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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园嘉木丨圈椅:不待月与影,环抱宛相亲

 zdjphoto 2019-01-23


民国有个叫罗养儒的中医写过一本《纪我所知集》,专讲清末民初的云南八卦,里面有一则说是光绪年的云南巡抚丁振铎,以清简自持,做官做那么大,生活起居仍像寒士一样,当然罗养儒讲这些并不是在夸那个丁巡抚,类似道光的清简搞到后来,都变成朝堂上的形式主义,那个丁振铎也差不多是这样,每顿饭就是肉食一碟、豆腐一盂、蔬菜一二而已,公服虽然是绸缎,但不是一般破旧,补丁都加了不少,至于偶有一件羊皮袍,也是穿了二十多年都不曾换新的。不过,罗养儒讲的最生动处,说是丁某人,一生不卧于床,铺陈仅虚设,到了晚上就蹲坐在一张圈椅上睡觉,积年如是,这个人总不洗澡,身上异常骚臭,面貌又具虎形,所以下属看到这样一个睡在圈椅上的邋遢官员,谓其山中兽王转世。



人可以睡在圈椅上,这不是古之个例,孔尚任写《桃花扇》,那个前朝太子被人冤枉扔到牢房里,为了表示总算还有善待处,狱里便备了一只大圈椅,晚上让他就睡在上面。


明弘治刻本《新刊奇妙全相注释西厢记》里的圈椅 


我讲这些开篇,是为着说明,圈椅的圈字,是让人舒怡的。中国的古代家具,对秩序、礼仪、气质的要求,要胜过舒适度的,所以冲着硬木家具谈论人体工程学,应该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事情,古人可能会把家具当作一个人,就像那些匠人做其他器物一样,人是有德行的,诸如圣人对玉的定义也是它不仅是石头,也不仅是美丽的石头,它还是有五德的,家具当然也有德行。不过,纵使是这样的说法,却也不代表古人完全忽视了舒适度,圈椅就是例子。座椅的搭脑和扶手合成一圆形靠背,圆形靠背像是一个两端翘起的C字形,前低后高,靠背板顶着的最高,扶手落下去至最矮,圈椅的鹅脖之上部分内收并外展成扶手。总得说来,人坐在圈椅上,C字形的靠背连同扶手,似把人包裹起来,肘部有所依托,腋下一段臂膀也可以顺势倚靠,相比玫瑰椅,当然是舒服得多。自然,椅圈曲线令人舒怡的同时,它也同样是美观的,这种曲线温婉柔啭,却也不失庄严,不能不说是奇妙的,因此,这种曲线哪怕是极微小的变化,即会对圈椅的整体气质产生极大影响,随之,当然也影响坐者的舒适度。


元代任仁发绘《张果见明皇图》里的圈椅


“定园嘉木”定制的这款牡丹纹浮雕圈椅,工艺精美,纹饰生动,靠背板上的浮雕牡丹纹团花,仿明代扇面形南官帽椅上的浮雕纹饰——和明早期的剔红器十分相似,刀工遒劲有力。椅圈三接,弧线舒畅,两端向外兜转,上方拍平,扶手鹅脖处带小角牙,妥帖得宜。椅盘下面壸门牙板上的卷草纹生动流畅,颇有尚古之意,且给人稳重之感。我自己坐在上面,不仅体位舒适,而且观之细节处,皆具考究,算得上是精巧做工的范例。过去,匠人把圈椅归到属乎天圆地方最恰如其分的极致,谁不能信服呢?我从一个角度看过去,圈椅的鹅脖、联帮棍、后腿上截与椅圈的曲线,各处呼应,忽方忽圆,忽直忽曲,忽端庄或柔婉,实在能给人赏心悦目的观感。



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赏》里解释圈椅之由来,因圆靠背其状如圈而得名,宋人称之为“栲栳样”,明《三才图会》则称之为“圆椅”。“栲栳”,就是用柳条或竹篾编成的大圆筐,圈椅古名栲栳样,乃因其形似而得名。圈椅这种形制,恐怕晚唐即有,唐人的坐具是极稀罕物,至于说到圈椅,多半是宽大厚重、浑圆丰满的,椅腿处多有雕刻和彩绘,至于椅圈,大抵沿袭上古时代的人席地而坐时,为着舒适设计的弧形凭几,唐人的原始圈椅雏形至宋人手里,便已基本成型如后世所见的那种方圆状,底盘稳固,上体柔婉适于端坐,手肘皆可贴合椅圈,诸如我见过南宋《五山十刹图》里的那些方丈椅,气质上似乎颇有晚唐五代的风格,只是椅之上端,几已如我所见明式圈椅的形制。明以前的圈椅,大抵设计感总见丰富之处,不仅唐或五代气质的沿袭,宋人亦欢喜做各色的创造,如以梳背和椅圈结合,至于我们如今所见的明式圈椅,应该是明人以硬木家具为主体后的选择,那种极简的造型被发挥到极致,因此,美学的妥帖和端坐其上的舒适也得到圆融合一。



可坐,可睡,听说还能游戏,或跳跃或戏耍。旧时代梨园观剧,圈椅在戏台上大有用处,过去看昆曲《通天犀》,青面虎徐世英急着从被劫上山的程老学那里,探到好汉莫迂奇蒙冤被押的消息,便将双腿轻轻一跃,横身卧在圈椅上,且做左右踹丫儿,其后是跳椅、挂椅、转椅、勾椅和蹦椅,人和圈椅的这种互动,叫底下看戏的人,足能感到台上山大王仗义行侠却又暴躁凶猛的个性。当然,我写这个不是把椅子的戏剧性的一面常态化,不久前,我和朋友建君谈天戏谑,将圈椅比作一个老妪,总觉得不是没有道理,端端正正的弯曲和矫直,总是给人一幅老态端庄却又变着法儿柔婉的意韵。杭州人刘大培在《钱塘拾遗》里,讲述上世纪80年代初去北京看他的老师俞平伯,时值文革结束不久,访客和主人皆还有未尽的战兢之态,不过刘大培描述的那幅景象,我却也至今还记得,那个老头(俞平伯)端坐在一把旧式的圈椅上,两眼凝视,眉头微皱,嘴唇有力地向下抿着,穿着一身中式裤褂,因天热赤足穿着一双圆口布鞋,身背后侧是一张大案,摞着一层层的线装书,神气儒雅随和,简直与老农相差无几,但双眉间闪烁着那种士可杀不可辱的凌然正气,几十年来叫人始终未能忘怀。



明式牡丹纹浮雕圈椅·定园嘉木





摄影:何曦、利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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