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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节”的时空结构

 青岛田骏 2019-01-13

 有关对农历“腊八节”的话语已经很多了,像腊八节起源、腊八粥的来历以及与腊八节有关的名人轶事等等简直是汗牛充栋,所以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能够值得一说的就是对小时候过腊八节的片段回忆,回忆在最寒冷日子值得珍藏起来的那点温暖,直到现在,还能激发起内心深处的那种丝丝涟漪..。

 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作为一个民俗节气,当然并不在于在最为严寒的日子喝了一顿腊八粥,也不在于从营养学的角度从腊八粥的组合中分析或者探讨这种粥的营养元素。更重要的意义在于,为什么把腊八节定位在最寒冷的严冬?又为什么成为春节的序幕?在这种以时间序列的链条上同时又成为春节的边缘区域?如果我们把握了其中的逻辑构造,那么也就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了解到华夏民族传统的文化心理。当然这种分析毕竟是困难的,但我还是试探着说上三言两语。

                  (一)

能够记忆喝腊八粥的年代,是1958年以后了。我当时生活在山东省中北部莱州湾以南50公里处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这个地方的冬天特别冷,可能是没有群山峻岭的有效阻挡,每年从西佰利亚南下的寒流总是肆无忌惮地横扫着这片平原大地。腊月初八也就是三九末或者四九初的日子,有时得最低气温达到零下15---18度,居住房间的水缸里也结了厚厚的冰,当舀水的水瓢冻在水缸里时,母亲就烧热一大碗水把冰融化。寒冷考验着生灵,淘汰着弱小的生命,此时院子里的雪地里经常可以看到冻僵的麻雀,也有饲养的鸡被冻死在鸡窝里。

每年的腊月初七这天晚上,母亲总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准备着明天清早做腊八粥的原料。在我的记忆中,故乡的农民从来就没有像现在把各种豆类、米类组合成的腊八粥原料,而是在对平日里喝的那种稀粥基础上的改进:把平时喝的玉米粥的面粉更换为小米面,再增添一些红小豆、大豆、粉丝、菠菜叶、豆腐和几片猪肉。母亲把这些原料准备好以后,再把最好烧的柴草,像棉花柴、高粱或者玉米秸抱在灶后面才休息。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起床了,她先在大锅里倒入一点豆油(那时豆油非常奇缺,一般农户平日舍不得吃,就连棉花籽油都很少),用葱花一爆锅,再加肉片一煸炒后,加入大半锅水烧开后,依次加入大豆、红小豆煮开后,再放入豆腐、粉丝和菠菜,慢火烧开,一大锅“腊八粥”就做成了。这时太阳也就离开了东方的地平线,发出寒冷的光。虽然这天清早奇寒,但是由于房间内做腊八粥的燃烧了大量柴草,房间内热气腾腾,感到比平日暖和得多。

那时一家人吃饭很少使用饭桌,而是大家都围着灶台一碗接着一碗地喝着。平日里的艰苦生活,别说吃肉,就是在做菜时多放一点豆油也不常见。当喝的粥里有了肉片豆腐这些平日里很难看到的食品,就像“见了腥的猫”,每个人都喝得出奇的多,为的是喝到最后吃到一片肉或者一块豆腐。我记忆最深刻的是,这天清早也不吃饼子或煎饼了,每个人都喝圆了肚子,连一弯腰肚子都压得生疼。

每当喝完了腊八粥,满头白发的爷爷总是点上旱烟袋,吧嗒吧嗒抽上几口说:再过22天就过年了,杀鸡、做豆腐、买鱼、买肉,还要做年糕,过个好年。此时我和几个弟弟妹妹听了感到心里乐滋滋的。

爷爷的话对我们几个孙子女是一个极富诱惑的暗示,喝了腊八粥只是吃好饭的开始,在未来的20多天里,还有鸡鱼蛋肉、豆腐饺子,我们兄弟妹妹几个都兴奋着,等待着春节的到来。而这种等待不是为了别的,除了烟花爆竹就是吃好的饭食,想一想生活贫穷岁月,对于经常填不饱肚子人们,当能够看到和听到吃肉或者食鱼的信息后,在他们幼稚的心灵中能够激发起的强烈情感欲望究竟有多大!

