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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扬华┃忙年

 老鄧子 2019-01-09

作者:郭扬华

(图片来自网络)


  当彻骨的严寒撞破腊月的大门,郭家岗上过年的气氛逐渐显露出来。这时冬日的大地仍是清寒着,树木枯萎着映在青瓦土墙上,阳光清冷冷的似下着一层霜。但户户人家的烟囱里已轻快地冒着炊烟,人人脸上露出了喜色,村子的上空亦必将在这淡淡的清寒里涌动着年关的欣喜了。

  

  一  

  

  年关的忙碌与往常不同,先前的春耕夏种,秋收冬藏,都是为了田地的生产与收获,而腊月的繁忙却是对一年辛苦的犒劳。这个时候最忙的,还是我婆婆和母亲。她们大声吆喝着父亲和我们,给我们吩咐着准备过年的活儿。

  

  生产队每逢这时,就安排“干塘”,就是将塘里的水放掉。既可以捉鱼过年,又可以挖塘泥做肥料。一年一度的好机会,万万不会错过的。我站在岸边,肩扛撮网,眼睛只盯着池塘。塘水快干的时候,鱼儿便挤成了一团,大人们就下水捞鱼,直到大鱼被捞走,才允许我们下塘,捉小鲫鱼、刁子鱼之类的。此时的水已经变成了泥汤,漏网之鱼都把小嘴露在水面上,吧嗒吧嗒,看准了用撮网一撮,定会手到擒拿。我们“满载而归”时,大人分完鱼,又下塘挖泥,一锹一锹甩到塘边,待春节过后把它们挑到农田里当肥料用。


(图片来自网络)

  

  腊八是年的序幕。吃了腊八饭,家里便开始忙年货,年味儿就如同一壶发酵的老酒越来越浓。

  

  天刚亮我就起床了,匆忙吃完饭,和母亲一起去赶官垱街。路上,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三五成群,走着走着,赶街的队伍逐渐庞大起来。一进入供销社、粮管所,人员川流不息,熙熙攘攘,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年货,有果菜禽蛋五谷杂粮,有衣服鞋帽日用百货,还有五颜六色的年画和春联纸。食品所门前,从早上五点钟人们便开始排队凭票计划买肉,队伍很长很长。

  

  太阳偏西了,鸟雀归巢了,暮色淹没了绵延不断的人影,喧闹了一天的官垱街集也落下了帷幕。此时通往街外的大道小路上,肩扛的、手提的、推车的,几乎没有空手而归的。我和母亲自然也大包小包买了不少。

  

   

  

  当村子的上空不时传来猪的阵阵尖叫的时候,年关的脚步就越近了。

  

  杀年猪是我每年春节前都要参加的一项活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牲猪实行“购留各半”,腊月里,每户可以杀一头猪来过年,条件是必须把喂的猪交售一头到食品所,谓之“任务猪”,理由是用于支援国家建设,然后发给宰杀许可证,方可杀一头。若没有交售又只养了一头,要杀猪就只能得半头猪肉。

  

  大队的屠宰地在三队的杨家竹林湾里,离家有一公里路程。那天清晨,母亲推着独轮车,上面放了一捆棉梗子、一个竹篮和面盆,我们赶着猪就上路了。赶到屠宰地时已有四家排在前面,轮到杀我家的猪已是正午了。这是我刚上高中后参加的一次杀年猪。


   (图片来自网络)


  杀场上围满了看杀猪的大人小孩儿,很是热闹。那几年,负责杀猪的是身材高大的周开举和他的孙子周光辉。他们穿着长筒靴子,踢踢踏踏地响,提着长长的铁钩和带血的杀猪刀。只见周光辉手持长杆铁挠钩,刹那间钩进我的年猪的下颚,奋力向前拉拽,猪儿痛得哀嚎。周开举连推带掀,两人齐吼着把猪侧翻甩上了案板。周光辉提腿压头,手按猪脖,屠刀由猪脖下捅入,直抵心脏,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霎时,一股浓浓腥味的殷殷的血奔涌而出,哗哗流进了我预先备好的已放食盐的搪瓷面盆里。

  

  猪血汩汩地喷了几阵,周光辉对猪的身体又是一阵挤压,让猪血放干流净,一会儿就只冒血泡不再流血,几分钟前还哼哼唧唧活蹦乱跳的大肥猪,此时已奄奄一息,不再呻吟。周开举用割刀在猪的一只后腿上割出一条五公分左右的切口,再用捅条捅入猪身,在皮下左捅右捅、前捅后捅、上捅下捅,总之让捅条几乎捅遍猪的四肢、双肋和肚皮,然后一人使出浑身力量用嘴对着猪后腿上的切口吹气,另一人则用捅条在猪身上有节奏地轻敲慢打,刚开始还软瘫的那只猪,经充气后慢慢变得健壮、肥硕了,便用麻绳扎紧猪后腿的切口。

