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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述而第七》易解

 邈思遐想 2019-01-29

一、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qiè)比於我老彭。


老彭,先儒注說不一,或以為一人,或以為二人,或二說並存,然多數 主張為一人。老子為尹喜談容成氏所說五千文,證明述而不作,則老彭當為老子。


述而不作者,敘述前人之學,而不自己創作。信而好古,信古人之有道者,好古人之樸(pǔ)實(shí)者也,例如先進于禮樂,野人也。野不失其眞,故用之則從先進。竊比於我老彭者,自比於老彭。我老彭之我,示親切之義。老子但述容成氏之言,故孔子比之。

二、子曰:默而識(zhì)之,學而不厭(yàn),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此說求學脩(xiū)道之法。首將所學默記於心中。其次須知,學無止境,故須學不厭足。如此則非記問之學,故可以誨人。但非一誨而成,故須不倦。孔子是聖人,教人亦望其能成聖人,未至於成,則不能倦。默、學、誨三者,何有於我哉。


我生平不過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耳,此外亦何有於我哉。似為得之。


此章要義,在教人學道。默者寂也,識者明記也。寂然不動,而又明記不忘。此是孔子志於道之境界。心安於道而不移,即默即識。學也,誨也,皆不離道。全心在道而忘其我。故曰“何有於我哉。”

 


三、子曰:德之不脩,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德者,乃人所固有之明德。心初動(dònɡ)時,覺之,猶未失其明。不覺,妄動,則昧矣。昧則轉為凶德。故須脩之,使複其明。此即《禮記·大學》所云明明德。學是學術,必須講究。聞悉奧義,當遷(qiān)徙之,如義而行。不善是過,貴能改之。是吾憂也者,此勵(lì)學者之辭(cí),設使學者不脩不講不徙不改,乃教不成矣,聖人引以為憂。



四、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申申如也,正直自然。夭夭如也,和藹之貌。孔子閑居時,身心正定而安適,從容而自然。


申申如狀其躬之直,夭夭如狀其躬之稍俯也。此即申屈自然安適之意。



五、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mènɡ)見周公。

 

孔子衰老,不復夢見周公。明盛時夢見周公,欲行其道也。


孔子思念周公,欲行其道,故常夢見周公。後以東周日衰,自己亦已年老,乃不思周公矣,不思則不夢,故有此感歎(tàn)。



六、子曰:志於道,據(jù)於德,依於仁,游於藝(yì)。

 

此章書為儒學之總(zǒnɡ)綱(ɡānɡ),圓該中國文化之體(tǐ)相用。


志據依遊是孔子教人求學之方法。道德仁藝是孔子教人所求之實學。


道是體,德是相,皆是內在。仁藝是用,皆是外在。仁是用之總,喻如總根,半內半外。藝是用之別,喻如枝幹,純屬(shǔ)於外。


孔子學說以仁為本,由仁發藝,以藝護(hù)仁,仁藝相得,喻如根幹互滋。仁原于德,德原於道。道德非中人以下可解,然行仁藝,道德即在其中。如此由體達用,用不離體,中國文化之精神即在是焉。


志於道者。道即本心,亦即真心,寂照湛然。寂者不動,此是定力。照者光明,此是智慧。寂而照,照而寂,定智湛然,恒在本心。《禮記·中庸》云:“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天命,是天然而有之意。性是人人本有,故云天命之謂性。此即人之本性。率性,古注:“無為而安行曰性之”。無為,非由造作而來,即指本性而言。本性不動,故曰安。行是動念。行曰性之,即《孟子·盡心篇》所說:“堯舜性之也。”性之,即是率性之義,動念自然合乎本性。 率,循也。循性不變,即曰道,是謂性體。就循性不變(biàn)而言,道即是性,性即是道。志者,《說文》:“心之所之也。”心之所之,即守此道而不離也。守道不離,即是將心定之於道。亦即“默而識之”之意。


