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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吴鞠通医案》看温病初起恶寒的实际治疗

 学中医书馆 2019-01-05

北京中医药大学 李刘坤

 

众所周知,清代医家吴鞠通是迄今为止最具影响的四大温病学家之一,其传世名著《温病条辨》可谓集温病学之大成,是我们学习和研究温病学的必读之书。然而,非常遗憾的是,如此温病名家,却在《温病条辨》中,以张仲景《伤寒论》辛温解肌的桂枝汤发端,治疗风温、温热、温疫、冬温等温热病初起恶风寒之证,以致引发中医界极大争议。有赞成或同情者,极力为其辩解,甚至加以曲释,效而行之。有反对者,则对其严加批驳,认为他一生虽力辟以伤寒法治温病之非,却仍未跳出以伤寒法治温病的圈子;甚至攻击他根本辨不清温病与伤寒,误将伤寒桂枝汤证当作温病。那么,事实究竟如何呢?吴氏真的辨不清温病与伤寒吗?以辛温解肌的桂枝汤治疗温病是其本意吗?笔者认为,对于这些问题,仅凭《温病条辨》之论是很难说明的,而最真实可靠的答案应该从其临床医案中寻找。近年来,笔者通过反复学习和研究《吴鞠通医案》,终于发现其临床实际治疗风温等温热病初起恶风寒者,既与《温病条辨》所论截然不同,也与我们目前一般使用银翘散有别,故特公之于众,以还其治温的本来面目,解温病初起辨治之惑,助目前温病临床治疗之效,并期能平息对这一问题久而未决的争议。

1吴氏治风温、温热、温疫、冬温初起恶风寒者,并未用过桂枝汤

风温、温热、温疫、冬温,这四种温病,是被吴鞠通看作有着共同临床特点和治疗规律的一类温热类温病,故在《温病条辨》中合而论之。对于这类温热病初起证候的辨治,他在《温病条辨》上焦篇第四条中明确指出:“太阴风温、温热、温疫、冬温,初起恶风寒者,桂枝汤主之;但热不恶寒而渴者,辛凉平剂银翘散主之。”并在文后进一步解释说:“温病忌汗,最喜解肌,桂枝本为解肌,且桂枝芳香化浊,芍药收阴敛液,甘草败毒和中,姜、枣调和营卫,温病初起,原可用之……盖寒水之病,冬气也,非辛温春夏之气不足以解之。虽曰温病,既恶风寒,明是温自内发,风寒从外搏,成内热外寒之证,故仍用桂枝辛温解肌法,俾得微汗,而寒热之邪皆解矣。”由此看来,似乎吴氏见风温、温热、温疫、冬温等温热病初起恶风寒者,即认为是内热外寒之证,必用辛温解肌的桂枝汤治之,故遭到后人攻击也并不冤枉。然而,客观事实却并非如此。笔者遍查《吴鞠通医案》风温、温热、温疫、冬温初起有恶风寒之证的医案,并未发现使用桂枝汤治疗的踪影。如甲子年十一月廿五日,治疗张某冬温初起见热甚而恶寒之证;乙酉年十一月初四日,治疗赵某风温初起见头痛、身痛、咽痛而恶寒之证,均未使用辛温解肌的桂枝汤。可见对于风温等温热病初起恶风寒者的治疗,吴氏仅有使用桂枝汤之空论,并无临床运用之实。

2温热病初起恶风寒不甚者,吴氏以银翘散加减治之

在温病临床上,吴氏见风温、温热、温疫、冬温初起恶风寒者,不仅不用辛温解肌的桂枝汤治疗,还一反《温病条辨》上焦篇第四条之论,以用于“但热不恶寒而渴者”的辛凉平剂银翘散加减或变通治之。而且,在具体运用银翘散方面,吴氏很有讲究,即根据恶风寒的轻重不同,而采取不同的用法。对于初起恶风寒不甚者,一般以银翘散原方药物配伍比例而加减治疗。也就是说,方中以清热解毒的银花、连翘为主,配以荆芥等疏风解表药物,而成辛凉清热解表之剂,再结合兼症进行加减,以达卫气宣通,邪退热清,外解里和之效。服药后无须象服桂枝汤那样啜粥覆被而助汗外出,以免汗多伤阴。下面所举《吴鞠通医案》冬温门案例可资印证。

甲子(1804年)十一月廿五日,张,六十八岁。舌黄口渴,头不痛而恶寒,面赤目赤,脉洪,热甚,形似伤寒,实乃冬温挟痰饮,与伏暑一类。连翘六钱,苦桔梗八钱,荆芥穗五钱,金银花六钱,广郁金三钱,广皮三钱,半夏八钱,藿香梗五钱,甘草三钱,杏仁六钱,白通草三钱。共为粗末,分七包,一时许服一包。芦根汤煎。

