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被后世讨论最多的是她的芙蓉癖和私通事件,而不为人所知的是她还是一位老烟民。根据婉容弟弟的回忆,姐姐远在1922年入宫前就有吸香烟的习惯,婉容的这个生活习惯很大程度是受其继母二格格恒馨的影响。二格格为人豪爽,一生酷爱西式生活,对满族妇女喜爱的旱烟水烟都没有兴趣,却对西方的香烟情有独钟,她对早期婉容影响很大。婉容入宫时不过16岁,据此推断其开始抽烟时年龄至少应该在15岁之前,到晚年为止其烟龄超过了25年。
实际上,清朝引进香烟是近代以后的事情了,但是却迅速在中国上层阶级先流行开来,慈禧太后时代,曾出于安全和健康考虑先后发布多道禁烟令。慈禧本人曾以身作则销毁香烟并禁止宫人吸烟。1908年清廷学部曾下令禁止未满十六岁学生吸烟,但婉容进宫后由于丈夫并不反对她吸烟,婉容抽烟就公开化了。
1938年,婉容31岁时,据内务府的购销清单统计,皇后一年一共抽了三万四百三十支香烟,平均一天要八十五支,也就是一天要抽四到五包香烟,英明神武的宣统帝为了开源节流,便偷偷耍了滑头,让人采购婉容的香烟时把高档三五牌换成次等烟“粉包”(小作坊自制的劣质卷烟)。1945年福贵人在通化行宫时,她对婉容最大的印象是“一天到晚卷烟不离手”,“抽烟把牙齿都熏黄了”,而婉容对下人最大的赏赐也是赐“进烟”(可以在皇后床上抽烟,只有二嬷和福贵人享受过)。

(入宫后婉容手持香烟拍照)

这是1929年,即婉容22岁左右时拍下的吸烟的照片,从紫禁城到天津再到伪满洲国,抽烟的习惯伴随了她不长的一生吸烟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恶习,而1924年秋,为了治病(一说是痛经,一说是为了排解夫妻无法同房的苦楚,还有人认为是为了治疗竭嘶底里症),18岁的婉容又开始吸食鸦片,婉容每顿饭后都要吸食八个烟泡。据专门服侍婉容吸烟的太监赵荣升介绍:“皇后左边吸四口,在她倒过身子的时候,你得把烟具随着捧过去,再服侍她右边吸四口”。有趣的是溥仪和婉容自始至终都把治病作为吸食鸦片的原因,即使是晚年在延吉,婉容身陷囹圄,她仍要求八路军提供烟土,理由是自己有病,需要鸦片治疗。但是很明显无论是香烟还是鸦片在医学角度上都对人体弊大于利,很快这位贵族千金柔弱的身体就对鸦片上瘾了。

1931年,婉容25岁,这一年她来到了人生的顶点,由于文绣的刀妃革命,她跟溥仪两个人关系空前稳固,同时她个人也凭借赈济江南水灾而在普通民众里树立了崇高的声望,报纸上刊登着溥浩然夫人的玉照,称颂着皇后的美德。6月,她在日记里郑重其事地写下了这段话“不忮不求思无邪,暗室无欺,安分守己不失处女身份,勿忘礼义廉耻,嫩竹迎风节已成,任东风尽力摧残,其奈节何”。8月14日,跟淑妃的战争她已基本宣告胜利,在日记里她斥责这位她曾经的闺蜜和情敌“暴虐”“蛮横”,是不守妇道之人,告诫自己引以为戒。
同年的中秋节,婉容打算更进一步,戒掉大烟,既维护清廷体面,也争取为溥仪诞下皇子,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丈夫。奇怪的是溥仪的态度很暧昧,表示吸鸦片无碍身体,洋人抽烟喝酒亦身体强壮,婉容可能意志也不是很坚定,四五天后婉容日记里又写到“...(没有)鸦片烟了,哎呦,(没有烟)受不了啦”,旋即又放弃了。
而从这个时刻开始,一直陪伴她的幸运女神仿佛抽身离去,她的人生画下了一道快得令人瞠目结舌的堕落轨迹。
同年11月,婉容犯了她人生最大的一个错误:跟随川岛芳子前往旅顺。到了旅顺之后她才发现,她不再是民众敬仰的皇后,她成了日本人手中的政治傀儡和百姓唾骂的汉奸。婉容反感日本人的所作所为,向溥仪进谏,急于恢复祖业的宣统对妻子很是反感,两人生了间隙。
1932年3月,溥仪在日本人的扶持下成了伪满执政,婉容对这一切完全蒙在鼓里。出于赌气,她在登基大典上故意换上大清皇后的朝服,故意恶心丈夫和日本军方,溥仪干脆拒绝让其参加执政夫人册封仪式,以此报复。对丈夫接近绝望的婉容开始与溥仪的侍卫有了私情,先是祁继忠,后是李体玉,而此时据文绣出走不过几个月时间。