據於德者。不動謂之性,動則謂之心,此心正直,故曰德。眞心初動之時,動,起念頭。動義為業,亦名業相。僅有幾(jī)微之動相。不覺初動,接之再動,則有見相。見則昏,謂之昏德。昏即出現妄境。此在《起信論》,名為三細相。妄境出現以後,則有諸種(zhǒnɡ)粗相,然後煩擾不安矣。若能初動即覺,如已成聖人之孔子,一動即覺。覺而複明,是謂明德。明則滅昏除妄,即行有所得。《六書精蘊》:“直心為悳(dé)”,“行道而得於心為悳”。悳,即是德字。《中庸》“脩道之謂教”,道體本靜,動則省脩,故云脩道。《說文》:“據,杖持也。”德如杖,必須持之勿失。失持則傾,傾則失正。本性不動,動須省察脩持,脩不失正,是謂之得。所謂得,非指本性而言。本性無脩無得。脩是指德而言。即在一念初動時,即時覺之,覺則明而不昏。如此念念省脩,則德不昏,故稱明德。此即據於德。《禮記·大學》云:“在明明德”。“在明”二字即是《中庸》所說的脩道。“明德”一綱有四目,即格物、致知、誠意、正心。格物,性之初動也。致知,動則覺之也。誠意,覺而明也,明則誠也。正心,明後又須經常省脩,不令失正也。此是本有之真實知能,由明明德而得,須好學以培之。行仁,辦治國平天下事業,須有真知卓見,故須先培知能。


依於仁者。《說文》:“仁,親也,从人二。”《廣雅》:“竺、竹也。”《爾雅·釋訓》:“竺,厚也。”按二為加厚之象,从人二曰親,从竹二曰厚。《廣韻》“依、倚也”,倚者,因也。有因始有果。老子:“禍兮福之所倚。”由此所起之義。凡是對人親切加厚,即是依於仁。仁之意義簡說如此,究其作用,尚須行之有方。《雍也篇》孔子答覆子貢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孟子·梁惠王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禮記·大學》曰:“在親民。”《中庸》曰:“親親為大。”立人達人,皆是親民,親親,老老,幼幼,即能近取譬。是皆行仁之方法。《大學》“親民”一綱有四目,即脩身、齊(qí)家、治國、平天下。自天子至庶人,皆以脩身為本,由此推展齊家治國平天下。此是仁之事業,必須力行。


游於藝者。《韻(yùn)會》:“藝,才能也。”,又“術也。”禮樂射禦(yù)書數六藝,以及百工技能,皆藝術也。《孟子》曰:“是乃仁術也。”矢人惟恐不傷人,函人惟恐傷人,故術不可不慎也。故一切藝術不離乎仁。《爾雅·釋言》:“泳,遊也。”《爾雅·釋水》:“潛(qián)行為泳。”潛行、遊水底也。按水底即深入沉潛之義。藝是行仁之工具。一切藝術技能,至為繁多。已成聖人,是智者,是不惑者,無所不知。學者未成聖人,必須博學,以資推行仁之事業。古語:“一事不知,儒者所恥。”以有惑而不知,故以為恥。知恥則必勇於學習一切藝能。


《中庸》云:“好學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此為知行三要。治國平天下,即是行道,須憑(pínɡ)智仁勇。無智仁勇,不能治國平天下。


《雍也篇》:子曰:“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上四所列曰博,而須約之以禮者,禮為道德仁義之後,又為六藝之首,道德仁義暨諸藝術,待禮而成。倫常、政治、軍備、祭祀、婚喪、教法,非禮皆亂(luàn)。《禮運篇》云:“故聖人之所以治人七情,脩十義,講信脩睦,尚辭讓,去爭奪(duó),舍禮何以治之。”故學道德仁藝,必自學禮始。學禮必以學習敦倫脩睦辭讓為根基。

 


七、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chánɡ)無誨焉。

 

