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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名句有时是这样被毁掉的——小议那些“杀风景”之举

 伟天英 2019-01-14

千古名句有时是这样被毁掉的——小议那些“杀风景”之举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摧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 《雨霖铃》

抄录耆卿先生的这阙词于右,并不是想仿效前人。罗贯中先生写《三国演义》,用了杨升庵的《临江仙》作为开场曲:“滚滚长江东逝水呀,浪花淘尽英雄啊……”当然,也许有精研版本学的朋友立马就指出我的错误——这是毛宗岗父子在评点时动的手脚。罗也好,毛也罢,毕竟这首词摆在这儿挺合适:泼天价大的英雄事迹,转眼便会成空,最终成了白发渔樵江头月下、酒酣耳热之后的谈资,一首词便囊括了全书的主旨。而俺引用柳先生的词却是想用其中的一句话,阐明一下什么叫“杀风景”。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先生和情人难舍难分,不免喝得高了;独上兰舟后,便蒙头大睡,宿酒初醒,发觉船已靠岸。但见一钩残月、几树垂杨,偏偏这月这柳又都是勾人相思之物:月缺再圆,不过半月,而情人团圆,却要等到“经年”之后;轻舞于晓风中的杨柳,更是让人想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灞桥折柳”等等故典。最要命的是此时既无酒以浇愁,更无人可诉相思,这次第,真不是一个愁字所能了得!难怪这句话会成为写离愁别绪的“千古俊句”,高,实在是高!

然而偏有一些牙黄口臭的“轻薄子”,经他们歪讲胡批,这句话竟然“俊”不起来了。这是“登厕诗”,他们抿着嘴、轻蔑地如是说!所谓登厕,大家都懂,出恭呗。名副其实的登厕诗,倒也不能说没有:据说和柳永同榜的苏舜钦就曾写过一首《八月九日晨如厕有鸦啄蛆》,描写早晨上厕所时看到的乌鸦啄食蛆虫的景象;唐朝李商隐的《药转》一诗,因用了“长筹”、“香枣”等故典,也被人断为登厕诗一类;清代袁枚的《随园诗话》中还收录了一首某女士的《调郎》诗:“午夜剔银灯,兰房私事急。熏莸郎不知,故故偎侬立。”此诗写该女士半夜剔亮银灯,原来是因为内急,他的丈夫却一点不嫌,立于旁边陪伴。钱钟书先生认为这诗实在是“极粪土之污”,并批评随园老人收诗太滥 “不惜笔墨,一至于此!”以不雅之事入诗,实在是让风雅之士看不过去。刚才所说这三首诗,从诗题或内容,归入“登厕诗”一点都不冤。至于《雨霖铃》咋也被算入这一类,大概是出于轻薄子丰富的想象了:宋代的酒不象现在的酒,度数很低,大概也就是二三十度。喝少了难入醉乡,喝多了之后,又不免造成膀胱膨胀。柳先生醒酒后,料想也会憋得难受,再加上当时恰是清秋时节,早晨冷风一吹,想嘘嘘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反应。残月之下,四顾无人,柳枝掩映,岂非是一绝佳的登厕之地?啥叫断章取义,啥叫别有用心?此之谓也。说到这儿,大概您已经明白了,所谓“杀风景”,说白了,不过就是把极“雅”的东西弄成极“俗”罢了。

“杀风景”这词据说是李商隐最先使用的(原写作“煞风景”)。要说人家也真称得上是人才,虽然也写了《药传》这类不雅诗,但由于用语晦涩一直是他的长项,所以后世没多少人读明白,也就没多少人挑眼,说他“杀风景”。反倒是他老人家,可以用浅显明白的话在《杂纂》一书里,不点名地抖落别人那些“杀风景”的事:花间喝道、看花泪下、苔上铺席、斫却垂杨、花下晒裈、游春重载、石笋系马、月下把火、妓筵说俗事、果园种菜、背山起楼、花架下养鸡等等,不一而足。想想也是,春光烂漫,正宜观花,兀地一条裤子映入眼帘,怎不叫人败兴!

“杀风景”的代有其人、代有其事。除了上文举过的那些例子,印象最深的是程瞻庐的《唐祝文周四杰传》,该书第八十三回写唐伯虎成功拐带秋香离开华府,登船后,秋香姐内急,一时找不到一个“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去处,便把撑船人米田共的茶壶权充夜壶,唐解元听到淅呖之声,便道:“此秋声也,胡为乎来哉?”这个玩笑,对唐寅或者应该说对程瞻庐来说,恰是对景的趣话。可是对那位“六一居士”也太不恭了,一篇名文,仅供恶谑,这“风景”岂非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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