根据记载,由于多年的芙蓉癖和性压抑,在天津时期婉容精神和行为就已经不太正常(郭布罗家族祖传竭嘶底里症)。根据溥仪身边人的回忆,婉容1932年之后行为更加乖张,经常无故摔东西,而且半夜会突然披头散发猛敲溥仪卧室的门乱叫一通。溥仪的妹妹曾回忆婉容在天津时,婉容天天都要“扑粉”(化妆),每扑五下,她就吐五口唾沫。而且很少吃饭,有一段时间每天要煮一只羊,把白煮羊肉片放在盘子里,她嚼几下肉片便吐出来。婉容这个边吃边吐的神经质举动一直持续到她在通化时期,福贵人给她煮饽饽时,她一旦吃饱了就边吃边吐,惹得想要捞点剩饭的太监们直发牢骚。
在旅顺,婉容每天的生活作息都很不规律,通常是早上睡到中午,醒来之后下午就吸烟,晚上则几乎不睡觉。她特别爱看皮影戏,每天看到十一二点,内容经常是油锅炸人和大卸八块之类的恐怖片。极度的苦闷使她不得不追求这种刺激。
电影末代皇后里,潘虹饰演的婉容,在伪满皇宫前期百无聊赖的生活1932年8月和次年6月,婉容又连续犯下错误。她在溥仪的眼皮底下两次策划出逃日本,结果可想而知。溥仪还不想跟婉容撕破脸皮,便派人把皇后寝宫严加看管,不再允许皇后去游园,逛商场,所有的外出都受到严密监视。
这时候皇后的私人生活据爱德华的记载,每天都是“无聊得直淌眼泪,除了睡觉,时间都花在一支接一支的烟卷上”,婉容这时候患上了目疾,除了流泪,对光线也变得极为敏感,因此只能“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床上,整个下午都在抽鸦片,房里整天烟雾缭绕”。
很多后来的历史学家据此认为婉容到了东北旅顺之后就失去了人身自由,因此自暴自弃,再加上1933年两度逃跑计划失败,因此精神上受了刺激,身体每况愈下。但事实上并非如此:1933年婉容精神和身体状态确实比1931年相差不少,但是我们往后看一下1934年上半年的皇后起居。
1934年6月7日,27岁的婉容成为伪满执政的皇后,婉容作为执政夫人公开出席活动,次日,婉容在日方的“强烈要求”下接见日本雍仁亲王,活动总共历时26分钟。6月12号婉容出席宫廷宴席。7月4日,载沣来到长春,儿媳婉容全程陪伴在身边,长达一个半月。9月16号晚上还接见了溥仪的老师庄士敦的送别晚宴,而据庄记载,此时的皇后说话条理清晰,举止大方,能够用英语直接交谈,并没有精神病患者的迹象。
婉容“执政夫人”标准照,婉容身边的人们亦感慨皇后“不过二十多岁,却已经不像一个女孩儿了”
1934年6月婉容出席活动,四个月后她被打入冷宫。事情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1934年秋天,婉容宫闱事发,与侍卫通奸一事被溥仪获悉,11月,溥仪召见婉容的授课老师、晚清著名学者陈曾寿说:“将来皇后必废,到了不幸的时候,于师傅有碍,不如预先脱卸,这是保全之意,出于万不得已”。陈曾寿遂请辞,溥仪立即批准,但又留任了其近侍处处长一职。
婉容要求与陈曾寿见最后一面,被溥仪拒绝,婉容的精神此时本来就不稳定,受了这个刺激,连续几天大哭大闹,最后发狂,剪去了自己的头发。接着几天她又整日命人把她那些昂贵的大衣和旗袍都拿出来,不停地换来换去,“时而哼一段民谣,时而又在屋子里迈着莲荷步叉着腰晃来晃去”,产生了在天津时当“明星皇后”的幻觉。
1935年1月,溥仪下定决心要废后,但是日方百般阻挠,溥仪于是下令于1月21日和婉容一起临幸旅顺,暗中准备于旅顺废后。婉容知道溥仪可能要行废立之举,又哭又闹,坚决不肯去旅顺,溥仪无奈,自行离开长春。
婉容随后分娩临产,溥仪不肯请御医,只让仆妇为其接生。婉容分娩的时候不肯张开腿,胎儿生下后不久就夭折并被溥仪命人烧掉了。溥仪原本下定决心废后,但事情不顺,只好把婉容打入冷宫,准备伺机行事。据溥仪的侍卫回忆,婉容哭闹不止,被溥仪命人用铁链锁住,防止她乱跑。从1934年到1945年,婉容开始了十年的冷宫生活。
