撒细珠于尘土,犹苔藓之遍于路,更是伤心。

又怕重阳已近,满城风雨,连桂花坠落的踪迹也寻觅不到了。此用潘大临“满城风雨尽重阳”之句而变其次序。

下阕抒情为主,更为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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