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李味青先生画语录

 沁园春春2016 2019-01-25

作者:李味青


一个不懂中国书法的人,要想画好中国画,尤其是大写意花鸟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中国画在于线条的构成,是用写字的方法来完成的。将中国书画的线条揉和到中国画中,用篆书、隶书、草书、行书的笔意表现中国画,这是中国画特色,也是它的生命力所在。因此,不写好字,画起画来无从落笔。谢赫“六法”首重“气韵生动”,气韵从何而来,不仅仅是有形式,更重要的是要有笔墨情趣,才能使画面生动起来,“书画同源”有很久的传统,是经过千百年锤炼而形成的,这个传统不能丢。

 

我年轻时写过篆、隶,用力于北碑,那时有这个风气。开始什么都临写。王东培对我说,不要太杂,专心致力于一两家,掌握后再深入。我那时非常喜欢郑板桥、石涛、吴昌硕、赵之谦的东西,他们贵有书卷气。再后来,临过很长一段时间《马鸣寺碑》。因为我听说苏东坡是写此碑的,很有韵味,我很想效法苏东坡,也就附和地写了,当时纯粹是好玩,到现在我的书法中还有那时的影子。选择一本好帖临写,是影响人一生的。

 

没有楷书的基础,怎么能写草书呢。北碑、篆、隶都应当作楷书看,是基本功,平正还没学会,哪来攲侧,草书在书法中是最高的艺术,是楷书、篆、隶的高度提炼和简化,具有极高的法则。很多人看似写草书,实则依样画胡芦,胡芦里究竟装得什么,他不知道,因为没有本钱买门票,入不得法门,充其量只在门口转了一圈。不懂不要装懂,连路都不会走还想跑的人,注定要栽跟头的。

 

一个好的中国画家,应当是思想家、哲学家。画中的一草一木、阴阳虚实、浓淡轻重、偃仰高低、伸缩屈张,无不包含着中国的哲学。

 

每一个大画家都有自己的特色,也都有一两样看家本领,齐白石的虾子、徐悲鸿的马、郑板桥的兰竹。我用功在梅、兰、竹、菊,也是向前人学来的,他们是老师,我还是小学生。

 

多交师友,不仅要和同代画家交朋友,相互切磋,更要和古代大家交朋友,师其心迹,以求契合。

      

         

八大长于用笔,石涛长于用墨,而我复堂长于用水,会此三家,画事不难。

 

我画过青绿山水,也写过生,主要是临摹古人的,学习古人的技法和内涵。陆俨少“文革”时期到竹竿里来过,我记不得是哪一年了,那时,我主攻大写意花鸟画,兼工山水、狮、虎兽我都画过,那时“独有英雄驱虎豹”。后来不画了,嫌太费事,不够爽利,性情不适,我还是梅、兰、竹、菊,花、鸟、虫、鱼。

 

        我被开除公职以后,要吃饭,常去苏州、上海,那里画比南京好卖。

在上海,王个老是很热心的,人品极高,他是帮过我的。在苏州,我都是在费新我家里,费新我的爸爸人很客气,对我说:“味青,到我家来住,吃住都无问题。”费新我也画画,他是费晓楼的后人,家学很深厚。张辛稼(星阶)、沈彬如,还有一批人,不太记得了,都是那时认识的,苏州当时靠画画吃饭的,恐怕有一两千人。

 

在“全国第二届画展”座谈会上,我那时很敢说话,是我首先提出将任伯年、吴昌硕等人的作品编辑出版发行,供人借鉴,繁荣民族文艺的方案,后来这个方案被采用了,第二年就出版了他们的画集。说句心里话,我想看他们的画,苦于无资料。学习没有书怎么能行呢?我和王雪涛是那一年认识的,也很同情,对我说:“南京待不下去,就去北京,到我们画院去,谋个差事。”我是想去的,当时苦于父母还在,家庭重担落在我身上,我去了,家里怎么办,我说将来再作考虑,便以“父母尚在,不便远游,不太适应北方生活”为由婉言谢绝了。以至于后来这事不好办了。在上海期间,唐云、朱屺瞻都到王个老家来看过我,不凑巧,我外出有事,没有见到。我和王个老是通过沙宗炳结识的,他们都是南通人。我和沙宗炳是交通部同事。