  

  不远处,我已在一口大锅下架起柴火,灶里吐腾着腥红的火苗,将锅里的水烧得滚烫,将两根木棍横放锅上。周开举、周光辉将我的猪抬到锅口的两只棍上,用水瓢不断地舀锅里的热水朝猪身上浇。经开水一烫,猪毛松软猪皮胀,两位杀猪佬飞快地舞动着手里的刨子,镟刨着猪毛,两人喊着“一、二、三”,一起使劲扯着那锅里的猪翻个身,在腾腾的热气中又起劲地刨起猪毛来。不一会儿,一头毛茸茸的黑猪便成了如雪胴体,猪头被从脖子处齐齐切下,四只蹄脚带腿也被剔除。去毛割头的猪倒挂在木杠子上,开膛破肚,猪的肠子肝花顿时映入眼帘。

  

  前面杀的几头年猪比较小,挂在那里,像一头羊。那给杀猪师傅敬香烟的主人的微笑里,藏了许多的勉强和难色。或许是田里歉收、家境不顺、猪饲料吃得少。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头年猪啊。

  

  我家的年猪剔除猪头蹄脚杂碎,净重足有140多斤,在当时当地算是比较重的了,也是我家在农村期间杀得最重的年猪。我心里很复杂,高兴又惆怅。我家的年猪,祖母和我喂养居多。我寻猪草,她剁猪草喂猪草。在我读小学、读初中的那些年,大年三十上午都还要寻半天猪草。我和母亲推着独轮车吱呀吱呀回到家时已日影西斜了,我看见祖母颤巍着飘忽的脚步,望着那空空荡荡的猪栏,一脸凄然地念叨:“我那头猪,又不拱栏,吃了就睡……”一家人已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忙着把那雪白的猪肉打条,或切下瘦肉来做香肠,没有时间搭理她。

  

  三  

  

  腊月二十四是家乡的小年,小年一到,忙年活动就紧锣密鼓地进入高潮。有民谣说:“二+四,扫房日;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制肉;二十七,要宰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大年三十熬一宿。”这一连串的活动将浓浓的年味儿在乡间弥散。

  

  打“堂尘灰”是过年前一项必不可少的劳动。父亲会挑出一些杆子壮硕的的高粱条子,扎出几把大小适中、颜色黄白的扫帚。我和他头包着布,先把笤帚绑在竹竿上,把房子里里外外清扫一遍,除去房间墙壁和屋顶上的烟尘、蜘蛛网,再清扫角角落落。就似清除一年的积怨和不快,连同那不幸和痛苦也一起清扫掉,干干静静轻轻松松和和美美去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经过一天的劳顿,低矮、简陋、阴暗、杂乱的农舍,陡地变得豁亮、干净、整洁起来。

  

  打“堂尘灰”的同时,我又帮助母亲把锅碗瓢盆搬到没有“干塘”的堰旁,认认真真地清洗。数九寒天,堰里结成一层薄冰,刺骨的水使每个人的双手冻着发红,就像抹上了一层红色的油彩。偶尔当手离开水面时,看见手背上冒出热气,仿佛这堰里的水并不冷。女人们一边用稻草灰擦洗,一边说说笑笑,和洗碗洗筷的碰撞声、孩子们的呼叫声汇集一起,在冬日的上空飘荡。

  

  忙年依然。接连是打豆腐、豆饼,炸米花炒瓜子,还要炸肥肉、做肉糕,年货准备得越丰盈,我们就越忙碌。连那停歇了一年的石磨,自从进了腊月,也是没有停过,今天磨黄豆,明天磨绿豆,还要准备磨正月十五的汤园面,好像要把一年里所有的幸福都放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咀嚼。

  

  做豆腐是腊月的盛事。那年那天,放学后回到家,看到天井的木盆里泡着半盆黄豆,就知道家里要做豆腐了。我的心情,也像这泡了一夜的黄豆,一下子膨胀起来,圆润而饱满。


作者简介:郭扬华,湖北当阳人。研究生学历,经济学硕士,高级经济师。曾先后服务于水利水电部门和商业银行县市支行、地市分行,农业政策性银行市分行、省分行、总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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