一顿质量并不高的腊八粥就能够使当时贫苦的农民感到了一种满足,那就足以证明当时农民的生活水平,比这顿今天看来微不足道的饭食还差。因为在当时有这样一个生活标准“忙时吃干,闲时吃稀,辅之芋头甘薯之类......”。
​    当时的
腊八粥,就像一把衡量饮食水平的标尺或测量是否达到温饱的天平,给与醒目的标识,它醒目的显示---温饱还在迟到的路途.....;它又镌刻着一段特有的时间:既是最寒冷的日子,又是春节的开启,它首先是空间上的一个点,也是“年味”最先飘出的时间。

                 (二)

 民俗把“腊八节”纳入到一个有趣的时空结构,它一方面在空间上为一年中最重要的民俗节日开始的空间定位;又是从此揭开了春节开启的时间。春节并非从除夕到正月初一的节日高潮,它从腊月初八就开始了.......。
​   
“腊八节”是故乡冬天最寒冷的一段时间。“一九二九不伸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在这种最为寒冷的日子里如果喝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暖暖身体,这时中国农民应对寒冷的便捷,还有不少文献记录着(正史或野史):古代或近代,京城和其他各地城邑中当局,在这一天向天寒地冻的灾民施舍过救命的稀粥,对于寒冷饥饿而言是雪中送炭;对于施舍者而言,说是“亲民”什么的也对,也许更重要的是对于良心沉睡的唤醒或麻木冷酷的一点拯救.....
​      腊八节---寒冷的
极致,既是它的终点,但同时又是另一种自然过程的起点。 在腊八日这个寒冷的极点中喝腊八粥,既是对寒冷的告别,又是对温暖的迎接,选定这一天过腊八节,是对生存经验中以敏锐的冷暖感知转换为民俗节日。

在对民俗节日的体验中,春节最值得庆贺、也最值得回味,一方面这个节日最隆重,另一方面他经历的时间也最长。故乡的人们通常把腊八节作为春节的开始。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故乡的农民通常说过春节,并不是从“除夕夜”开始到正月初一就结束了,它开始的时间就是从腊八节开始的,从腊八节到除夕这段时间是最有年味的。过完腊八日,再过一星期的腊月中旬小学就放假了,(一般是腊月13---14日),这时村子里的大街上就出现了一些卖爆竹烟花的和卖对联的,村子里就响起了零星的爆竹声。此时的爷爷或父亲往往根据孩子考试分数的多少决定购买爆竹烟花的数量,有时靠的分数不高卖的爆竹烟花自然就少,此时我就偷偷地找奶奶和母亲要钱,那时虽然穷,但都能多多少少要出几元钱在偷偷买一些。腊月23日是辞灶过小年,年味就更浓了。过了这一天,就是扫屋、赶集买年货、每家每户做年货。越临近除夕越热闹,杀鸡宰羊做豆腐、做年糕,贴对联、折松柏树枝装饰门口,此时的每家每户都飘出炸鱼煮肉既熟悉、又亲切的年味.....。

腊八节就是充当了这一切既喜气洋洋、又忙忙碌碌得先导,如果再认真审视一番,就可以发现腊八节是整个春节这个民俗节日系统中占据着一个承先启后的位置。

中国的民俗节日主要是以祭祖、农耕、纪念、团聚等为主要内容的一种文化传统。农历的二月初二、清明节祭祖,五月单五的龙舟节、中元节、中秋节、重阳节等等,这些节气一般都有独立的意义,并且在纪念的时间过程中也极为短促,并且散落在各个时间段上自成一体。而腊八节不同,它是整个春节系统中的一个开始----拉开了春节的序幕。一般认为,从腊八节---小年----除夕---正月初一---五日---10日---元宵节,历时37天,都属于春节这个大系统中的一个个阶段性的节日。从这一方面来看,腊八节不是一个独立的节日,他从属于春节这个“母体”。在由冷转暖的37天的时间里,我们就可以把这段时间看作是春节节日时间的整体。但是这里出现的一个问题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困惑:我们的先辈们为什么把一个民俗节庆设计的这么漫长?

