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爱好者∣闻一多的篆刻

1996年，去昆明，专程去了云南师范大学，一则因为我大学的英语老师是这里毕业的，做知青时，铲猪粪落下腰伤，以至于上课时经常要靠着讲台说话，二则，因为这里是西南联大旧址，想看看这个曾经大师云集的神奇之地，向那些在艰难困境中依然坚韧生活、顽强治学的大师们致敬。

最初对西南联大的了解，是从汪曾祺回忆西南联大生活的文章里获得的：穷且馋的女生吃胡萝卜成风、泡茶馆、跑警报……艰辛坎坷却生趣盎然，联大奇人也多，用汪先生自己的话说就是：联大的人都有点怪。“正常”在联大不是一个褒词。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前段时间，看了纪录片《西南联大》，加深了对西南联大的认识。此外，还有一新发现，原来闻一多先生还是个篆刻高手。

闻一多先生（资料图片）

从印作上看，闻一多先生印风古朴，布局大胆空灵，留白巧绝，颇有古玺韵味，也有秦汉印章的稳重、凝炼。

冯友兰之玺

更名字曰希声

例如“冯友兰之玺”、“更名字曰希声”这两方印，便采用了白文古玺的布局，中间上部留红，字字之间挪让穿插，字体大小变化多样，朱白疏密错落生动，笔画方圆折尖有致，深得古玺章法之精要。其布局某势上的巧思，我们可以对照着看一方战国古玺——“子栗子信玺”。

可以看出，闻一多先生的印章，很有古玺风韵，比如“冯友兰之玺”一印中“兰”字与“冯”字、“鉨（玺）”字之间的揖让穿插，便与“子栗子信玺”一印中“栗”字与“信”、“鉨”二字的揖让关系如出一辙。

除了布局高古，在这两方印的篆法上，闻一多先生基本上采用古玺时代的金文大篆写法，说明印家对金文大篆非常熟悉，不过，其中“友”字，严格来说，不是大篆，而是小篆或缪篆的篆法。

“友”字的甲骨文、金文、小篆等写法

“友”字的金文、大篆写法，基本上是左右结构的，只有秦小篆、汉印缪篆中，才改作上下结构。不过，在闻一多先生的这方印中，把“友”字由左右结构改作上下结构，从布局上看似乎更合理一些，这样，印章的下部就不会因为竖列的部件太多而使得印面下部过于逼仄，“友”字调整为上下结构后，最右边一列的几个部件感觉基本上是纵向放置的，与最左一列略有呼应，也使得整个印面气韵流畅。

以前我们所了解认识的闻一多先生，多是以诗人、文学家的面貌出现的，其实，闻一多在美术与古文字方面也是很有造诣的。

1922年，清华大学毕业后，闻一多先生赴美科拉多州，先研究外国文学，随后进入芝加哥艺术学院习美术。1925年归国，历任北京艺术专门学校、上海吴淞政治大学、南京中央大学、武汉大学、青岛大学、清华大学等校中文系、外文系教授、系主任、文学院长等职。先是以新诗闻名，后又致力于《楚辞》、《周易》、《诗经》等先秦古籍的研究，在唐诗与古文字的研究方面也颇有建树。

联大先从北京迁往长沙，后又从长沙迁至昆明，在从长沙到昆明的漫长路途上，闻一多先生选择了最为艰苦的方式——徒步，随“湘黔滇旅行团”从湖南走到了云南！一路上，他依然不忘随时用画笔记录下所见所闻。

从这几幅速写当中，我们可以看出闻一多先生有着过硬的美术功底，善于构图，再加上他对甲骨文、金文等古文字的熟悉，使得他的印章具有了一种高古俊秀、迥异凡俗的特点。

这几方印，也都是古玺风格的，布局上同样是疏密错落，留白（留红）大胆。从刀法上看，闻一多先生的篆刻，接近于皖派，而在朱文印中所用的残损、粘连等手法，似乎又能看出些吴昌硕的影子。

这方“华罗庚印”，取法汉白文印，但又突破了汉白文印平直满布、工稳严肃的窠臼，在布局上使用了较多留红，从而令印面气韵舒展而不拘谨，特别是“华”字斜笔处理，令印面顿时活跃生动起来，同时又与“庚”字上方斜笔形成呼应；而“印”、“庚”二字上半部收窄，下面又留有较多边栏位置，都使得整个印面跳跃、灵动，耐人寻味。

赵之谦“灵寿花馆”

值得一提的是，“华”这个字的处理，与赵之谦的这方“灵寿花馆”中的“花”（华）很像，而在闻一多先生其他一些印作当中，我们也能感受得到似乎有些黄牧甫的痕迹。说明，闻一多在篆刻上也曾向赵、黄等大师学习过。

除了古玺、汉印之外，闻一多先生的篆刻，风格多变，比如这方“时代评论社章”，便采用了篆、隶、楷等多种字体，令人耳目一新。

抗战后期，昆明物价一路走高，在朋友劝说下，闻一多先生鬻印补家给，一时间，求印者众多。闻一多先生也是见缝插针，有空便刻上一方。甚至在他被暗杀那天下午，在前往《民主周刊》社开记者招待会前，他还奏刀不绝。

在西南联大期间治印的闻一多（资料图片）

闻一多先生的篆刻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年底，甚忙，短短千余字，竟断续月余方成，文非一气呵成，言辞必定难以贯畅，看官见谅。

最后，谨以一方临摹之作“子栗子信玺”结束本期，并以此印向先生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