 

我和叶浅予是抗战时在重庆结识的,他画“王先生”漫画,画得好,画中国画是后来的事,叶浅予是抗战画家。

 

民国十五年,刘海粟来南京美专讲过两堂课,我听过,所以我喊他“老师”。

 

抗战前,我常去屯溪、歙县,我和汪采白很熟,他是黄宾虹的亲戚,我和他常去黄山写生,写卧龙松,我在黄山前后住过好几年时间。抗战时,我的父母、小孩子就安顿在歙县,我只身去重庆的。抗战中,我取道去过歙县,抗战胜利后,我又去过歙县,去歙县,就上黄山写生。

 

在交通部部时,朱家骅是部长,张道藩是次长,经常下午去夫子庙打网球,都要把我拉去,我那时爱体育运动,喜欢打网球,也喜欢打乒乓球,我现在还能画画,身体还没毛病,得力于年轻时的体育运动。“文革”时,我无事可做,每天早上五点钟蹬着自行车骑到中山陵,爬上三百多级台阶,玩一会,再骑回来,一是呼吸新鲜空气,二是锻炼身体,身体是画画的本钱。在交通部时,我和沙孟海认识,交往不多。

 

在交通部时,我起草过《邮政会计大纲》和《邮政审计大纲》,《邮政法》中的邮政通信费用结算一部份是我搞的,我那时是成本会计师,那是我职能范围中的事情。我中文基础还可以,古文也说得过去。英文是因为中英庚款中一块与交通部有关,逼着我学的。不懂英文无法与英国人交涉。因为过去的邮税制度是英国人搞的。大概我那两部大纲写得还不错,立老(陈立夫)、果老(陈果夫)看了后很喜欢。那时,我才二十五岁。没多久,我任全国电信会计总监。我的孩子小时候,经常跑到陈立夫家玩。

 

杜月笙在重庆搞万字会,也叫“抗战赈济委员会”,经别人介绍后与他相识,他叫我到他那里去画画,顺便搞搞账。这样我就离开交通部,在那里干了10个月左右。杜老抗战是出过钱的,大概有两千万块,有一部份是我经手为他办的。抗战时,人心浮躁,不知结果如何,重庆那里风气不太好,到处是官僚,我不太适应那种环境,不善于交际,我还想读读书,画画写字。因此换过好几个部门都做过。只要我干的不舒心,我就离开了。有些人很俗套,我不愿和他们交往,后来又回了交通部。

 

画品即人品,人很俗,画出的东西不会高雅,人很市侩,画出的东西不能超逸。不读万卷书,书卷气从何而来。财迷心窍,心浮气躁,不知从何处下笔,画中处处流露铜臭味,明眼人一见便知。古来能传到今天的大画家,都是人品高尚之士,所以格调高。

 


做人要老实,画画可不能老实,不妨调皮些,有时候要象个小孩子,那样画出来的画才能有天趣。


 

的画,松石、禽兽是石炽君教的,花卉、草虫是黄学明教的,牡丹、芍药是梁公约教的,时称“梁芍药”,菊花是谢公展教的,枇杷是马万里教的,山水是萧俊贤教的。我和他们都不同,通过长期写生把他们都变了,不写生就不能了解各种羽毛、花卉、树木的组织结构关系,只能照抄书。法是采用古人的,表现形式是现代的。我是发展了中国画传统的,我的画能传,我很自信。我的画是简到极致的,再简就很难了。学画的人,千万不要学我,要学古人,向他们取法。

 