按:本例冬温挟痰饮患者,里热已甚而表邪未解,确如吴氏《温病条辨》所论用桂枝汤治疗的“内热外寒之证”,但这里所用方药,却并无桂枝汤的影子,而是银翘散加减。可见《温病条辨》之论,严重背离事实。时至今日,我们绝不可仍将其空论奉为圭臬而盲目效法,以免继续贻误患者。

3温热病初起恶风寒甚者,吴氏以银翘散变通治之

对于风温、温热、温疫、冬温初起恶风寒甚者的治疗,吴氏更是独出心裁。他既强调不可误用辛温之法,也不照搬《温病条辨》银翘散的常规用法,而是将银翘散加以变通使用。即适当减少银翘散中银花、连翘等清热解毒药的比例,加大薄荷、荆芥等疏风解表药的用量,并借鉴《伤寒论》物理助汗之法,服药之后,饮以暖水,覆被助汗。这样,既不失辛凉治温之法,又可增强宣卫解表力量,可谓随心所欲而不越规矩。以下所举风温案例则可佐证。

乙酉年(1825年)十一月初四日,赵,二十六岁。六脉浮弦而数,弦则为风,浮为在表,数则为热,证现喉痛。卯酉终气,本有温病之明文。虽头痛、身痛、恶寒甚,不得误用辛温,宜辛凉芳香清上。盖上焦主表,表即上焦也。桔梗五钱,豆豉三钱,银花三钱,人中黄二钱,牛蒡子四钱,连翘三钱,荆芥穗五钱,郁金二钱,芦根三钱,薄荷五钱。煮三饭碗,先服一碗,即饮白开水,热啜一碗,覆被令微汗佳。得汗后,第二三碗不必饮热水。服一帖而表解,又服一帖而身热尽退。初七日 身热虽退,喉痛未止,与代赈普济散,日三四服,三日后痊愈。

按:本例患者于冬季发病,又见头痛、身痛、恶寒甚等症,酷似伤寒,但吴氏据咽痛及六脉浮弦而数之候,加以鉴别,辨为温病风热表证,治以辛凉而不用辛温。可见吴氏临证,伤寒、温病,辨之精确;辛温、辛凉,用之不爽。

4如何对待《温病条辨》之论与《吴鞠通医案》之实的矛盾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对于风温、温热、温疫、冬温初起恶风寒者的治疗,《温病条辨》与《吴鞠通医案》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矛盾。那么,二者究竟孰是孰非呢?在目前温病临床上,我们应当如何取舍呢?笔者认为,任何一种有实用价值的理论,都应当建立在经得起实践检验的基础之上。理论如果脱离实践,背离事实,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失去其对实践的指导意义。然而,古往今来,在现实生活中,一些学者有时会因为种种原因,迫于无奈而言不由衷,导致某些言论不能真实地反映其学术思想。因此,要想准确把握一个学者的学术思想,就不能仅仅看他发表的某些言论,而更重要的是仔细考察他解决实际问题的客观情况。若遇到其言论与客观事实不相符合时,我们宁愿相信客观事实的真实性,而不应将某些脱离实际的言论信以为真。具体到吴鞠通来说,也当对他如此看待。《温病条辨》只是他中年之作,迫于当时伤寒学派的巨大压力,或临床经验不足等原因,其中出现一些失误或违心之论也在所难免。如用桂枝汤治疗风温、温热、温疫、冬温初起恶风寒者,就是严重背离临床实际之论。而《吴鞠通医案》则是其晚年(七十岁以后)精心整理而成。此时,吴氏不仅临床经验丰富,而且学术思想也更加成熟。故《吴鞠通医案》一书,不仅具有客观真实性,而且更能反映吴氏学术思想的成熟性,若能与《温病条辨》互参,则可弥补《温病条辨》的不足,并纠正其中的失误。

总之,《吴鞠通医案》充分证明,吴氏临床见风温、温热、温疫、冬温等温热病初起恶风寒者,并非如《温病条辨》所论而用辛温解肌的桂枝汤治疗,而是以其所创真正的治温第一方、辛凉清解的银翘散加减或变通治之。因此,在今日温病临床上,我们应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弃《温病条辨》中背离实际之空论,取《吴鞠通医案》中确实有效之法而行之。特别是医案中以银翘散变通之法,治疗温热病初起恶寒甚而身痛无汗者,极富创意,更值得我们很好地继承和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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