孔子曰:有來求教者,自行束脩之禮,或高於束脩以上之禮者,吾未嘗不教誨之也。


束脩之解不一,皇疏申孔安國注,謂束脩為十束脯,是贄(zhì)禮之物之至輕者,以此明孔子教化有感必應者也。《後漢書·延篤傳》注引鄭玄《論語注》,謂年十五以上,能行束帶脩飾之禮者也。實則此兩義可以並存。見師之禮固須贄物,然出以恭敬之心,亦未嘗不可。人潔(jié)己以進,孔子即與其潔也。

 


八、子曰:不憤不啓(qǐ),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

 

孔子與人言,必待其人心憤憤,口悱悱,乃後啟發為之說也。如此則識思之深也。說則舉一隅以語之,其人不思其類(lèi),則不復重教之也。


此為聖人教學方法。憤是學者懣心求之而未悟,孔子乃為啟示之。悱是學者研究有得而未能說明,孔子乃為發明之,使其豁然貫通。若學者不憤不悱,孔子則不為啟發,以其無助于學者也。舉一隅以俟三反者,乃教學者比類而推知其餘也。


皇《疏》:“隅,角也。如屋有四角,已示之一角,餘三角從類可知。若此人不能以類反識三角,則不復教示也。”

 


九、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

 

喪者哀戚,飽食於其側,是無惻隱之心也。


孔子助葬時也。為應執事,故必食也。必有哀色,故不飽也。


孔子助喪家執事,或鄰家有喪事,皆食之不飽,此孔子同情喪家之哀戚也。



十、子於是日哭,則不歌。

 

哭,謂弔(diào)哭。一日之內,餘哀未忘,自不能歌也。孔子是日為弔親友之喪,或為其他哀痛之事而哭者,是日則不歌。孔子好樂,歌是樂詞。是日不但不奏樂,亦不唱歌。餘哀未盡(jìn)。是誠心,是直心。



 

十一、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jù),好謀而成者也。

 

“用之”者,如有用我也。“行”者,行其道也。“舍之”者,舍是捨棄(qì),不為世用,道不行也。


用之則行,道行得通則行。舍之則藏,道行不通則藏。行藏無非為道。此惟孔子與顏子能然。


子路勇於行,且長於軍事,故問孔子,若行三軍,則與誰俱。


孔子即示以領軍之道。首言暴虎馮河,雖死而無悔者,吾不許可也。“暴虎馮河”是成語,暴虎是徒手搏虎,馮河是徒步渡河。次言必須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懼則不輕敵,謀則操勝算,是故能我戰(zhàn)則克也。



十二、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可求,不可求,以道為準(zhǔn)。富而可求也者,假使合乎道,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富如不可求,乃不合乎道,則唯從吾所好,而不求也。


孟子言,非其道,一簞食不可受於人,如以道,則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為泰,正與此章之恉相發明。


富貴不可求而得者也,當脩德以得之。是以經文富字含貴字而言。



十三、子之所慎:齊(zhāi)、戰、疾。

 

此三者人所不能慎,而夫子獨能慎之。


齊即齋戒,《禮記·祭統》曰:“及時將祭,君子乃齋。”人心有欲,散漫不齊,故將接神,先自寧靜,變食遷坐,以自齊潔也。時人漫神,故於齋不慎,而孔子慎之也。


戰者,《說文》:“戰,鬥也。”王道不侵人,但禦人之入侵,故不免于戰。慎戰,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也。《禮器》云:子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蓋得其道。此之謂也。


疾者疾病,最懼誤于庸醫,亂投藥石。《曲禮》云:“醫不三世,不服其藥。”



十四、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tú)為樂之至於斯也。

 

韶是舜王之樂,而齊有之者。陳,舜之後,韶樂在陳,春秋時,陳公子完奔齊,齊乃有韶。


《集解》:孔子在齊,聞習韶樂之美盛,故忽忘於肉味也。


《漢書·禮樂志》,不圖為樂之至於斯,美之甚也。以不圖句為美義。


竹氏《會箋》:“不知肉味,如發憤忘食,聖人好樂之至也。”


