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性移情

    术语“正性移情”是一种缩略，用来描述主要由爱组成的移情反应，这里的爱可以是各种形式的爱、爱的征兆或爱的衍生。当病人对他的分析师产生以下任何一种情感体验时，我们就认为病人具有正性移情，这些情感体验有：爱、喜欢、兴趣、信任、关心、虔诚、仰慕、迷恋、激情、渴望、思念、温柔、尊重等。

上述情感中非性化的、非浪漫的、温和形式的正性移情可组成工作联盟。这里，我特指类似喜欢、信任和尊重的感觉。

    当病人爱上分析师时，这是另一种重要形式的正性移情。这通常发生在异性病人与治疗师之间，除了明显的同性恋病人，同性病人与治疗师之间较少出现这种移情。在分析治疗中爱上分析师与在生活中爱上某个人有明显的相似之处。这种情况之所以如此常见，源自病人长期压抑的过往生活中寻求爱的痛苦经历，而在分析情景中以移情性爱的形式浮现出来。在某种程度上，它也许表现得比较非理性与幼稚。

    病人爱上分析师，给治疗带来了许多技术难题。

首先，病人的主要目标变成了满足某种愿望，并且回避对这些情感进行分析。如果病人处于热恋情绪中，就很难依靠理性自我与治疗师建立工作联盟，分析工作就会因难重重。此时治疗必须要放慢速度，等待这种狂热的情感逐渐消退。

第二，病人炽热的爱恋也会激起分析师的反移情。这特别容易出现在年轻、缺少经验或个人生活不幸福的分析师身上。潜意识中的被诱惑会以一定方式作出回应，譬如：以某种形式给予满足，或是因为她的爱而倍感恼怒。弗洛伊德对这种情况给出了清晰无误的建议：对于色情移情不能妥协。容不得任何看似无辜的，部分的满足。任何轻微的满足都会使分析病人的这种移情陷入僵局。这并不意味着分析师一定要绝情绝义，分析师可以关切病人的困境，但始终保持治疗的目标，在这样的移情状态下，保持同情的、有节制的、人性化的和坚定的分析性态度，就显得更为重要。让我举例说明这一点。

    一位年轻的妇女，胆怯且羞涩，在她的分析治疗的第三个月，明白无误地向我表白：她爱上我了。她经过了前些日子的情感挣扎，最终，她哭着向我坦诚了她的爱慕。然后，她恳求我不要用冷酷的分析性态度对待她的这份情感。她请求我不要沉默，不能扯开，希望我愉快地作出回应。对她来说，这样倾诉显得是多么的卑微。她抽泣着，逐渐安静下来。这时，我说：“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容易，但因为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很重要，希塑你能努力去准确地表达你的感觉。”病人沉默了一会，然后以恳求和愤怒的语气说：“这不公平，你能藏在分析的背后，而我却必须暴露自己的一切。我知道你不爱我，但至少要告诉我你喜欢我；承认你有点在意我；告诉我对你来说我不仅仅是个数字一一一个11点钟的病人。”她再次哭泣，然后沉默。

我同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是的，这不公平；分析情景是不均等的。你的任务是让你的情感浮现出来，而我的工作是理解你，分析出现的素材。是的，这不公平。”

    我的这些话语似乎帮到了病人。接下来，她更多表达出愤怒和受伤的感觉。虽然爱恨交加，但她开始能够对自己的反应进行工作了。我想她能从我的语气和态度中听出我是理解她的痛苦和困惑的，但尽管同情，我还是继续进行我的分析工作。然而，她对我的不予满足的态度产生出强烈的被拒绝感和失望感，这必须首先被处理。重要的是要避免两种倾向：不恰当地满足病人或造成不必要的伤害，这两种行为都可能导致她压抑情感，然后以某种形式逃离分析。

   第三、 病人的移情性爱总会成为阻抗的来源。病人急切地寻找即刻满足，会阻碍分析工作的进行。分析时段会由此变成病人填补亲密关系空缺的机会，病人也会因此失去对内省和理解的兴趣。更为复杂的是，病人通常会将分析师的干预或缺少干预看成是伤害和拒绝，因而有意识地抵制分析工作。上述案例中的病人即是如此。我们的任务是鼓励病人充分展现移情性爱的细节，然后在恰当的时间对病人的阻抗开始工作。

    让我们回到上述案例。我向她承认：分析情景确实是不均等的，她必须暴露她自己，而我的工作就是分析这些情绪，她试着继续表达她对我的爱意。但现在她的悲伤、恳求、急切的语气中增加了愤怒的含义；我可以听出她话语中的痛苦；“我知道你是对的，我应该顺其自然，而不去管你怎么想的。我为爱而哭泣、恳求，却只得到沉默的回应，这太痛苦了。不过你大概也习惯这些了，我猜其他病人也会对你这样的。我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这一切的……毕竟你是忍受这些来赚取报酬的。”