据侍卫李国雄回忆,皇后虽然早在紫禁城时就吸食鸦片,但是并没有瘾君子的病容。
“在天津时她常常独自到院子里散步,我便随时能见到她。她真是漂亮人,面目清秀,个头高挑,虽然那时她已经因心情苦闷而吸食鸦片了,但还看不出来。直到旅顺期间以至伪满初年,看上去也没有病容……”
从1932年到1934年,短短三年时间,婉容遭受了她难以承受的一连串打击:自己彻底失去自由,溥仪对她从你侬我侬到厌烦无情,情人们被驱逐出境,孩子夭折,恩师挂冠而去,闺蜜们被严禁入宫探视且先后离去,最令她难以忍受的是溥仪对她视若珍宝的皇后地位进行无情羞辱,不再允许她出席活动,并且迎娶了新的妻子来替代本该由皇后主持的活动。而自己的父亲,兄弟不仅全都站在了丈夫一边,还借替她抚养孩子的名义伸手要钱。
三年时间,她失去了爱情,自由,家庭,名誉,事业,几乎所有一切。
溥仪对外宣称皇后有疾在身,不宜出门影响帝国形象。对内则禁止宫人们再讨论起皇后
从1935年开始,心如死灰的婉容开始了慢性自杀,她也认为自己有病,只有鸦片才能治疗。在烟雾当中,她的人生加速滑向深渊。
1935年至1936年在内廷当护军的王庆元回忆说:“在我尚未调入内廷勤务班前,常作为游动哨在缉熙楼周围值夜,只见婉容的'内宫’总是烟雾迷漫,经久不息。有时,楼上如此,楼下也这样,这是她在楼上吸过又到楼下来吸造成的。伴随婉容多年的刘太监几乎成了专门伺候吸烟的下人,整天无休止地熬烟、烧烟、打烟,以致自己也成了大烟鬼,烟瘾之大无时或止。我亲眼所见,那个刘太监面容惨白枯槁,走起路来趔趄,以致溥仪碰上他常以轻蔑的表情侧目视之。”
溥仪的一个侄子在80年代接受一位欧洲记者采访说,在婉容居住的缉熙楼二楼东侧,浓重的甜甜的鸦片让人喘不过气来,“那里的空气仿佛可以用刀砍得开”。
除了吸鸦片和抽烟,她再无其他生活作息,读书作画和梳洗打扮一样已经成了无意义的事情,豪华的会客厅改造成了舒适的吸烟室,甚至连吃饭睡觉也是可有可无的事情:抽鸦片之后,婉容精神极度亢奋而癫狂,可以数个日夜不眠不休,不食粒米。溥仪的妹妹就曾听哥哥讲述皇后“整夜整夜不睡觉”而“瘦得跟人干一样”。
根据溥仪及其周边人的回忆,每天上午起床后照例有伺候婉容的王太监向溥仪禀报:“主子昨夜睡了一个钟头觉,喝半碗粥,吃了半个橘子,一小块苹果……”,婉容每次吃饭都是如同木头人呆坐,宫女太监们像操纵提线木偶一样喂她吃饭。婉容精神癫狂之时常常做成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有一次,婉容老师陈曾寿次女陈邦荃觐见,正遇上婉容犯病,只见她躺在烟榻上,直瞪着眼,随手抓一把烟泡乱洒,吓得邦荃不敢吭声。又有一次,婉容吸过烟后精神处于极度亢奋中,于是她严命佣妇冯妈等人,把院中的一棵大树砍下来,再埋在特大花盆中,端进屋内充当“盆栽“。更甚者她曾把一盘带血的生羊肉直接吃了下去,把宫女们吓得目瞪口呆。
在这种慢性自杀的环境下,婉容的歇斯底里加重成了神经官能症,发作时皆是哭骂叫闹。
1936年冬,负责警卫的士官夜里曾亲眼目睹过皇后。半夜里,婉容因为刚吸过烟,在屋内不停踱步,一会又仰卧在床上,一会又匍匐在沙发里,举止怪异。十点半的时候皇后身着一件单薄睡衣,光着脚跑出来,士官看见皇后蓬头垢面,目光呆滞,脸色黑黄,看得出多日不曾梳洗打扮,眼角还堆着眼屎,手里提着一把檀木折扇,不顾太监、仆妇们的追赶,从“缉熙楼”北门,跌跌撞撞地冲将出来,可跑出没多远,就摔倒在台阶上,皇后在大雪中披头散发,旁若无人搬嬉嬉笑笑,继而又突然放声大哭,痛骂父亲荣源。宫女侍从们手足无措,怕皇后冻坏了身子赶过来搀扶,皇后又撕扯打闹,众人碍于身份又不敢强行把她拉进去。最终皇后闹累了,才由宫女太监们引着回到缉熙楼一楼的吸烟室抽烟。
1937年,婉容的闺蜜好友崔慧茀病逝,婉容再次遭受了精神上的巨大打击。
1937年10月,皇后最后一次在家宴上出现,实际上从1934年到1937年整整三年时间,溥仪还是允许冷宫中的婉容在家宴之时以皇后身份出席,婉容也接待了来访的公公载沣和弟媳嵯峨浩。这次家宴据嵯峨浩记载:
“皇后坐在我右边的座位上,我见她一次又一次地把手伸进盛火鸡的盘子里,未免为她的胃口之大而惊讶。...后来知道皇后患鸦片中毒症,神志经常不清。发病时,自己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东西。”
从溥仪三妹韫颖1937年3月7日,给溥仪的一封回信的表述来看,那时婉容已经在容貌上发生不小变化。信上写道:
「(皇)后放大的照片实在可怕,比前二年又变样了,隐藏起来,不给人看。」
近侍李国雄详细说到了婉容在相貌和精神上的巨大变故:
「大约是1936或1937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溥仪的寝宫出来,恰好婉容也来到走廊上。才四年没见,乍一看真把我吓一跳,(婉容)花容月貌全不见了,她的头发披散着,一张又青又黄的脸,无脂粉也无血色,可以肯定多日不曾洗过了。只见她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些啥,脚步却蹬上了缉熙楼三层的楼梯(婉容被囚禁在二楼)。三楼只有一间装破烂的屋子,她上那里去做什么?倘是不了解她的人,肯定以为遇上了魔鬼;我知道她的过去,也认定她是疯了,因而赶紧走开。」
入宫前的婉容
1923-1924年,婉容约17-18岁
天津前期,1925-1928左右,约19-22岁
30年代,24岁的婉容与溥仪
30年代初,25-26岁左右,离开天津前夕
伪满前期的婉容,此时距离她入宫不过10年,距离她离开天津不到两年在此之前婉容虽然鸦片烟瘾犯时神智不清,喜怒无常,但吸食鸦片过后还算清醒,甚至在1936年底已经仍可读报了解局势,但到了1937年,据静华记载,婉容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和行为了,每天都是疯狂吸食鸦片,几乎到了慢性自杀的程度。秦翰才根据内廷档案在《满宫残照记》一书中,展示了婉容当年吸烟状况的一个侧面:“我们从康德五年(一九三八年)七月十六日到六年(一九三九年)七月十日的一本《细流水账》上,见到她前后共买了益寿膏七百四十两,平均每天约吸二两。康德五年十月十二日,购烟斗两个,每个一元七毛,计三元四毛;灯罩一个,计二元五毛;烟扦子十三支,每支一元二毛,计十五元六毛。皇后的烟具就这般购之市上,似乎很不讲究。抽大烟的,同时也吸卷烟,皇后婉容也不能例外。同一本《细流水账》上,前后共买各种卷烟三万零四百三十支,平均每天要吸八十五支。或者说:实际皇后所抽大烟和卷烟,没有这么多,其中给装烟的太监们揩油去的也着实不少。不过皇后痼癖之深,几至终日不能下床,确是实情。”鸦片并非伸手可取,芙蓉癖要靠大量金钱来维持。宫里有个夫役叫谢福源,家住长春市大经路,在地方上颇有联系,婉容吸的鸦片大多是经他购进的。
表面看来婉容的经费不算少,伪满前期婉容每个月有1500块的生活费,相当于当时二十个工人一年的工资。但大部分消耗在鸦片上,加上无休无止的浪费,实际能够用于婉容生活的部分微乎其微。
同时期溥仪的侄子也曾见过冷宫中的皇后,据他描述: 有一次,在院中走着,猛然听到一个太监喊了长长的一声:“走……”我听后,便本能地感到可能是皇后过来了,忙背转身去,按照宫里的规矩,望着墙站立着。听到动静,我觉出“皇后”正在走过我的身旁,这当儿,我禁不住偷看了末代皇后婉容一眼,只见她在太监的扶持下,披头散发,衣着也显得非常脏旧,步履踉跄。