有人说任伯年的画有市井气,这话讲得不对,他要靠卖画吃饭,想让人看懂。但他的格调是高雅的,无所不能,以他的手段,近代没有人能超过他,他是一个天才,人又很勤奋,可惜书读的少了,我学过他的画,是深深体会到这一点的。一张画让人能读懂是好事,但必须要情趣高雅,所以胜人一筹。让人读不懂,那是故弄玄虚,瞎蒙人,这种人近妖术,象算命先生,瞎子能画画吗?奇谈怪论。

 

白石老人,把很多民俗题材融入画内,这在当时是很大胆的,也是极其聪明的,这样他的画路拓宽了,同时发展了前人。他是文人画家,画的格调是文人画性质。

 

傅抱石是极度聪明的,不管他采用什么绘画手段,他搞出的山水画,是现代的,区别于古人。他对用笔是很讲究的,天赋高,又有才情,学他的人,只见皮毛未见精神。要知道,傅抱石篆书写得好,又会刻图章,所以章法往往有出奇之处。这是学他的人所不能具备的。我和他交往过,人很霸气,好饮酒。画却不霸悍,很有静气。亦可称一奇。

 

凤先生格调高古,画人物奇伟多姿,赵良翰出其门。赵良翰是我的好友,有“赵鸡子、赵鸭子”之美誉,师法张书旂,造型十分准确,赋色清新典丽,可惜早逝,使我痛失良师益友。王羲之说:“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有人对我说:“你是东方的毕加索”,我听后哈哈大笑,毕加索是世界大画家,我是平民百姓,怎么好比呢?我只是业余玩玩的,连画院都不要我这样的人。纯粹出于个人爱好,消磨时光,我那一套都是胡来的,居然有人那么推崇,真有意思。

 

画画是情感的流露,肚子里要有,才能流得出来。不要做作,不想画的题材,即使别人点了题,也不能画。精神不专注,是画不好的。

 

要多读书,读什么书呢?诗文词赋。这些东西有助于启发人的想象力,画好后有时要题识,不能用大白话,那样趣味就不浓了。有诗文词赋的基础,随便凑上几句,格调就不一样了,所谓画外之功,就是指这些。有些画画的人题识语言不通,颠三倒四,也学着文人的样子,活受罪。肚子里没有,还题什么呢?索性不题,那样画面还干净一点。一张好画,一只苍蝇歇在上面都不允许,何况浪费那么多墨点。不知道这一点,就不具备这种修养,画就画不好。

 

水墨为上。我在美专时画过水彩,老师是薛珍,色彩都学过。我年轻时画的东西是敷色的,还用过粉。后来看了一些敷粉的画,几十年后色彩暗然,反而缺少神彩,以至于我索性以水墨为主。八大、石涛的画以水墨为主,几百年后依然神完气足,我是受到他们启发的。一张好画,不是呈一时之能,要想站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唯有水墨能达到。

 

我的画大部份都散落在民间了,我很高兴。一个画画的人,不能一天不画,画了干什么呢?不能天天开展览会。我晚年生活有了基本保障,钱财对我已没有什么用了,生带不来,死带不去,有了钱反而累赘。我是在为人民服务,这些画流落在民间,虽然迫不得已,反而是好事,只有人民群众能将它们世代相传。我的画能传。

 

画大写意要敢于留白,计白当黑,要有虚实轻重,宁可简些,不可太繁锁,我是做会计审计工作的,有钱要会花,花光为止。在画画中我是作减法的,画画要敢于减,要减到零,画面太满了,容易闭塞,搞不好就象被面子。

 

我的画是文人大写意画,这种画现在不讨喜,很多人喜欢敷色艳丽的,那不奇怪,媚俗的人多嘛,难道没有人喜欢,我就不画啦?他们画他们的,我画我的,井水不犯河水。

 

有些画画的人自视很高,耍小聪明。小聪明可以耍一时,耍不了一世,现在耍多了,他到晚年怎么画,不能一直那个样子吧?本钱用光了,利钱那里来?还是要有真本领的,手上功夫要过硬。

 

画画要变,不是嘴上说说的,变是自然的过程,也是积累的过程,要有功力,这是本钱。年轻人脑子动得快,画得也快。年纪大的人脑子迟钝了,画得就慢了。快有快的味,慢有慢的味,这就是变,今天像张三,明天像李四,六神无主,那能算变吗?

