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内心深处的那个皇帝

孔夫子三月无君，则惶惶然若丧家之犬。其实他的那个时代，各国的士是可以满世界趴趴走的，换个君主伺候，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如果总是找不到主子，还是有点不自在。

后来，比各国诸侯甚至天子更牛逼的皇帝横空出世，让天下人，都成了他的臣民，如果是读书人，想要扬名立万，封侯拜爵，那么不选择出来给皇帝卖命，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于是，三月无君的惶恐，变成了天下不可一日无君宿命。无论怎么的，头上都得有个皇帝，没有皇帝，就像天上没有了太阳一样。

在读书人的帮助下，即使是平头百姓，其伦理道德，也都开始政治化，所谓三纲五常，最核心的要素，其实就是君主，没有了君主，纲常伦理，就立不起来。立不起来，老百姓心里就栖栖遑遑的。每逢乱世，大家都盼真龙天子出来，他出来了，天下就太平了。

辛亥革命，把个皇帝革掉了，南京城出来一个大总统。这让老百姓很困惑，总统是干嘛的呢？有人说，总统就是皇帝。老百姓还是不明白，是皇帝干嘛叫个总统呢？没了皇帝，天下该不太平了。果然，民国之后，天下是有点乱。老百姓盼皇帝，盼真龙天子。也不知道有多少野心家，觉得自己是真龙天子，就出来搭棚子登基。动静好大的帝制复辟，就折腾了两次。然而，闹了几十年，也没出来一个真龙天子。

皇宫里的皇帝不再有了，但是，皇帝其实没有真的走。人人心里，都有一个皇帝。期盼明君的时候，这个皇帝在外面，行事霸道之时，这个皇帝在内心。多少年了，好多有点权力的人，做起事来，怎么看，都有皇帝的感觉。霸道，一言堂，说一不二。漫说具有体制内权力的领导，就是一个民营企业的小老板，说话办事，也是一股子皇帝的味道。尽管法律上规定一夫一妻，希望有后宫的，恐怕不是一个两个吧？土皇帝，土皇帝，真的像黄土一样的多。摆排场，讲等级，抖威风，桩桩件件，都可以在过去的帝制框架里找到影子。

这也就罢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就算没有什么权力的平头百姓，你也能找到皇帝的蛛丝马迹。在外面做不了皇帝，可以在家里做，在小圈子里做。试想，辩论的时候，有几个人能心平气和地倾听对方的讲话呢？不过有时候也真没法踏实地听，因为对方一讲，就没完没了，滔滔不绝。反正大家都自顾自，扯着嗓子说自己的。争了半天，争不出名堂，反而容易打起来。人们在争论的时候，最喜欢的事儿，就是抓住对方只言片语，给对方定性——你就是一个什么什么东西！然后就不要在继续了，继续，就打起来了。这种定性，就跟过去皇帝的“钦此”差不多。这种时候，也只有有权力的权威，可以压住茬儿。然而，他出来讲话，也绝非以理服人，即便一言九鼎，也是依仗着背后的权力。

总的来说，人人都有皇帝似的的霸道，唯我独尊，唯我正确。一个受皇帝几千年统治的民族，最大的集体无意识，就是皇帝范儿。几乎每个人都有，只是多寡的问题。如果自我警惕性高一点，流露出的几率就低一点，如果自己完全没有这种警觉，那么，往往就肆无忌惮。

所以，痛恨土皇帝的人，只有了机会，也照样是土皇帝，每每比此前憎恨的那个人，做得还过分。

王阳明说，去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心中之贼，最大个的，就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