1938年开始,婉容的精神病逐渐加重,她不梳头,不洗浴,不更衣。头发脏得发粘,宫女们看不过去了强行给皇后洗头,每次都如同打架一般,屋子里都洒满了水,后来宫女太监们干脆把皇后的一头长发剃成了二寸长的短发。皇后精神稍有好转时,总是呆坐在卧室之中,反复地摆弄溥仪赏赐的银烟盒、方型银珐琅抽屉盒、银质日月瓶等物品。余下的时间,就是吸鸦片烟。溥仪对于处在半疯癫状态中的婉容,从来不予理睬。有时来了恻隐之心,就打发妹妹去寝宫“探望”。而婉容对前来探视的人却无动于衷,只要见到有人来,就揭开蒙在“漆宝烧”上的红纱,一只手握着檀木折扇掩住半面脸,另一只手向空中一抓,然后再往漆瓶中一扔,吐口唾沫自语道:“抓鬼了!抓鬼了!”除此之外,她还坐在竹节雕花的写字台旁,摆弄着她平时最爱吃的糖炒栗子,口中反复地叨念着:“栗子跟我走……栗子跟我走”。
1937年10月后,溥仪终于把疯疯癫癫的婉容彻底打入冷宫,长达八年时间他也懒得派人探望,之前他曾担心婉容发病时说的胡话被日本人窃听,还专门遣太监记录一下她的言行。38年后婉容完全从他视野里消失了。太监宫女们见皇后彻底失宠,更是对她不闻不问,懒得帮她拾掇打理,婉容的脚指甲便从来不剪,长得太长了,又弯过去,又黑又硬的指甲一直长到扣到肉里去,一走路就往外冒血水。婉容长时间躺在床榻上抽烟,渐渐肌肉严重萎缩,到1942年时双腿已经无法行走,所以长达8年皇后都足不出户,除了吸食鸦片和抽卷烟,婉容没有其他生活内容。由于长时间不见天日,婉容双眼几乎失明,双眼均不能见光,看人需要用一把折扇挡住光线,再透过扇子的骨缝看来人。
婉容冷宫的书房
寝宫中为婉容特设的吸烟室,专供其吸食鸦片
婉容寝宫,原本冷宫中的窗户都是封死的,窗帘也都禁止拉开,因为婉容患有严重的目疾1945年8月,溥仪的侄子毓塘见到了久居冷宫的婉容皇后,当时伪满皇宫发生大火,当时人们都忘了皇后还在楼上,四散奔逃。毓塘刚刚跑到二楼的楼梯上时,只见她的贴身太监元儿已经背着婉容从楼上一拐一拐地走下来了。此时,婉容满面烟灰色,披头散发,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睡衣,样子实在是狼狈不堪之极。
8月6日,苏联对长春发动空袭,婉容被护送入御用防空室,李国雄记载了他给婉容护驾的情形:皇后穿着一席褶旧肮脏的红色睡袍,光着脚躺在地毯上,用瘦的像芦苇棒一样的手不停地拨弄在被剪的短短的头发,一边不停地吐着唾沫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面一直嘟囔着闹鬼了,要公鸡来抓鬼,由于长时间没有洗澡,身上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8月11号傍晚,溥仪计划逃亡,婉容在两名宫女和三名太监的簇拥下,时隔十年第一次走出伪满皇宫,跟随溥仪逃到了通化。13号凌晨,帝后一行人“巡幸”大栗子沟行宫。15日,日本天皇宣告正式投降,18日凌晨,溥仪宣布退位,并于上午11点乘坐飞机出逃沈阳,随后被俘虏。
从1945年8月18号开始,婉容终于摆脱了宣统长达23年的控制,但是她不知道她的人生将迎来更可怕的噩梦。
从8月18号开始到11月入临江,婉容作为皇后是通化行宫的名义上最尊贵的人,但是由于她患病在身,无法打理各种事务,于是底下各路人马开始借皇后名义倒腾起皇宫内的各种珍贵文物。宫内命妇,溥仪的侄媳妇儿杨氏甚至“请”皇后开箱查验书画,在她的回忆录中,“生动详实”记载了皇后率众人夜视清明上河图的情形,甚至连打开画卷后皇后及众人啧啧称赞的情景也描述得纤毫毕现,然而真正的历史究竟是宫人借皇后名义倒卖国宝,还是婉容真的有闲情欣赏国画,这就只有天知道了。
至少,我们从跟婉容一起住在大栗子沟的福贵人李玉琴对此时深居内宫的皇后记载可以看出,婉容此时虽然身体尚属硬朗,但精神状态更接近一个病人,更不可能率众夜巡国宝:
(婉容)这个可怜的人对人生早已厌倦,自己糟蹋自己,身体衰弱得已不能站立。两个太监扶着她走到拉门前,“哗”地把拉门拉开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皇后,我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原来头脑中的她,不说如花似玉,也是清清秀秀,挺好看的,可是现在看到的,却是个枯瘦如柴、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她目光呆滞,脸色青白,眼角堆着眼屎,二寸来长的头发竖竖着,真有点象疯子。她身高一米六三左右,穿一件又脏又皱的旧睡衣,由于长时间不洗,也看不出什么颜色了,脚上只穿着一双旧拖鞋,鞋里还有脓血。我赶忙过去向她请安,说;“皇后主子吉祥!”她看看我,冲我笑笑,露出抽大烟熏黄了的牙齿,憨声憨气地说:“挺好,挺好!”看了我几分钟,她就有点站不住了,太监便把她扶回床上去了。过几天,她又要看我,太监又把她扶起走到拉门前,打开拉门。我赶紧过去请安问吉祥。婉容傻呵呵地笑着,看看我,还是那两句让人听不太清楚的“挺好,挺好!”我仔细地看了看她一下:五官长得挺好看的,就是那一身打扮和剪短了的头发,加上一脸病容,使她变得不好看了。 皇后婉容变成这个样子,说来也不奇怪。她精神抑郁多年,得了疯病,又抽了多年大烟,一天烟卷不离手,牙齿熏黄了,也不梳洗打扮,很少睡觉,瘦得皮包骨头,跟人干儿一样。
此时的大栗子沟人心浮动,整日谣言四起,这群皇亲们惶惶不可终日,对溥仪的家眷也是不闻不问,婉容更是被人视为空气。
根据行宫内的执炊马文洲记载,此时婉容身体尚可,但是因为从皇宫带来的大烟抽完了,犯了烟瘾,跑到大街上耍疯闹人。溥仪的侍卫严桐江看不下去了,10月在大栗子沟经毕得金介绍,在鸭绿江边村屯中范兴文家给婉容购买大烟60两,花掉5000元,又在一个姓黄的当地警察(外号“黄皮子”)手中买到大烟10两。靠这个,婉容生活在云雾之中。
另一位在1945年见到婉容的是郭布罗宗光,也是婉容的亲侄子,年少的他对自己曾经母仪天下,此时疯疯癫癫的姨母,显然也没什么好印象。

11月份,大栗子沟天气渐冷,而且因为溥仪的家眷住在这里,不时有兵匪来骚扰。曾经有两个苏联士兵长驱直入通化,告诉严桐江要会见中国的“皇后”。于是严下令众人又迁往临江县城,但是又刚好临江解放,婉容于是也成了俘虏。
解放军对溥仪的家眷颇为优待,但是仍然要求皇亲们上交身上的金银细软。婉容因为是皇后,属于“封建大地主阶级”,而且入宫时间最长,获赏最丰,成了重点对象。12月初,八路军开始对其进行审问,但是根据记载,皇后因为身体虚弱,根本无法坐在椅子上接受审问,只能躺着,而且又恰好犯烟瘾,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八路军觉得问不出什么结果,就停止了审讯。
12月12日,上级要求扩大审讯范围,于是就召开了包括全体遗老遗少的大会。据载,皇后婉容“神态疲惫,无所顾虑,默默坐在那里深思着,口里不停打着哈欠,似烟瘾又犯”。最后这次会议收回了所有人手里的奇珍异宝,皇后婉容除了一些贴身衣物和烟具,包括她的那些昂贵的珠宝和皮草大衣都被收缴一空,连当年从天津陪嫁的一个精致的望远镜也被没收,但李玉琴记载婉容一直躺在床上,不为所动,如同一个泥雕塑般。
1946年春节前夕,解放军派了一辆汽车收容他们。于是由严桐江带领,婉容、李玉琴、嵯峨浩等一行上了汽车。路上“婉容连件棉衣也没有,冻个半死”。汽车到通化后,婉容一行暂住市局宿舍中。1946年4月,解放军准备进驻长春,收容婉容等同行。 4月14日,长春解放。婉容一行住进解放军招待所,原“厚德福”饭店,经历八个月,辗转数地,终于又回到长春。
这时,李玉琴,严桐江、徐恩允等仅剩的几个人都允许回家了。唯独婉容有家难回,她在长春的胞兄润良闭户关门,不肯收留病弱的胞妹。溥杰之妻嵯峨浩是日本人,也无处去。不久,因国民党要夺长春,解放军将婉容几人从长春运到吉林市,关进局拘所。没过多少日子,国民党飞机轰炸吉林。解放军将婉容、嵯峨浩等押上火车,在敦化监狱几天后,于5月末到了延吉。关进了民主政府主管的延吉法院监狱。1945年末,延吉就回到人民手中,虽然很乱,但民主政府基本能控制局面。民主政府和解放军将婉容关进监狱,既不是因为她是皇后,也不因为她是政治犯,而是她无家可归,放不掉,不得不在极度困难的战争条件下带她到处转移。