 

我画画学过很多人,这是一个过程,我有很多好老师,我最早是画吴昌硕、任伯年一路的,也学过陆廉夫、赵之谦,学过郑板桥、李复堂、李方膺等人。后来看了八大、石涛的画,心中有契合,就特别喜欢这一路的。包括徐青藤、陈白阳,乃至苏东坡都有契合。在我的画中好像都有他们的影子,但又和他们不同,取他们的法,为我所用。我的画有自己特色,和他们的画对照一下就知道了。

 

画画一道,我什么都能玩两下,山水、人物、花鸟,工笔的、写意的我都玩过。但玩来玩去,还是梅、兰、竹、菊过瘾,光是菊花我就画过上百种,都是从写生中来的,不是抄画谱,画谱中也没有。

 

 “文革”的时候,外面搞武斗,我关起门来画画,没有钱买纸,就在砖上练。早上四点多钟就起床练了。在砖头上用清水写篆、隶,画梅、兰、竹、菊。

 

竹竿里5号原来有个院子,种了很多花卉树木,枇杷有碗口粗,石榴差不多也有小碗口粗,我没有事就搬张藤椅,坐在那里看,看得入了神,我就到我那个小披子里面去画,一画很多张,体会他们的神态。画画不观察是不行的。还要会提炼,否则就画成标本了。

 

过去的秦淮河水比现在清澈干净,现在都成了阴沟了。五、六十年代,我经常在郭子桥边上写生鸡、鸭,那时秦淮河里有人放鸭子。河边上的人家有养鸡的,有时一写几个钟头,连吃饭都忘了,这恐怕也是专注吧。

 

身体是躯壳,画画是我的生命,有时睡觉做梦都想着画画,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五、六十年代,虽然我被单位除名,没有工作,但吃饭还是不成问题的。荣宝斋、南京书画社、中央商场、太平商场、还有苏州的一些工艺品商店,都代卖过我的画。有一段时间邮递员天天喊我盖图章、领稿费,汇款单有时一、二块钱,还有多一点的。那时生活标准低,物价不太贵。除了吃饭、穿衣,还有余钱买笔墨纸,画画是开销很大的。到了1961年以后,形势变了,稿费也没有了,我的生活成了问题。仅靠我爱人的工资收入,只能免强糊饱一家人的肚子。没有余钱再购纸、墨,废报纸,道林纸,我都用来练习。“文革”时,画画是封、资、修,是香花、毒草,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我的画更没有人买了。那时正值壮年,又是计划供应,油水没得,常常肚子里饿得咕咕叫。我是经历了这种痛苦磨练出来的。经历过这种痛苦的人,还能再计较名利得失吗?一九七七年得过一场脑血栓,命都是拣回来的,有了这些经历,我脑子也淡忘了许多,很多事我都不去想了,也记不得了。

 

五、六十年代的竹竿里5号,胡小石、高二适、萧娴、高曰秋他们都经常来串门,那时到我家里来的人很多。胡小石死的早。“文革”后,大家走动的少了,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行动不方便,加上我生了那场病后,脑子不比从前灵活了。现在就是赵良翰、张金沙他们经常和我在一起玩玩。他们人好,都不是算计人的人,比有些人强多了。别看我糊涂,有些事我是看得很清楚。心出家嘛,还能管那许多,能丢掉的就丢掉,六根清净。

 

中国画造形方法和西洋画不一样,西洋画注重写实。中国画在写生过程中就要会取舍,赏心只在一两枝,而且全部是用线条来解决,了了几笔,就要把对象的神态刻画出来,如果照着房子画房子,照着树画树,那和照像机又有什么不同,也就毫无中国画的趣味了。大写意更要简,那是高度概括、提炼,是最讲法度的,不是随便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中国画有自己的规律,用西洋画掺进去,搞不好就不伦不类,象个大花脸。