无论这类设计时间的长短,都与力图摆脱精神痛苦有关。如果在行为措施上得不到解脱,就只能依靠心灵上的转换:或听天由命,或将痛苦置换为“幸福感”,这些从一些思想家哪里可以找到一些答案:
​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认为,当人类处在痛苦的生活环境有看不到解救的希望后,久而久之就会自行把这种痛苦转换为一种虚幻的幸福;
​    英国哲学家波特兰.罗素上世纪20年代前后曾经在北京大学讲学,当他看到中国农民极其艰难的生存程度超过了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下竟然又是那么乐观和听天由命,他惊叹:如此高难度的心理调节又是怎能达到的呢?---当苦难难以化解时,必须对生活的时空做出设置和构造,限制或化解对生存的危害,以慰藉疲惫的心灵;
​    德国现象学哲学家胡塞尔认为:时空设置是一种社会文化关于对时间和空间的划分、标志和安排,时空设置是世界的基本结构,生活世界是日常活动的经验世界,是可以直接了解和观察的世界。而时空设置是其中的时间设定和空间布置,是群体活动的框架;
​    民俗节日就是农民为减少因劳作、健康等方面的不适或痛苦、追求快乐、幸福等而对生活的时间和空间做出的设置和构造。通过祭祖祈求先辈们给与保佑;通过纪念民族英雄以企盼这些不平凡人物的赐福;以祭祀天神、王母实现风调雨顺的年景等等,那么这些年民俗节日的功能和目的也就昭然若揭。

化解和消弭苦难的一个重要方式,就是把民俗节日设置为一个长长的时间段,把庸常或痛苦置入快乐的节日气氛中得以缓和或消解。本来一个节日也就是这个节日的当天,但是当人们发现瞬间消解的无效,于是就把春节这个本来一天一夜就可以度完的节日拉长到37天的时间,并且在这段时间里,不但安排了不同花样而可口的食品,而且还伴随着举行祭祖仪式、文艺演出等一系列有益于欢乐幸福的其他活动等等。人类就是通过充分发挥生活中的智慧,将心理调适到一个远离痛苦而快乐幸福的境地。

不难看出,农历的腊八节是春节节庆时间链条上开始的一个节点,他首先是一个时间结构,如果以腊八节为起点依次展开就进入度过春节的程序。漫长的37天的节日过程是一个快乐幸福的过程,现在回想起来使我不由地感觉到这是先辈们创造出的一种以“时间换空间”的智力游戏,在我的感受中,这37天当然不是天天吃到好的饭菜,而是在把部分时间里还是饼子煎饼和咸菜为主食,但是,过不了几天就能吃上一顿饺子或者有鱼有肉的菜肴,这就把那种质量低劣的饭菜的连续生活被中止、被截断。在那种不舒服的生存中有了一个极其明确改善的时间表----这是民俗节日在北延长中体现出来的智慧。人类通过民俗节日具有了这种对时间设置和重构的能力。

               (三)

如果把“腊八节”视为是进入春节的开始,那么这是一个时间结构,而如果把春节的除夕和正月初一看作是节日的中心并依次向着其周边辐射的话,那么腊八节与春节后的元宵节就是春节结束的另一个边缘,这是以类似几何平面为视角,把腊八节与除夕和正月的第一天构成一个空间上的“中心与边缘”的关系,如此前后相继的时间系列在此处就转换为一个空间上的设置。我不止一次体验到,人类有一种将同质实体进行归类或者将价值不等的物质严格按照其等级进行排序的冲动,从认知科学讲,这是认识过程中所遵循的理性逻辑。但是认知科学与人类生存的现实世界毕竟是性质不同的两码事,生存中的中心与边缘的空间排列方式。

毫无疑问,在围绕春节的前前后后37天,也是由一个个民俗节日构成了春节节日的整体。这其中也是一场空间的时间化游戏:从腊八节开始后的一天天,到除夕夜间将节日推向高潮,又从正月初一开始后的15天里从高潮向低潮回落,到元宵节的谢幕几乎是每一个度过春节的人将过节的记忆深深地铭刻,但不幸的是,人们记忆的往往是节日的中心,而边缘的腊八节视为开启,元宵节则是春节的余温。

纵观以上啰啰嗦嗦,集中叙述的就是---腊八节处在春节这个大系统的开启的边缘部位,他从严寒中走来,拉开了春节的序幕;没腊八节的这碗粥,连续着的后来的饺子和其它美食;它极度严寒,却又连接着温暖;它至元宵节中间那段时间,就是中国人的“年”。它是过“年”迈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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