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琴弦，有些梦永远也不要醒

人生像一件瓷器，粉碎了希望，人生就成了不能复原的碎瓷。

史铁生，我们都知道他的残疾，和他双腿瘫痪后日日逡巡于天坛公园，写下《我与天坛》，一鸣惊人。他于天地，草木，四季，人物的观察中，参透生命的意义。

生命晚期他由肾病转成尿毒症，59岁去世。他从来没有放弃对生命的思索，留下数卷文集，扣响人类的灵魂。

命运面前，他不是一个打了鸡血的战斗者，不是一个口称“放下”的逃避者。

他是一个思考者，痛苦提供了思考丰厚的养料。

尽管他受益匪浅，然而痛苦并不值得感激，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命运，烈火中得以重生。我们却要感激他，在炼狱中携带出思想的金砖，分给我们这些茫茫懵懵的芸芸众生。

例如他的病，朋友劝他不要执着，放下一切。好像我们在安慰极端痛苦的家人、朋友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做。

他反问：放下烦恼，也要放下责任吗？放下怨恨，也要放下爱愿吗？放下分别，美丑善恶也不分吗？

不执着读书，何人给天下人授业解惑？不执着农业，何物令天下人饱腹？不执着法规，天下何以太平久治。

执着，但是不要执迷，一旦迷，像财迷，官迷，便走向执着的异化、僵化、固步自封、知错不改。

史铁生早期的作品《命若琴弦》，被陈凯歌改编为电影《边走边唱》，这是陈导最好的电影作品之一。

经常会在一些文摘上读到这样一个故事：病危的女孩望着窗外最后一片绿叶，那是她生命的希望。对面的画家知道了，就每天画一片绿叶挂在枝头，直至女孩怀着甜美的希望去世。

希望，希望是什么？希望是苦涩年华中的梦幻巧克力，是命运不断的琴弦。

《命若琴弦》就是这样一篇小说，很短。

小说主角是一老一少两个瞎子，浪迹天涯，靠弹三弦琴和说书维生。

文章开始：方圆几百上千里的这片大山中，峰峦叠嶂，沟壑纵横，人烟稀疏，走一天才能见一片开阔地，有几个村落......

这不只是荒凉的景物描写。而是将说书人的希望，投掷在天地洪荒之中。人类从与自然相遇初始，一直伟大又渺小。

一天，老瞎子弹断了他人生中第一千根琴弦，兴奋极了。因为他的瞎子师父告诉他，弹断一千根琴弦，就可以凿开琴槽，里面有一张药方。

拿一千根琴弦当药引子，按药方到药铺抓药，就可以重见光明了。

这是老瞎子活一辈子的希望。

然而老瞎子拿着药方到药铺取药时，所有人告诉他，药方上一个字也没有。他才突然想起来，少年时他问师父为何没有重见光明，师父淡淡回答：我记错了，以为是八百根琴弦，其实是一千根。

老瞎子回来，告诉小瞎子：我记错了，以为是一千根琴弦，其实是一千二百根。

故事又回到最初的场景，好像命运的轮回和重复。

或者说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其实底色温暖。好像我们明知爱不能永恒，却把这个梦想一代一代传下去。我们明知有些目标不能企达，却更愿意聆听“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的激昂乐音。

希望，希望，人生像一件瓷器，粉碎了希望，人生就成了不能复原的碎瓷。

台湾作家黄春明，写了篇《小琪的那顶帽子》。

男孩王武雄喜欢上一个叫做小琪的女孩。他为她找贝壳，刻弥勒佛，逗她开心。

小琪头上总是紧扣著一顶帽子，王武雄非常好奇，终于趁小琪不注意，把帽子拿开，原来女孩的头顶有一大块疤痕，从此，小琪一去不返。

《命若琴弦》中的小瞎子，开始并不好好练琴，他和村里一个叫兰秀的女子偷偷好上了。兰秀可不喜欢听说书，她最喜欢的是听小瞎子的黑匣子，那里面有各种的曲子，还有好多新鲜事。

可是兰秀的家人怎会将女儿嫁给小瞎子，大雪封山，小瞎子要出去找他的兰秀，掉进深沟不能动弹。

老瞎子找到他时，他已命若游丝。老瞎子带他回来，告诉他那个药方——需要弹断一千二百根琴弦。

因为希望，小瞎子复活了。因为希望被王武雄摘掉了，小琪离开了。

人类能传承的，永远是希望。

色身对于我们，好比一驾马车，“乘物以游心”。困苦之于人生，是死也难逃的宿命。既然无处可逃，希望如同火种，令人因之向往光明，这是生的巨大勇气。

然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人类非常容易极端，希望被妄想替代，好像那些狂热的传销人员。

人们为何会上当?老爷爷老奶奶妄想百病全消，益寿延年，所以屡屡在传销小伙姑娘们的劝说下，把来历不明的高价保健品搬回家。

明明知道传销是欺骗，却要助纣为虐，将自己的家人朋友一网骗尽，因为妄想可以一夜暴富。

小武在西安工作，发展还行。却听信一个旧同事从广东打来的电话，说工资待遇是现在的5倍多。

小武在火车上特别兴奋，满脑子都在规划未来，定下三年衣锦还乡的目标。

下火车后，被带到到一栋类似于城中村的楼房门前。

进门后老同事不见了，一个铁塔似的壮汉，把行李一把夺去，说：今晚你就住这里了，明天安排你上课。

小武其实很聪明，看透了这个骗局，却被妄想的一夜暴富冲昏头脑，渐渐成了传销组织的主力。家人朋友有落网的，有不再来往的，直至最后组织被公安部门破获。

希望是什么?希望存在的时候，老瞎子的全部身心都在琴上，专心当下，琴弦才有裂帛之音。就像史铁生说：皈依不在目标，皈依在路上。

而妄想症的表现是，人已经脚踏浮云，看不到大地，却以为触手可抵达天堂。浮云本是雾气暂时幻化，和妄想的人一样，生命如幻觉。

所以，希望是执着，妄想是执迷。愿人类希望的火种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