 

我年轻时画过素描,学校搞的是新式教育,有这门课,学会无坏处。但画中国画的,还是画线描为好,那也是一种造型手段。何必硬要用素描石膏像代替真景物呢。中国画的虚景,有风吹草动的感觉,用素描是搞不出来的,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信笔挥来,不计得失。

 

游戏数笔,颇觉惬意。

 

兰竹之事,自古文人多能之。

 

画石如画重,让人抬不动。雀性烈,点雀如坠雪。

 

画兰要羞答答,要有处女美,那叫空谷怀佳人。

 

画松要气魄大,要古厚,从画松中可以见到人的胸襟。

 

画月季要有少妇美,没结过婚的人是体会不到,丰胸红晕要如新妇乳房,自然饱满动人,产生韵致。

 

画藤重本,枝叶藤花居其次,十三峰老人于此最有会心。藤本要富有弹性,交错有度,完全是隶书、草书线条,这样才能厚重而灵动。有的人只能画花和叶,密密麻麻,藤本软塌塌,还要歇上几只雀子,画面看起来漂亮,蒙外行,其实对画藤一窍不通,是外道。古人说“草书原是藤一束”,草书是具有大法度的,多顿一下可能就是错字,画藤如草书,更是法度森严。无法而法,不是无法度,而是更高次层的法度,是高度提炼,不能随便乱来的。

 

画梅要古,最忌俗,不可太湿,梅是开在冬天的花,季节里缺水。花朵是比较干的,最宜双钩白描。画红梅,敷色中少用一点水,画得太湿没有寒性,也就体现不出傲霜斗雪的精神,那是人格精神的象征。

 

宋朝华光和尚画梅用灯光照,画映在墙上的影子,后来产生了墨梅一派。画梅如此,画松竹何尝不可用此法。画红梅大概是晚清之后的事,因为西洋红这种颜色,红而厚重,很多人都爱用。很多古人画梅花,实际上画的是蜡梅花的造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恐怕指的是蜡梅,蜡梅本身不是梅,属于蔷薇科落叶灌木,花五出,香气似梅花而清香过于梅。因其象黄蜡做成,人称蜡梅,又其开花最先,在腊月里,也有人称腊梅。蜡梅先叶后花,开花时还有残叶。红、白梅先花后叶,画这两种梅要有所区别。

 

画树木花卉、月色灯光映在墙上、地下的影子,看起来是虚景,是幻觉。其实那也是一种存在,是有真精神的,所谓画道禅意就是这个意思。

 

画石要敢于寓意,风云、虎豹,尽在其中。纯粹画那些不动的死石头又有什么趣味呢?画石头要牛鬼蛇神、妖魔鬼怪一齐上,那才够味道。

 

山水画,树石而已,皴擦点染多来几遍,还可以修修补补。画大写意花鸟,那是真刀真枪,多一笔不行,少一笔也不行,要恰到好处,那是书法,写一个字哪能随随便便多一笔少一笔的呢?搞不好连小学都毕不了业。

 

画大写意花鸟的人,画山水不成问题,而且都可以用写来完成。花鸟画是山水画中衍生出来的,但发展的比山水画好,画山水的人,画好大写意花鸟的恐怕没有几个人。如果我说的夸大其辞,大家都不妨试着搞搞看。大写意花鸟画家通常都有七十二般武艺。近代的大家都是以画大写意花鸟画为主的,吴昌硕、陈师曾、齐白石、潘天寿等人,都是如此,而且他们都能画山水,即使山水画,也足可称大家。因为他们的书法都很高妙,他们都是写出来的,还用那么多皴擦点染的烦锁吗?