蔡節《論語集說》: “韶,舜樂也。三月,言其久也。舜之後為陳。自陳敬仲奔齊,其後久專齊政。至景公時,陳氏代齊之形已成矣。夫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蓋(ɡài)憂感之深也。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斯者指齊而言也。韶本揖遜之樂,今乃至於齊之國。其殆傷今思古。故發為此歎與。”傷今思古者,意為陳氏勢力日益發展,姜太公之齊將不保矣。又,舜有揖讓之德,而其後代之陳氏不知讓矣。


就經文說,不圖為樂之至於斯,是贊韶樂之美。其他各注亦可並存,以資參研。



十五、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

 

衛(wèi)靈(línɡ)公之世子蒯(kuǎi)聵(kuì),怨其母南子,涉嫌謀殺南子未遂,出奔。事在魯定公十四年。至魯哀公二年春,衛靈公薨,夫人南子稱君遺命立公子郢(yǐnɡ),郢辭之,謂有太孫輒在。衛人乃立聵之子輒為君。是年六月,晉臣趙鞅挾其宿怨,帥師納蒯聵于戚城,名送蒯聵回國,實則藉此入侵。戚為衛國之邑。見《公羊》哀公二年《傳》。魯哀公三年春,齊景公欲報晉怨,遣其臣國夏,與衛石曼姑,帥師圍戚。以拒蒯聵之歸(ɡuī)。此為蒯聵出奔回國,及輒繼位拒父之始末。後儒注疏,恆謂父子爭國,二者皆譏(jī)之。其實聵、輒皆是受人挾制而然。


孔子與諸弟子此時適在衛,頗受衛君輒之崇敬。冉有疑夫子有意助輒,然不敢逕問孔子,乃私問子貢:“夫子為衛君乎”?子貢亦不瞭解,遂入問孔子:“伯夷叔齊何人也”。孔子答曰:“古之賢人也”。伯夷、叔齊為殷季孤竹君之二子,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rànɡ)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逃之。國人立其中子。周武王伐紂,夷、齊叩馬而諫,後因恥食周粟,終於餓死。子貢又問,夷、齊有怨乎?怨者,意指伯夷怨父,叔齊怨兄也。孔子再答,二人皆是求其行仁者也,即已求仁得仁,又何怨焉。求仁得仁者,伯夷能順乎親,孝也。叔齊能恭其兄,弟也,孝弟乃仁之本,仁者天爵,國君人爵耳。伯夷叔齊兄弟讓國,孔子贊為求仁得仁。可知孔子講求相讓,而非相爭。子貢一聽(tīnɡ)了然,乃出告冉有曰,夫子不助輒也。


《集解》:“鄭玄曰,父子爭國,惡行也。孔子以伯夷叔齊為賢且仁,故知不助衛君,明也。”父子爭國,實由外力使然,聵輒父子未必皆有惡行。如果聵輒父不父子不子,孔子何以不去衛耶。不去衛,而又不助衛君,為衛國計,息爭免禍而已。



十六、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孔子飯則粗食、飲水,眠則曲其臂而枕之。窮(qiónɡ)雖如是,而樂亦在其中。樂者樂其道也。《中庸》云:“率性之謂道。”有道,無所不樂。朝聞道,夕死猶可,何況貧窮。不義而富且貴,即是不以其道而得富貴。無道而富貴,他人雖感欣幸,孔子視如浮雲而已。


富貴而不以義者,於我如浮雲,浮雲在天,非自己所有。自己所有,唯是本有之道。浮雲聚散無常,猶如不義之富貴聚散俄頃。



十七、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

 

句讀,若以五字為一讀,十字又為一讀,以為加我數年之補充語。以所加者或五年,或十年,以是學易,可以無大過矣。不限在五十之年學易。


《易》之為書,廣大悉備,以言學道,要在始於悔過,終於無過。人不學《易》,雖有過而不知。孔子志于道,讀《易》韋編三絕,至老猶曰加年以學,且不自無過,故曰可以無大過。夫有過不自無,故能至於無,此聖人所以為聖人也。