    病人沉默了，我也沉默了。这时，她停止哭泣，眼睛睁大，嘴唇紧闭，双手紧紧地交叉在胸前。过了

一会儿，我说：“我这样的回应方式使你很生气，你能告诉我你有多生气吗？”她开始用语言表达，开头是汹涌的愤怒，然后是爱的洪流，来回重复了好几次。一阵子后，情感的强度慢慢地有所减弱，是时候接受分析治疗了。我对她说：“让我们一起来试着理解，为什么你爱，你是怎么爱的？你发现我有什么可爱之处？”通过这样的提问，我作为病人的一个模板，让她来理解自己的爱意源自何处，通过这种方式能帮助病人的理性自我更为稳定、更为可及。由此，我们能重建工作联盟，能够一起根据线索，寻找上述事件

中隐含的意义。

    有一些老道的病人，通常在分析早期就会问：“医生，我应该爱上你吗？”对这类问题，象所有分析中的其他问题一样，不必立即回答，而应首先追溯提问的原由。但最终不可避免地还是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就我看来，病人有权利了解他们“应该”怎么做。对此，较好的回答是：所有的病人都“应该”做的事是应该遵循自由联想，让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不受阻碍地自由地浮现，并且尽可能如实地报告。因为个体的差异，不同的病人感受不同，没有一个统一的模式，也没有办法预测在某个时间某个病人会对某个分析师产生什么样的情感。

    我曾说过，依我的经验，浪漫的、热恋的移情仅发生在异性病人的情况下（明显的同性恋除外）。有必要对这一表述做一修正，因为我的一些男性病人常常在分析中爱上在他们幻想中与我有关的女士，比如我的太太、我的女儿、我的同学或我的痛人等。通常这样的爱表明，与我间接的关系对于他们很重要。我的男性病人对我也会有性的色彩，但通常不带有爱的成分。或者有时会体验到一些爱意，但不带有性色彩。

例外的是在梦中，我的病人可以同时体验到对我爱与性的感觉，特别是如果当我在梦中的形象稍有改变的时候。

    将分析师理想化是另一种正性移情形式，男、女病人中都会出现，有时，这是潜伏期的英雄崇拜的再现。在离异或单亲家庭中长大的个体，特别容易出现理想化移情。就我的经验，理想化是病人保护分析师免遭其原始毁灭冲动伤害的防御。对于所有固定、不变的移情反应来说，都具有这样的性质；刻板、顽固不化表明相反性质的情感和冲动正被压抑着。崇拜的后面隐藏着压抑的原始怨恨。表面的仰慕是为了遮蔽蔑视，这种蔑视后面可能隐藏着一种更为退行的仰慕。

 第四、   所有的移情反应都有矛盾性，因为用于置换的客体关系本质或多或少带有童年早期的特点，而所有的童年早期的客体关系都是矛盾的。然而，每个人对矛盾情感的处理方式是不同的，并且病人同时存在有多种不同类型的矛盾情感。比如，我们可以看到某个病人对分析师表现出强烈的爱与仰慕，同时对分析师闪现出隐晦的讽刺与愤怒。或者，同一病人，先前几周充满热情与爱，而在之后几周，则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与愤怒。

    第五、有时病人会将矛盾情绪中的某个方面通过分裂并投射给另一客体，经常是另一分析师或医生。病人通常会保留对自己的分析师的正性情感，而将负面的情感置换到另一分析师身上，反之亦然。这种情况在临床实践中，识别较为困难。这种分裂和投射性移情在神经症性抑郁病人和受训的分析师学员中经常发生。分析的任务就是，首先识别出这种矛盾情感如何被分割并投射，并将其展示给病人。有时，这种内省足够引起病人的某种改变。然而，更为经常的是，尽管有所识别，移情现象依旧。这意味着这种分裂性防御机制满足了重要的防御需要，这时，阻碍分析分裂的阻抗就应成为分析工作的主要对象。

    举个例子：一位受训分析师，在我这儿已做了好几年的分析。在一段时间里，他对我表现出持续稳定的正性移情。他尊敬、崇拜我，尽管我偶有失误，他仍然理解并赞赏。但是，他对其他分析师的缺点十分地苛责和挑剔。我向他指出这种极端的偏颇表现，但这个学员固执地坚持己见。我反复地解释：这是他在阻抗他对我的敌意，并且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坚持这一解释。最终，送个学员不再回避他的敌意，爆发出对我的强烈愤怒，指责我象其他的培训师一样，教条、专横和不可理喻。他对自己情感的激烈程度感到吃惊。之后他意识到，多年来，他一直无意识地保护我免受他的攻击，而把这种攻击情绪置换到其他的分析培训师身上。他还能够意识到他对他父亲也用了类似的模式，他对父亲保持着意识层面的理想化，同时对周围其他的权威人物不断地挑衅和攻击。

   第六、 正性移情可以出现在性心理发育的各个阶段。此处，我只简要勾勒正性和负性移情的框架。分析师可以成为病人的温柔、有爱心、给予食物的母亲，或是严厉、拒绝、过度喂养、或是不予喂养的母亲。无论男女，病人都会出现上述反应。病人对治疗师地解释的反应就好象儿童期被喂食一一好的或坏的食物，而治疗师的沉默则会被理解为抛弃或是祝福。这时，病人可能会顺从

