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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词记】张孝祥: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下)

 真友书屋 2019-02-20

张孝祥的婉约之词在勾勒有情人的复杂心态方面颇具特色,比如他填的一首《木兰花慢·离思》:

送归云去雁,澹寒采,满溪楼。正佩解湘腰,钗孤楚鬓,鸾鉴分收。凝情望,行处路,但疏烟远树织离忧。只有楼前溪水,伴人清泪长流。

霜华夜永逼衾裯,唤谁护衣篝?念粉馆重来,芳尘未扫,争见嬉游。情知闷来殢酒,奈回肠不醉只添愁。脉脉无言竟日,断魂双骛南州。

这首词上阕描写的是一对情人在分别时的哀伤,两人互赠信物,清泪长流。而词的下阕,则是描绘两人分离之后,男人怀念此女时的惆怅心境,其刻画之细腻,颇受后世所夸赞。

张孝祥撰《于湖词》清光绪十四年钱塘汪氏振绮堂翻刻汲古阁本

对于张孝祥的词作,更受后世夸赞者,乃是他的豪放词风,比如他所作的一首《满江红·于湖怀古》:

千古凄凉,兴亡事,但悲陈迹。凝望眼,吴波不动,楚山丛碧。巴滇绿骏追风远,武昌云旆连江赤。笑老奸遗臭到如今,留空壁。

边书静,烽烟息。通轺传,销锋镝。仰太平天子,坐收长策。蹙踏扬州开帝里,渡江天马龙为匹。看东南佳气郁葱葱,传千亿。

张孝祥的这首词讲述的是一个历史掌故。东晋太宁二年,明帝想铲除大将军王敦。王敦发觉后,起兵造反。其发兵到于湖之时,明帝骑马观察王敦的军营。此事被王敦发觉,于是他派人追赶明帝,而明帝急中生智,把自己的七宝金鞭交给了路旁一位卖食品的老妇,明帝对老妇说:等追兵赶到这里,你就把这条金鞭给他们看。果真,追兵来了后,老妇就把玩这个精美的金鞭,以至于让明帝逃脱了。此后不久,王敦病逝于军中,这场内乱得以平息。

张孝祥的《于湖怀古》讲述的就是这段历史,他在上阕指责王敦拥兵自重,不替朝廷打天下,所以落了个遭人唾骂的下场;而其下阕表面上说他赞同议和,然韩酉山在《张孝祥评传》中认为,张孝祥赞同议和的这种说法“其实全是反语”。

关于张孝祥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的问题,元脱脱主编的《宋史》在《张孝祥传》中说:“张孝祥早负才畯,莅政扬声,迨其两持和战,君子每叹息焉。”脱脱首先夸张孝祥在工作上颇有作为,但对于战还是和的问题上,张没有明确的立场,而他的这个做法让一些有识之士感到特别惋惜。

对于这种说法,韩酉山在《张孝祥评传》中替张做了辨污,该书的第十章第二节,其题目就是“张孝祥并非‘两持和战之说’”,而该节中又引用了谢尧仁在《张于湖先生集序》中的一段话:“自渡江以来将近百年,唯先生文章翰墨为当代独步,而此犹先生之余事也。盖先生之雄略远志,其欲扫开河、洛之氛祲,荡洙、泗之膻腥者,未尝一日而忘胸中。使其得在经纶之地,驱驰之役,则周公瑾、谢幼度之风流,其尚可挹于千百载之上也,而门下之鲰生何足容议论之喙哉!”

谢尧仁说,张孝祥的书法和文章都很棒,然而这些成就对于张孝祥来说,只是业余,因为其有着更为远大的志向,他的志向就是要打败金人,收复中原。

而后,韩酉山又从另外几个方面来论证张孝祥是主战派,以恢复中原为己任,绝不可能赞赏和议、苟且偷安。其实张孝祥恢复中原之意,可由他的著名词作《六州歌头》来说明: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这首词可谓是张孝祥的代表作,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夸赞道:“张孝祥《六州歌头》一阙,淋漓痛快,笔饱墨酣,读之令人起舞。惟‘忠愤气填膺’一句,提明忠愤,转浅转显,转无余味。或亦耸当途之听,出于不得已耶。”

对于这首词,《历代诗余》卷一百十七引《朝野遗记》中的说法如下:“张孝祥紫微雅词,汤衡称其平昔未尝著稿,笔酣兴健,顷刻即成,却无一字无来处。一日,在建康留守席上作《六州歌头》,张魏公(张浚)读之,罢席而入。”看来,这首《六州歌头》让主战派的重要人物张浚都为之感慨。而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称:“张孝祥安国于建康留守席上赋《六州歌头》,致感重臣罢席。然则词之兴、观、群、怨,岂下于诗哉!”