十八、子所雅言,詩執禮,皆雅言也。

 

孔子所用雅言,是在誦讀或教授《詩》、《書》、執禮之時。《詩》、《書》、執禮皆是雅言也。


孔曰,雅言正言也。讀先王典法,必正言其音,然後義全,故不可有所諱也。禮不誦,故言執也。”


夫子生長於魯,不能不魯語。惟誦詩、讀書、執禮,必正言其音。”夫子凡讀《易》及《詩》、《書》、執禮,皆用雅言,然後辭義明達。後世人作詩用官韻,又居官臨民,必說官話,即雅言矣。”


言語有地方之殊,有時代之異(yì),《詩》、《書》等五經皆先王典法,讀音解義不能隨時隨地變遷,故讀《詩》、《書》,宣禮儀,皆以雅言,不用土音,務須正言其本音,音正然後義全,縱遇君親師長之名,亦不可諱(huì) 。民族之統一,文化之保存發揚,皆賴乎是。居今之世,論雅言者,必學文言,使無文言,則無雅言矣。



十九、葉(shè)公問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葉公,名諸梁,楚大夫,食采于葉,僭稱公。不對者,未知所以答也。


葉公問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對。事後孔子知之,乃自述為人云云,以語子路。



二十、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言此者勉勸(quàn)人於學也。


知之,謂知事理也。孔子謙以同物,故曰,我有所知,非生而自然知之者也。我既不生知,而今有所知者,由我所好古人之道,疾速以求知之也。敏,疾速也。


孔子在當時已有聖人之名,如《子罕篇》太宰問于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聖人生而知之者,然非不學,如問禮於老聃(dān),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等,皆好古敏以求之也。今世縱有生知之者,亦須勤學新事物,何況非生知之者,不學可乎。



 

二十一、子不語:怪、力、亂、神。

 

怪,怪異也。力,謂若奡(ào)蕩舟,烏獲(huò)舉千鈞之屬也。亂,謂臣弑君,子弑父也。神,謂鬼神之事也。或無益於教化也,或所不忍言也。


語與言有分別。語者對語,言者自言。孔子著作,非不言亂事等,如臣弑其君,子弑其父,《易》、《文言》,《春秋》皆有之。此不語者,設有人問此等事,孔子不為解釋,免其習為惡事也。或亦有語者,如劉氏《正義》所引書傳言,夫子辨木石水土諸怪,及防風氏骨節專車之屬,皆是因人之問而答之。然此所答,當為研究博物而然。



二十二、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言我三人行,本無賢愚。擇善從之。不善改之。故無常師。


“行”為言行之行,三人之言行本無賢愚,其有善不善者,皆隨事所見,擇善而從之改之,非謂一人善,一人不善也。



二十三、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túi)其如予何。

 

孔子至宋,與諸弟子演禮大樹下。宋桓公後代司馬向魋,向是桓公之族,故亦稱桓魋,其人甚惡,欲殺孔子,已拔其樹。諸弟子欲抵抗,孔子不許,乃離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遂為是語。事見《史記·孔子世家》。《孟子·萬章篇》,孟子亦云:“孔子微服而過宋。”變更衣服,即得脫險。


天生德於予者,謂授我以聖性也。合德天地,吉而無不利,故曰其如予何也。


聖人處變,既知自有其德而無憂,然又微服以過。權(quán) 變之道,陰(yīn)陽不測,神而通之。非賢人以下可與知也。



二十四、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二三子,謂諸弟子。聖人智廣道深,弟子學之不能及,以為有所隱匿。故解之也。我所為無不與爾共之者,是丘之心也。


聖人之智愈廣博,而愈無處不在,道愈深微,而愈無時不顯,故不但無所隱秘,且所為者無不是指點二三子,故曰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


“吾無隱乎爾”者,孔子言語行為心意皆無隱藏。聖人之學明顯(xiǎn)而無秘密。誠心求之可也。然而,求之不誠者,其不誠之心亦無隱藏。《大學》:“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思之,思之。



