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瓷的搭配美学

在我们去年的年度展览《发卡弯》中，竹林老师就提出过一个概念：宋代是一个陶瓷生物大爆发的年代，窑口林立、百花齐放。

宋代分布在全国的窑口大大小小，举不胜举，而且每个窑口主烧的瓷器品种都不一样。按颜色我们可以大致分为白瓷、青瓷、黑釉瓷，而每个大品种中，又会分支出很多丰富的釉彩，比如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钧窑，又比如斑驳的吉州窑玳瑁釉，和白中泛青、青中带白的的景德镇青白瓷等等。

△ 中国窑址分布图

那这么多样式、这么多釉彩的器物该如何使用呢？日常用起来不会让人眼花缭乱吗？当然不，宋人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器物，可讲究搭配的美学了，首先，来看一下一种器物，在不同使用环境中，是如何搭配的：

怎样的茶配怎样的盏才不会喧宾夺主呢？在这个问题上，建盏和吉州盏，就是两个最好的例子。宋徽宗好斗茶，宋代的点茶，要求是将茶叶磨成粉，然后加水冲调，用茶筅击打茶汤来展现自己的点茶技术。而这样做出来的茶汤，以茶沫的白度为评判标准，所以徽宗认为点茶的茶盏“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自然是因为青黑的盏色，与白色的茶沫能够达成一个很高的对比度，从而更好地观赏自己点茶的成果。

△ 黑色茶盏与白色茶盏盛茶汤的对比

但是在南宋的吉州就不一样了。吉州禅寺多，所以喝冲泡的草茶比较多。草茶与点茶不一样，反而更接近现代茶叶冲泡出来透明茶汤的效果。所以吉州茶盏虽然颜色还是深色，但是在茶盏上却多了许多装饰。在茶汤的投影之下，吉州窑各式茶盏中的图样透过茶汤，影影倬倬，分外动人。杨万里诗中写的”茶瓯影里见山光”形容的就是用吉州盏喝茶的场景。像这样根据用途来挑选纹饰釉色的，还仅仅只是宋人的搭配美学中最基本的一样。

△ 吉州窑剪纸吉语纹盏

江西省博物馆藏

△ 吉州窑剪纸贴凤凰纹盏

巴斯东亚艺术馆藏

△ 木叶玳皮天目 南宋 重要文化财

大阪市立东洋陶磁美术馆藏

除了一种器物在不同场景中的使用，更复杂一点的，就是不同器物在同一场合的使用了。比如在宋徽宗的《文会图》中，就展示了宋人日常用器的习惯。摆放在桌子上的酒盏，就是上下一套的，分为盏和盏托两部分，并且是同样的质地颜色，看着跟景德镇窑的影青产品十分类似。

△ 《文会图》（局部） 宋 徽宗

图中盏托成套的酒盏

△ 北宋影青盏及盏托

大肉庄旧藏

△ 影青酒盏 北宋

大英博物馆藏

△ 影青酒盏及盏托 宋

V＆A博物馆藏

另外桌面上还有带温碗的执壶，也多见于景德镇窑。

△ 北宋青白瓷注子、温碗

海宁东山宋墓M2出土

海宁市博物馆藏

△ 北宋青白瓷注子、温碗

海宁东山宋墓M19出土

海宁市博物馆藏

△ 北宋青白瓷注子、温碗

海宁东山宋墓M8出土

海宁市博物馆藏

除了原配的成套使用之外，宋人还十分善于使用混搭的搭配方式。比如利用深与浅的不同颜色来进行撞色。在《文会图》的另一部分，备茶的小童子在忙活，炉火中烧着执壶，地上放着梅瓶，左边盆中应该是一个盛水的罐子，桌面上釉茶罐、盏和盏托。从图中我们不能确定这些器物到底来来自哪个窑口，又或是什么质地的，但我们明显能够看出来，盏与盏托是两种对比度强烈的颜色。

△ 《文会图》（局部） 宋 徽宗

点茶的盏与托

这种搭配方式在吕大临墓中就曾经出现过。北方黑釉盏托和耀州窑的茶盏组合起来，和《文会图》中的搭配十分接近了。

△ 北宋耀州窑青瓷盏及北方窑口盏托

陕西蓝田北宋吕氏家族墓出土

在日本奈良能满院中收藏的《罗汉图》中，我们也能看到这种搭配方式。虽然这是一幅元代的画作，但是画面中人物点茶用的茶盏，还是宋代常见的青釉斗笠盏的造型。这种青釉斗笠盏和深色的盏托搭配起来，格外有一股禅意。

△ 《罗汉图》 元

日本奈良能满院藏

这幅图上的器物，是不是跟宋代的龙泉斗笠盏十分相似呢？

△ 2016伦敦苏富比 南宋 龙泉斗笠盏

成交价 6.875万 英镑

浅色的盏可以与黑色的盏托搭配，那黑盏要怎么样搭配才能出挑呢？聪明的宋人选择了朱漆做的盏托，用红色来衬托黑色，整体的风格都跟纯黑盏不一样了。比如，在被日本奉为国宝的《五百罗汉图》中画的，就很像是朱漆盏托搭配黑盏的使用场景。

△ 《五百罗汉图》（局部）

日本大德寺藏

这种混搭，其实在宋代是十分常见的，包括在《文会图》中，我们看到的黑色盏托，也有可能是铜或者漆的，金银甚至玛瑙也有可能哦。

△ 花口铜盏托 宋

中国茶叶博物馆藏

△ 玛瑙花瓣盏托 唐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 朱漆盏托 宋

温州宋墓出土

温州博物馆藏

△ 黑漆盏托 宋

所以，我们从宋代的绘画对应宋代的器物，可以发现，宋代的瓷器品类虽然很多，但是整体风格趋近一致，甚至是超出瓷器的其他材质，在互相搭配的时候，也不会现出错乱的感觉，反而画面十分和谐。这是为什么呢？

美学大家宗白华提出过一个概念，他认为“初发芙蓉”和“错彩镂金”代表了中国美学史上两种不同的美感或是美的理想。“这两种美感或美的理想，体现在诗歌、绘画、工艺美术等各个方面。”如果说明清整体的时代审美是“错彩镂金”，那宋代就是“初发芙蓉”这种美感最好的诠释。这也就是为什么，宋代窑口遍地开花，有温润的定窑白釉、淡雅的龙泉梅青釉、含蓄的汝窑天青色，又或者是耀州窑青釉，景德镇青白瓷、或者古朴的黑釉瓷等等，不同的窑口虽然都有不同的主烧釉色，但是整体都趋向于这种“平淡”、“理性”、“内敛”的审美。无论是看宋代不同窑口的瓷器，还是不同宋代不同材质不同工艺品类的器物，把它们都堆在一起，也不会给人纷乱不协调的感觉，因为它们总体的审美特征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