对于这首词,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给予了很高的夸赞:“这堪称是南渡以来词坛上包容量最大的一首壮词,从边塞风景到敌占区的动态,从朝廷的荒谬举措到中原父老的殷切期待,从敌人的横行猖獗到自己报国无门的悲愤和时不我待的焦虑,都融为一体。抒情、描写、议论兼行并施,直抒中有回环曲折,声情激越顿挫,风格慷慨沉雄。”

《龙舒净土文》十卷,清咸丰十一年宗镜堂藏板本,张孝祥序一

《龙舒净土文》十卷,清咸丰十一年宗镜堂藏板本,张孝祥序二

类似这样的作品,张孝祥还有一首《水调歌头·闻采石战胜》:

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然犀处,骇浪与天浮。

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赤壁矶头落照,肥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

宋绍兴三十一年,中书舍人虞允文督师建康之军,他收容王权从和州撤下来的部队,经过一番整顿之后,在采石矶成功阻止完颜亮渡江,这是宋室南渡之后首次大捷。这件事传遍了全国,而那时的张孝祥闲居在芜湖,他听到这个好消息后,十分地高兴,于是就填了这首词。对于这首词,韩酉山在其专著中评价道:“这首词在言事用典、怀古论今、立意造境上都笼罩着忠愤激烈、沉雄悲壮的气氛。笔力顿宕凌厉,层层迭进,蓄势饱满,结穴喷礴而出,给读者感觉出是发自全身心的声音。”

由此可知,他对于战胜金人这样的好消息,表现得十分兴奋。虽然出于各种原因,他不能亲临战场,但收复中原的决心却丝毫没有减退。直到他逝世的前一年,他还写过一首《浣溪沙·荆州约马举先登城楼观塞》:

霜日明霄水蘸空,鸣鞘声里绣旗红,澹烟衰草有无中。

万里中原烽火北,一尊浊酒戍楼东,酒阑挥泪向悲风。

直到此时,他依然雄心不减。面对被金人占领的中原,他同样是有泪如倾。从这个角度而言,显然不能视张孝祥为主和派。

张孝祥受后世广泛夸赞的另一首词则是《念奴娇·过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他的这首词早在宋代就受到很多的赞誉,比如魏了翁在《鹤山题跋》卷二中说:“张于湖有英姿奇气,著之湖湘间,未为不遇。洞庭所赋在集中最为杰特。方其吸江酌斗、宾客万象时,讵知世间有紫微青琐哉?”魏了翁认为,张孝祥的词作中最好的一篇,就是这首《念奴娇》。

而对这首词给予这样的赞誉者,代不乏人,比如清查礼在《铜鼓书堂词话》中说:“张安国孝祥号于湖,乌江人……著有《于湖词》一卷。声律宏迈,音节振拔,气雄而调雅,意缓而语峭。集内《念奴娇·过洞庭》一解,最为世所称颂。”而王闿运则认为,张孝祥的这首词超过了苏东坡最有名气的《水调歌头》:“飘飘有凌云之气,觉东坡《水调》有尘心。”(《湘绮楼评词》)

吴梅也夸赞这首词,然而他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此作绝妙好词冠诸简端,其气象固是豪雄,惟用韵不甚合耳。于湖他作,如《西江月》之‘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满江红》之‘点点不离杨柳外,声声只在芭蕉里’,皆俊妙可喜。”(《词学通论》)

吴梅说,虽然《绝妙好词》一书把张孝祥的这首《念奴娇》排在了最前面,而该词写得也确实很有气魄,然其唯一的毛病就是在用韵方面并不严格。吴梅认为张孝祥作的另外两首词读来更觉得可喜,可能是吴觉得那两首词更和词韵吧。