二十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其典籍辭義謂之文。孝悌恭睦謂之行。為人臣則忠。與朋友交則信。此四者教之所先也。故以文發其蒙,行以積(jī)其德,忠以立其節,信以全其終也。


王伯厚《困學紀聞》,四教以文為先,自博而約,四科以文為後,自本而末。


此章或有錯簡,存疑可耳。先儒或以四教與先進篇四科對照,文謂文學,行謂德行,忠指政事,信是言語。勉從此解亦可。


二十六、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恆者斯可矣。亡(wú)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恆矣。

 

聖人君子善人,指當時天子諸侯而言。此言不得而見之者,乃言當世天子諸侯皆非聖人君子也。君子謂行善無怠之君也。善人即君子也。


亡而為有四句,“以無為有,將虛作盈,內實窮約,而外為奢泰,行既如此,難可名之為有常也。”



二十七、子釣而不綱,弋不射(shí)宿。

 

孔子釣魚時,只用一竿一鉤,不用綱繩多鉤。弋射時,只射飛鳥,不射棲(qī)宿之鳥。


古者貴禮不貴財,不欲必獲,故在天子諸侯則三驅(qū),在士則不綱不射宿。



二十八、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

 

時人有穿鑿(záo)妄作篇籍者,不知而妄自創作者,當時蓋有其人,孔子決不如此。


多聞多見者,如《孟子·滕文公篇》云:“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史事或見或聞,皆易失實,如非孔子之明,難免不有誣罔。


見聞之不足信者,因受耳目感官之限制,與夫好惡成見之影響(xiǎnɡ),使不得其實。是以必須多聞多見,求其近似。多見得其近似之實,乃可識之。多聞則似實猶恐不得,故須擇其善者而從之。擇其善者,隱惡揚善也。多聞多見之似知,次乎盡得其實之真知,故曰知之次也。知之次者,若為淑世牖(yǒu)民,述之可也。


 

二十九、互鄉(xiānɡ)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互鄉,鄉名也,其鄉人言語自專,不達時宜。而有童子來見孔子。門人怪孔子見也。


“子曰:與其近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教誨之道,與其進,不與其退。


春秋,列國進乎禮義者與之,退則因而貶之,亦此義也。唯何甚者,唯、語辭。夫子不為已甚,故云唯何甚也。已甚,是過當,或過分之義。


“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往,猶去也。人虛己自潔而來,當與其進之。亦何能保其去後之行也。


孔子有教無類,門人或以教不得其人,不免徒勞,甚或濟其為惡,故惑之。孔子則只注重其人當前求進之誠心,故許其潔己以進。至其受教以後,是否故態復萌,則不能保證。否則世間可教之人無乃太少乎。



三十、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仁不在遠,欲仁,此仁即至。《中庸》引詩《豳(bīn)風·伐柯篇》:“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可喻此義。


此孔氏頓門也。欲即是仁,非欲外更有仁。欲即是至,非欲外更有至。當體而空,觸事成覺,非頓門而何。


頓乃對漸而言,儒學亦有頓漸之說。《中庸》云:“人一能之,己百之。”人一能之者頓也,己百之者漸也。顏淵聞夫子之言,不違如愚,即是頓。頓指悟道而言,漸指脩道而言。頓悟之後,必須漸脩。頓悟如眼,張眼即見遠處。漸脩如足,須一步一步而行。


欲學聖人,必須去盡貪欲情欲。然而,欲如利器,用在乎人。欲仁仁至,欲色色至。色至則無道,仁至則有道。




三十一、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dǎnɡ),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魯昭公是周公之後,吳是泰伯之後,泰伯是周公伯祖,昭公與吳俱為同姓,依周禮不能通婚,而昭公娶吳女為夫人。