延吉监狱很大,一栋房子约有40个监狱。哪一间都满员。解放军将她们送进女监,混凝土造的仓库。婉容的住处是一张二层床,她被放在下床。
1946年6月上旬,婉容皇后随我军转移到敦化。到敦化后,又是一次“跑步撤退”,显然是因为国民党部队攻城在即。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几次躺倒在路边,又重新站起来艰难前行。终于到达火车站,乘上没有座位但有窗户的“运兵车”,经敦化赴延吉。
在延吉下火车后是以游街示众的方式前往监狱的。嵯峨浩写道:“同行的俘虏中,只有我们坐上了行李马车。马车上插着一面大白旗,上面用大字写着:'汉奸伪满洲国皇族一行’。行李马车的后面,被反绑着的俘虏行列像一条蜿蜒蠕动的长蛇。街里的人全拥过来看热闹。半死不活的皇后蹲在马车上,不时睁开眼睛呆呆地看两眼。她已经麻木不仁,对一切都毫无反应了。我抱着她,咬紧牙关,扬起脸,忍受着民众的唾骂。在街头转了一圈之后,我们又被关进了延吉法院后面的监狱。”
最后剩下的六个皇族成员都被关进单间牢房,婉容则关在由钢筋水泥仓库改造的牢房内。开饭的时候,看守便把饭菜端来放在小窗口前面。
五月二十五日早,人们到达延吉,在火车站,婉容被人背出火车,背上了马车,只有这个伪满皇家人员坐上了一辆马车,其它被害人押送的犯人都排着队步行走进延吉监狱。
从1946年4月开始婉容已经病入膏肓了,她的神经官能症因为一路舟车劳顿跟烟瘾折磨已经发展成了严重的精神分裂,在她人生剩下的两个月里她再没有清醒过,而且由于肌肉严重萎缩,她甚至无法自己吃饭跟大小便
这监狱原是民国第四模范监狱,狱中有一栋大房子,中间是走廊,两边各有二十多间牢房,里面装满了各种罪犯。
和在吉林市不同的是,在延吉市监狱中婉容自己一人住在单独的监号内,位于狱中的第一个房间,姚殿君同志回忆说,她当时不能行走,给她送去的饭菜也不吃,全都剩在牢房里。
当事人回忆:“当时婉容患病,精神失常,还要吸鸦片,公家(指东北抗日民主联军)特地给她烟吸,除嵯峨浩照顾她以外,还有个女犯人名叫周冷兰,也经常照顾她的生活。

嵯峨浩在《流浪王妃》一书中回忆当时的情景说:“皇后虽然还能吃饭,但大小便已经不能自理了。这件事我无法让学生们帮忙,只好一个人支撑着皇后那五尺六寸的沉重身体。我因为营养不良,身体也非常虚弱,所以这是一项很艰苦的繁重劳动。”
“皇后因为断了烟,不停地疯狂呼救,时而痛苦地呻吟,她圆瞪着双眼似乎喘不过气来,从炕上跌落在水泥地上不停地翻身打滚,她把身上的衣服和被子都撕成条,用指甲不停地抓挠自己,身上皮肤的抓痕惨不忍睹。周围牢里的囚犯被她的呼救声激怒了,各种怒骂之声和污秽语不绝于耳。”
看守和八路军的干部都争着跑进拘留所来看发狂的皇后,但是已经处在半疯狂状态的皇后,产生了以前在宫内府时的幻觉,把被子踢到一边,嘴里不停地喊着:
“佣人,拿三明治来。”
“快点儿把擦澡的毛巾拿过来。”
嵯峨浩顺势告诉婉容,皇上已经在醇王府等着。
婉容突然又嬉笑起来“春英(婉容在紫禁城的贴身宫女),快把手提包拿来,大家也好早做准备”
嵯峨浩惊慌失措,她没想到皇后的精神病已经病入膏肓,此刻的她在生命不同时刻不停地切换。
'好!是要早一点,请先用饭吧!吃完了再换衣服!’我(嵯峨浩)耐心地劝她吃饭。
'还不快把衣服拿来!’婉容还是那句话”。
此刻的婉容是把嵯峨浩当成了李玉琴,她又想起了在大栗子沟李玉琴给自己洗衣、洗被的情况。所以,婉容高兴地说:“好!好!还是先吃饭。”于是 ,她真的开始吃饭了
生活方面的特殊照顾也很快取消了,“一天两顿饭,吃的是通红的高粱和像水似的一碗汤,立即感到消化不良”。据嵯峨浩讲,看守中有几位战士同情婉容,有位战士让自己的妻子做了布鞋和内衣送来了,还有位战士拎些蔬菜送来,说是卖菜的老大娘给的。那天他到菜床子买菜,偶然看见墙上挂着溥仪的照片,就谈起“皇后”现在关押在看守所内的情况,“老大娘听着便流出了眼泪”,随手捡了些新鲜蔬菜请他一定带给“皇后”。这家卖菜的居然在伪满倒台后十个月还公然悬挂溥仪照片,或许是念念不忘清朝的一位旗人吧!