吴梅所提到的这两首词,其中之一乃是《西江月·题溧阳三塔寺》:

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

张孝祥的这首词也在后世广为传唱,至少我在年少之时就能背诵,尽管当时并不能读懂词中所描述的内涵,但那琅琅上口的词句却让人背诵起来别有情趣。

如前所言,张孝祥乃是在宋代词史上有着桥梁作用的人物,陶尔夫、刘敬圻在《南宋词史》中说:“张孝祥继承苏轼开创的词风,既有超旷飘逸之作,又有雄豪悲壮之声。在超旷与豪雄两方面为辛弃疾‘稼轩体’的出现做好了准备。《于湖词》是东坡词和‘稼轩体’之间的过渡和桥梁。”

张孝祥墓位于江苏省南京市浦口区老山黄叶岭南,老山森林公园内。此程的南京寻访,主要是麻烦顾正坤先生,今日一早就请他开车带我前去寻找。顾兄并不知道张孝祥墓所在的位置,因此他提前找熟识的朋友做了了解,他告诉我说,张孝祥墓实际在老山森林公园内。

而今南京的堵车情况也很严重,而浦口区位于长江以北,但这里有隧道可以穿行,这对行车而言,方便了许多。进入浦口区后,没费太大周折即找到森林公园门口。从地图上看,老山森林公园面积很大,一片群山的数个山头均在公园范围内,向门卫打听具体走法,问其可否开车进入,门卫坚决不同意,说区内禁止进车。然说话间就有一辆车驶入,还未等我质疑,门卫泰然自若地说:“那是领导的车,当然可以随便进了。”

看来要想方便必须要当领导,但自己到处寻访,也不可能到处当领导。既然是这样,只能用那句戏言来安慰自己:如果你不能改变现实,那至少应当改变对待这个现实的态度。

在山间的一块平地上看到了张孝祥塑像

花30元买门票进入,沿大路盘旋上山,步行约二、三公里,在山坳台地上看到了张孝祥墓的文物保护牌,牌旁立着土黄色的水泥牌楼,上书“状元及第”,表明着张孝祥的最高学历。牌坊前有一片空地,空地的中央竖立着张孝祥的全身雕像,雕像涂成了黄铜色,张孝祥目视前方,左手持着像令箭又像笏板的一个物件,右手自然垂下,头戴官帽,身穿朝服,神态有点像杜甫的忧国忧民状。

走啊走,一路上行

沿石阶上行,越爬越高,双腿酸痛,大汗淋漓,走过几百个台阶又看到一个牌坊,制式同下面的相同,文字却改为“卓冠贤科”。然而路在此处却分为了三叉,没有任何路标,爬过这几百个台阶,口中发咸,实在无力沿三条路分别探究,站在原地想等有人路过打问路径,十余分钟,除了阳光,别说遇到行人,连鸟鸣都未听见。

在近山顶的位置,又看到一座牌坊

坐在原地喘着粗气,正巧今日是博古斋古籍的拍卖日,委托人打来电话,顺利地以底价拍到了第一件,又问我下一个号是哪一件,我这才想起拍卖图录留在了车上,于是请委托人员帮我查一下自己接下来还有哪几号拍品。这位委托人员说,他只能看到顺序号,但并不知道相对应的是哪几部古籍。

文保牌旁的牌坊 

闻听此言,让我的心态焦急了起来,为了不错失机会,只好起身向山下狂奔。但从山上跑到公园门口,确实有不短的一段路,一路上委托人来过几个电话,问我是否已拿到图录,越问我心下越着急,跑步冲到园外,我本以为爬台阶使自己走路都没力气了,没想到此时还有这么大的潜能,看来人有时会低估自己的能力。

看到了文保牌

等我跑到车前拿出图录时,已经有四部欲得之书错过了,其中有一部书乃是我特别想要的。面对此况,徒唤奈何。顾兄看我一脸的焦急,只好对我劝慰一番。其实我也知道,一切的归属皆有前定,可能那几件拍品本不该属于我。

等到拍卖完毕,顾兄问我是否再回森林公园内寻找张孝祥墓,我告诉他,经过这一番折腾,自己已经没有一点儿气力,要想再爬上那么高的山,已然没有了可能,那就把这个遗憾暂存于此,等待有机会再演绎一遍“重头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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