孔子至陳國,陳國之司敗,位如司寇之官,問孔子,魯昭公知禮乎。孔子答曰知禮。司敗不敢再問,俟孔子退,揖孔子弟子巫馬期,而使進之,曰,吾聞君子不私相阿黨,然而君子亦黨乎,魯昭公娶於吳,為諱娶同姓女,不稱吳姬,只稱謂吳孟子,如曰魯君知禮,則誰不知禮耶。巫馬期以此語告孔子。孔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昭公娶同姓女,顯然背禮,孔子言其知禮者。“諱國惡,禮也。”“善則稱君,過則稱己。”孔子為昭公受過,此為守禮也。幸者,若使司敗無譏,則千載之後,遂承信我言,用昭公所行為知禮,則禮亂之事從我而始。今得司敗見非,而我受以為過,則後人不謬(miù),故我所以為幸也。



三十二、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之。

 

古時宴客,有歌有和,禮也。孔子與客人歌,若見歌之善者,必請客人再歌一次,然後自己和之。聖人虛心學習,於此可見一斑。古人和詩,亦是禮,今人不會詩,令人和之,則失禮矣。



三十三、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

 

文是文章典故,莫是勉強之義。孔子謙曰,論及文章典故,吾勉強猶如他人,若言所為之事皆合君子之道,則吾未能也。


三十四、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

 

孔子謙曰:至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承當,然而,學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如是而已。公西華曰:不厭不倦,正唯我等弟子學之不能得也。


孔子是至聖,然不但不敢自名聖人仁者,甚至君子之名亦不自許,謙德如此,所以能為至聖。



三十五、子疾病,子路請禱(dǎo)。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于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禱久矣。

 

疾病,是重病。請禱,意思是向鬼神禱告請求。有諸,言有此禱請於鬼神之事乎。 “讄(lěi)曰,禱爾于上下神祇”,誄(lěi)讄二字音同而義不同。誄是累舉死者生前的事跡,以定其諡(shì)號。讄者是為活人累敍功德,求福免災。此處誄字應當作讄字,現在不妨把誄當作讄的同音假借字。禱爾于上下神祇,是子路所舉的成語。


孔子病得很重,子路禱告鬼神,請求保佑孔子病癒。後來孔子病好轉了,聽說病中子路為他祈禱,就問:“有禱請於鬼神這回事嗎?”子路對答:“有這回事”,隨又補充說:讄辭說,“向天地神祇祈禱”。孔子便說:“何能等到病時,我自己很久就在祈禱了”。


孔子平時言行純善,決不違背天地神明,事事如禱,所以說:“丘之禱久矣”。此是無日而不禱之意。既然平素就事事如禱,為甚麼還罹(lí)患重病呢?那就要歸於天命了。例如孔子問伯牛疾病時,歎說“命矣夫”。這章書無異是聖人提示祈禱的要義。



三十六、子曰:奢則不孫(xùn),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

 

奢則僭上,儉則不及禮耳。固,陋也。俱失之也,奢不如儉。


奢是奢侈。孫與遜音義相同,不遜就是不恭順。儉是節儉。固是鄙陋。


奢侈則不恭順,節儉則鄙陋,與其不恭順,還不如鄙陋好。


這是講禮,奢侈與節儉都不合乎中道。奢侈失之太過,節儉失之不及,但是奢侈不遜,便是傲氣陵人,後來必召禍患,節儉固陋遭人譏評而已,兩者比較起來,不遜過失大,固陋過失小。所以孔子主張寧願固陋。



三十七、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坦蕩蕩,是說君子的心境平坦廣大。長戚戚,多憂懼。


這章書是孔子辨別君子和小人兩種相反的心理。君子何以坦蕩蕩,小人何以長戚戚,君子不為名牽,不為利役,便俯仰無愧,便坦蕩自得。小人不為名牽,便為利役,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便是長戚戚。



三十八、子溫而厲(lì),威而不猛,恭而安。

 

普通人,溫與厲不能兼而有之,威又必然帶猛,恭敬便顯得拘束不安。孔子不然,望之儼(yǎn)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有威儀,但不兇猛。恭而有禮,但無拘束,一切安詳自適。這是記孔子德行自然顯露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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