 

大写意花鸟画里本身就有树石,山水画里哪能有那么多花鸟呢?所以画山水的人,不妨画一点大写意花鸟,里面的技法太多了。又岂是斧劈、披麻那几种?玩来玩去,就是那点东西。光梅、兰、竹、菊就有几千种,种种都有不同的表现法,这并非看不起山水画家,多学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呢?可以完善一点嘛。当然,花鸟画家也要会画山水,得其中的内涵韵味。

 

古代的画家是山水、花鸟、人物、牛马、走兽都画的,赵子昂、倪云林,沈石田、八大、石涛等都是全能的。过去是寄情笔墨,俯拾皆是,没有现在分的这么细。分的太细,容易得偏食症,喜欢吃肉,不想吃青菜罗卜,营养怎么能丰富起来。一个画画的要有全面的修养,即使不画某一题材,也要懂欣赏,会读,会欣赏,能读懂,本身就是学习和提高,眼光也会开阔,有很高的眼光,也不是一件简单说说的事情啊。

 

书画这门艺术是客观公正的,字画一挂上墙,不论你地位多高,自动排队。地位高写不好,画不好,还是排在后面的。地位是暂时的,人总是要死的,艺术是永存的,欺骗不了人民。 

 

一个想画画的人,起码要具备三个条件:一要读书,读万卷书,先器识而后艺术。二要有闲、有时间,临摹写生都要花时间。三要有钱,笔墨纸砚,车载船行都需要钱,你要去五岳名山写生,总不能空着肚子,空着手跑步去吧,山还没有看着,人先饿死了。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惟有如此,万里之行,始于足下可矣。

 

执笔要紧一点,握紧了可以长劲,日久天长,背上的力量就运到指头来了,这和气功很相似。

 

写字画画不要太刻意中锋、侧锋,初学时要讲究中锋用笔,侧锋可以取势。中侧锋都要会用,然后中锋为主。有的线条不用中锋,力气不贯,入不了纸背。要好在笔能拎得起,笔锋能站得住。画大写意,八面生锋。

 

横冲直撞,没有气魄哪能行,胆子要放开来。

 

现在许多画画的人只注重形式美,以为笔墨技法是次要的东西。要知道,笔墨技法的作用是千万忽视不得的,没有精湛的笔墨技法,又怎么能表现出形式美?“气韵生动”不是一句空话,是有具体内容的。笔墨技法和章法结构都很重要,还要有思想,有真感情,都是不能谁主谁次的。

 

林散之草书写的好,在空灵。初看好象很柔,实则极刚,力量都内敛了。他的草书在似与不似之间,如雾里看花,具有朦胧美,是通禅义的。他跟黄宾老画过山水,书法有画意,是大写意,外行是体会不到的。林老的草书贵在天趣,稍有一点功利心的人,是无法达到那种境界的。

 

傲骨天成,惯与西风战。

 

有些人谈起艺术头头是道,这个碑,那个帖,如数家珍。这家法那家法,好像全会,可一看写出画出的东西,就是没有他们讲得那个味,都还给教他们的老师了,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口是心非,这种人不能和他们打交道。

 

天趣是自然流露的,肚子里要有货,手上功夫要过硬,笔墨这个东西最容不得假,一到纸上就露馅。如果没有本钱,硬要去表现什么天趣,那是刻意做作,天趣是做不出来的。小孩子都会随便涂两笔,看起来很有天趣,但那不具备法度、也没有笔墨情趣,更谈不上主观感受。如果小孩子画画具备这些条件,那是超天才,谁也超不过他。

 

有法、无法、有我法,法法相生,生出最高的法,所以艺无止境。不然,就老是停留在那里打转转,最后钻进死胡同。

 

我是不太讲究门派观念的,吃得就是百家饭。别人的东西画得好,有可取之处,我喜欢,别人画的东西不够味,不是取法,我也不说不喜欢。因为人的天份有高下,我不喜欢,别人未必不喜欢。十根指头伸出来有长短,你能说不要那根指头吗?力求十根手指长得完美一点,哪是最好的愿望。

 

真、善、美是和谐的统一。是做人的准则,做事的准则,也是画画的准则。唯有真,才会有善和美。做人做事太假,画也不会真,哪里还有什么美可言。

 

人淡如菊,陶谢之诗所以高出诸家,在意真而味淡,自然平和,如见其人。

 