和依赖，或是抱怨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抑郁、疑病和偏执式的反应会在这个阶段出现。

    分析师可以成为肛欲期善意溺爱的父母，病人大量的自由联想就象是孩子随意的便溺。相反，分析师可成为严厉的、冷酷的寻找素材者，巧取豪夺病人有价值的资产。在这种情况下，病人会变得固执、挑衅和拒绝。或者，将这些投射到贫析师身上，分析师成为固执、可恨和拒绝的。分析师也会成为俄狄浦斯期的人物，病人对他充满嫉妒和乱伦的欲念，并伴随着负罪感和焦虑。我们也可以观察到病人潜伏期英雄崇拜式的爱和青春期迷恋式的爱。对每种情况，分析师都要保持戒备，这些正性移情之下潜伏着暂时休眠的负面情感，而后者终将露出端倪。

    第七、正性移情中性的成分值得被特别提及，因为这经常是强烈和顽固性阻抗的来源。病人能够认识到他们对分析师的情感反应，但是不情愿承认这些情感中性欲的部分。然而，所有的正性移情，除了升华和去性化的情感之外，都会伴随有某种性的驱力，这意味着身体区域、本能冲动和躯体感受的参与。分析的任务就是去澄清这些不同的元素，引发与这些感觉和行为有关的幻想。梦经常可以提供潜隐的性驱力的蛛丝马迹。

    男性病人Z先生，在他第二年的分析中，一直与自己的同性恋愿望和恐惧做抗争，他做了如下的一个梦：“我在一辆卡车上，从一个大山坡上沿山而下。我坐在后面，开车的男人象是车队的队长。中途休息时，他帮我下车，将舌头伸进了我的耳朵。”在克服了某些阻抗后，病人对这个素材的自由联想：卡车的后部和大山坡是暗示强壮男人的屁股和肛门。我向他指出了这一点，这导致他自由联想到他小时在浴室里看到过父亲的裸体。舌头伸进耳朵里首先让他想起了与他弟弟的挠痒痒游戏。然后，他意识到几天前，他曾愤怒的指责我往他耳朵里强塞我的解释。慢慢地，我能够展示给病人：他害怕，但也希望我会捅他的“后面”。这种感受是他父亲对他灌肠，使他从中体验到顺从与性受虐的肛欲期快感的延续。

  第八、  要记住的是，在移情中重现的不仅是真实的事件，也是对过去的幻想。性欲移情所重复的内容常常是病人以前体验到的对父母的幻想。上一个案例向大家展示了病人对真实经历的重复。让我再举一个Z先生对幻想的再体验。

    我曾提到，这个病人有被吊死的强迫幻想。他可以想象出事情发生时非常生动的每个细节，甚至包括他脖子被折断的感觉，在身体里漫延的电击感和麻木感。在分析中的某个时点，我成为了刽子手，他想象我将绞索套在他脖子上，并且他能看到我弹开活板门，使他掉下去，不断的晃动．然后被脖子上收紧的绞索固定而停止晃动。我是这些绞紧、折断、晃动、电击和麻木的感觉的制造者。刽子手带着面罩，第一眼看上去有些象我；当揭开面罩后，变成了他的父亲。这个强迫幻想再现了他童年期的幻想，他的受虐想象和扭曲的顺从，和希望被父亲入侵的愿望。同时也是想对父亲施虐冲动的投射，被我，也就是被他父亲绞死，是他对父亲的部分认同，他父亲对他所做的这些事情，是他等待父亲这样对待他的企盼，也正是他，有想对他父亲这样施暴的冲动。这里，我主要想强调的是，病人在移情中重演了他过去生活中的幻想。

   第九、 有时病人会回避正性移情的某个方面，如果病人感觉那是一种危险。比如，男性通常会戒备同性恋冲动，对此强烈地防御。弗洛伊德称之为分析治疗中最顽固的阻抗。其他的情感也有可能被视为危险。一些病人畏惧浪漫和色情的情感，形成防御。这时分析治疗会出现顽固的“合理化”移情，或是他们会防御性地遁入一种表面的、持续的敌意或讽刺。

第十、正性移情长时间的缺失通常是防御的结果，这些将会在防御性移情章节中加以讨论。但也一定不能忘记，除了移情反应之外，分析氛围本身也能导致长时间的负性反应，因此，我们必须面对两个方面：分析师的反移情和忍受反移情的受虐性病人。

    第十一、当正性移情表现为自我协调性时，将在分析中产生强烈的阻抗。当移情反应被病人意识到之后，首先应是使它们变成自我不协调性。应使病人的理性自我意识到移情情感是不现实的、基于幻想的，有着隐藏动机的。然后病人才会更愿意对之进行工作，试图探究，追根溯源。

    自我不协调性正性移情也能导致阻抗。病人也许会对爱或性的欲望感到尴尬与害羞。或者会害怕被拒绝或受羞辱，因此试图隐藏情感。这时，阻抗将会突显。我们必须首先揭露并分析阻抗，才有可能分析移情反应。必须先分析病人的尴尬和被拒绝的恐惧，然后才能分析移情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