一天,嵯峨浩经过申请获准从小窗口看看婉容。她吃惊地发现婉容已经从炕上掉下来躺在水泥地上了,没有谁肯进屋把她架回炕上去,放在小窗口的饭菜起码也有几天没动了,她已经无力端碗,可也没人愿意把饭菜送进屋里去。皇后已经大小便失禁,身上弄得屎尿月经到处都是,牢房内臭气熏天,所以谁都不肯挨近她。
嵯峨浩恳求监狱负责人允许她清理一下婉容的牢房,再给她喂点饭,负责人告诉她,房间现在臭不可闻,进去可能会得传染病。嵯峨浩告诉他,这样下去皇后可能会死在牢房里。于是第二天,监狱派人清扫了屋子内堆积的秽物,这才允许嵯峨浩入内。当她端着饭菜来到婉容面前时,看到的仍是神志不清的“皇后”,只穿着贴身内衣,在床上喃喃自语,婉容原先的那件旗袍被脱下来浸泡在洋桶里的热水中。
6月10日传下一道命令:将婉容、嵯峨浩等六人转往牡丹江,再赴佳木斯。考虑到婉容已经不能走路,还特意给她准备了一辆漂亮的马车,以便在监狱到火车站这段路程上代步。然而,监狱负责人很快就发现婉容已是完全不能经受旅途折腾的人了,“如果她死在半路上,不如不走的好”。六天之后嵯峨浩等五人被押送到佳木斯,他们是在登上火车后才得知婉容已被留下不再随行的消息,明白他们跟婉容最后分手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不久,这五个人在佳木斯获释,随即各奔他乡。
留在延吉监狱中的婉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一个皇族成员,孤独地度过了悲惨一生中的最后十天。
人生最后的几天,拘留所好心的管理人员曾经给皇后烧大烟泡水缓解烟瘾,但也只能如此,因为多日未曾进食,婉容虚弱得连叫喊都的力气都没有,入江曜子记载,不愿入牢房的狱卒也只能从婉容的排泄情况判断她是否活着,而婉容在混沌中又苟延残喘了几天。
在爱新觉罗·嵯峨浩走后的第10天即1946年6月20日,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皇后郭布罗婉容与世长辞了。在一份保存下来的原始登记表上清楚地记载着她的准确死亡时间:“于6月20日午前5时望去”,享年40岁。她死后,因为条件有限,监狱只能派人拆了一座厚实的门板给她搭了棺材,用她随身最珍爱的一杆精美的汉白玉鸦片烟枪给她陪葬。
婉容16岁入宫,为皇后共计24载,是大清帝国和中国历史上的最后一位皇后。她生命中的前39年里享尽荣华富贵,直到去世前10个月她都一直是名义上最尊贵的人,甚至在她被打入冷宫之后,每年她制作衣物所耗费的钱依然超过了30万元。溥仪为她打造了一个黄金囚笼,代价是她一生的幸福,但从她最后那段时光来看,她一直都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
三年以后,在伯力收容所过囚居生活的溥仪从嵯峨浩给溥杰的家信中获悉婉容的死讯,一脸平静,无动于衷。其实在婉容最后的10年里,溥仪的寝宫就在婉容的冷宫隔壁,但两人只在逃亡时见过一面。
在她去世六年后,废淑妃文绣也在穷困交加中去世。
又过了10年,溥仪在政府的关怀下迎娶了李淑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