人不能整天斗来斗去,今天他搞你,明天你搞他,了无终日,哪里还有精力读书、做学问?不能把官场上的习气用在画画上来,那样为人所不耻。

 

画小画要有大画的气魄,画大画要有小画的趣味。三寸之范围,要有万里之胸怀,寻丈之巨幅,要能尽收眼底。

 

画画的人要有胸襟,心胸开阔意趣才能远。我画了一辈子画,得出的结论就是“糊涂”。

 

过去画画的人都读《芥子园画谱》,可惜印得不好,显不出浓淡干湿,不经老师指点,还一直学它,会误事的。

 

我学任伯年,仅八哥我就画过几百张草稿,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刻画它们的神情,有些姿态写生是抓不到的,完全靠意会。初学力求结构准确,掌握好之后,随心所欲,万变不离其宗。再合以其它法,成自家面目。

 

不似之似,是似而非,说说简单,做好不容易。先要胸有成竹,然后目无一竹。看则画花鸟树木,实则是画人性善恶。

 

画画不要只看到眼前一张纸,纸外面才是真世界。是要由里面的实象延伸到外面的幻象中去。

 

我那本小册子里的画(指出版的画册),在当时是最新的花鸟画风格,那种表现手法是民族特色,解放前是没有的。如果有人不相信,可以和那个时期的东西比一比。郑振铎是有大眼光的,据他在回信中对我说,那本小册子的出版是周总理特批的,因为牵涉着向国际发行。在新加坡销售时,我在新加坡的学生来信告诉我,那些出版物被当局查封了,罪名是“用书画贩卖共产主义”,真可笑,他们哪里知道,我过去参加的是国民党,搞的是资本主义。是新中国、毛主席和共产党救了我的命,使我懂得了为人民服务。

 

物我两忘有个过程,年轻时容易有名利心,年轻人心强好胜,不足为怪。忘乎所以,不知自己处在什么位置,那叫狂妄自大。非要经历大苦大难,才能体会到人间的真情,自己就感到渺小了。能看到这一点就好办多了,物我都能全部抛掉,所以,物我两忘很难。

 

画家的眼睛要象显微镜,不要象照相机。只有发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才能炼出火眼金睛。其实这些东西都在你身边,要你去发现。

 

画家要有过滤器的本事,把一大堆陈言碎语都筛掉,精炼到只用一个字就能表达意思,以至于达到无一字也能表达意思,哪才叫简,这是心灵中的契合。

 

我画画没有什么固定的程式,无处不能下笔,情绪一上来,三下五除二,信笔由之,胡来噢。

 

有人说我有时画的竹子象鸡毛掸子,也算识货,那是用来掸去人们心里的杂念和灰尘的。岂止是这些,还有长枪、短剑,斩断是非根。这叫借物喻物。

 

我有时画的翎毛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取拟人法。

 

现在画画的人采用的手法可谓五花八门,听说还有用牛奶、洗衣粉搞得泼泼洒洒,也算是别出心裁,那是黔驴技穷。中国画的生命力在于笔墨,除了笔墨,还是笔墨。

 

齐白石说“意足何必颜色似”,色彩很重要,大红大绿照配,但不是照搬自然色彩,而是要画出心中的色彩。

 

墨分五色,水墨中也有大红大绿,要靠读者去体会。

 

我画梅、兰、竹、菊,没有一幅是相同的,心境不同,效果也不同,看起来大同小异,实际上各有姿致。

 

真正的艺术,不能重复,也重复不了。一张底片可洗出无数张相同的照片,那是化学反应,是工艺技术。上升为艺术,只能有一,不能有二。

 

民国时候出过一部《南画大成》,我青年时看过,晚年再也没有看过,因其大部份是只重形式,表现得是小趣味,陈陈相因,所以缺乏生机,现在还在我的破箱子里,扔了又可惜,放进故纸堆了。

 

画画要有生机,生机勃勃,是生命力的旺盛。生的痛快,死的干脆。

 

唐宋八大家的古文要读,文词优美,寓意深刻,还可以看看《汉书》、《史记》、《左传》、《论语》,这些书我都读过的,“文革”中害怕,一把火烧了。

 

梅、兰、竹、菊是末科,最显本领,学会它,画什么也不难。现在有些人不能体会这一点,连基本的线条还没掌握,就玩大写意。结果舍本求末,位置颠倒,既缺乏形式,又没有内涵。

 

功力具备了,画的又准,再画不好,就是修养的问题。书到用时方恨少,回过头再来啃书,只能救一时之急。所以要先读好书,师古人之心迹。画文人画的,要先学会文人具有的本领,再学会画家具有的本领,格调自会不同凡响。

 

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媚、俗、恶、丑绝不能入眼。不要跟现代人学,现代人那几下子都是从古人那里来的。择善而从,直接向古人中好的学。凡是现代人画的,古代人都画过,所有的方法古人都用尽了,惟有最合法的生存下来,不要管它有名无名,能传万代的东西就是精华,那是历史的选择,是经过过滤的。宁取精华,不取糟粕。

 

八大在清初就名满天下,石涛没有他的名气大,两人都画得好,历史不偏不倚,都选择了。所以说,真正的历史还是由人民来写。

 

历史上有很多画家曾显赫一时,过了若干年,就被人们遗忘了。而有很多地位卑下、声名不显的,却在画史上占了位置,反而被人们牢记,这种现象不能不引起画家们的深思,是做历史的过客,还是做历史的传人,是要有选择的。

 

我被开除公职以后,居家赋闲,看报写字作画,追求思想进步,因为家中经济困难,生活维艰,就从事投稿工作,向出版社、文艺杂志、报纸投稿。为各地搪瓷厂、印刷厂、手帕厂等设计画稿(都是民用品)工作,是居民,所以我称自己是民间艺术设计的工人。


画梅要画瘦,瘦生寒。

画梅要画古,古生芳。

 


齐白石画虾,身子变化是好解决的,关键在六根须上,那是铁线篆,写得最生动。


张书旂有个雅号叫“白粉主义者”,在重庆时,我和他经常在一起画,后来他去了美国。现在看他的画,用粉的地方变黑了,粉中的铅,几十年后氧化了。现在有钛白粉,还是少用,尽量不用。调色用水可以化淡,也滋润,要学会长于用水。

 

现在有人好为人师,我看到过好几本画画教科书,都是抄来抄去,没有什么新鲜玩意,聪明人看了糊涂,庸人看了更庸,害人不浅。上面的技法不是出于心得。构图就是这个起式,那个起式,都是抄的。要知道,自然界中所有事物都是变化的,无固定程式。地上一只蚂蚁,爬到纸上,无论爬到哪里,只有一个小点,随着小点的运动,有无数种构图,哪一种不可采取呢?主要是学会取舍,章法讲得太死,只能教出平庸的人,是产生不出奇才来的。

 

我这个人从来不会溜须拍马屁,所以我的画保持了自己的本色。那一套我不会做吗?不能做,违背良心。我不去迎奉时尚,时尚是短期的,站不长,唯有真艺术才能永驻人间。

 

画画不能被时空、季节限制住,梅、兰、竹、菊可以合画在一幅里,称“四君子”。松、竹、梅画在一幅里叫“岁寒三友”,都是突破时空季节的,这是中国独有的艺术,都是体现精神寓意的。有很多东西,都不能考虑时空,只要具备美感,就将他们组合成画面。

 

什么叫中国画的取舍?视而不见,取最能体现精神的一块,删去冗繁啰嗦的一块。无中生有,依靠你的想象力来完善一幅作品。

 

不论画大画、小画,不能在乎笔的大小,破笔、烂笔都能用,要充分利用笔的弹性,把笔尖到笔根都用上。若中途换笔,一则烦琐,二则全幅断气,气息都断了,还有生机吗?所以要学会用一枝笔干到底,使笔意笔笔相连,气息处处畅通。




。。。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