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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西涧》老土学唐诗(三十七)文/逸

 时宝官 2019-02-24

滁州西涧

唐 韦应物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最是喜爱涧边生长的幽幽野草,还有那树丛深处婉转啼唱的黄鹂。

春潮不断上涨,还夹带着密密细雨。荒野渡口无人,只有一只小船悠闲地横在水面。

《滁州西涧》老土学唐诗(三十七)文/逸

好诗离不开景物描写。有一些诗,除了景物,并不著一字,如“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不引申,不发挥。“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亦是如此,然而哲理无穷,深情无限。也许,一切景语皆情语,当景物到极致的时候,情淡淡悠悠,却已到达极点。

不过今天学习的这一首诗,开篇二字就抒情了,为什么用纯景物的来比照?因为除了“独怜”之外,剩余全是描景了,也算非常接近吧。

不同时候读诗,都有不同的感受。《滁州西涧》,原来我最喜欢的一句是“春潮带雨晚来急”,也许因为那时年轻,茂密生动急骤蓬勃的景象深入我心。前不久再次读到这首诗,却为“野渡无人舟自横”心动。在一刹那间,我体会到“野渡无人舟自横”是一种生活状况,也是一种人生境界,进而觉得这四句诗,每一句都是一种人生状态。

《滁州西涧》老土学唐诗(三十七)文/逸

《滁州西涧》,作者先一个“怜”字抒情,其余都是景物:幽草,河流,树林,黄鹂,春雨,渡口,小舟。傍晚,诗人发叹息之声,却不耽于忧伤或喜悦。他只说眼前景物,文字就携带力量,不声不响,撞击、廓展着千年之后我的心胸。

童年最大的盼望就是长大,少年时会有理想和追求,青壮年时忙忙碌碌,这三个阶段大抵不会感觉“无趣”。年与时驰,意与日去,人生总有枯落的阶段,寂寞,孤独,不知不觉地潜来。那些想要拥有却抓不住、不能主宰的事物,就像流逝的风,不能相顾心底的焦灼,不会等待缓慢的脚步。野渡无人,是荒凉,但是如果把荒凉过成自由,无拘无束又何尝不是清风朗月?舟自横,不也是怡然自乐吗?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只要内心宁静淡泊,纵使苍老了容颜,又如何彷徨精神呢?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阅读的成果是多元的,理解的深度和范围小于或相当或溢出作者原本的表达都是正常的,甚至与作者表达的方向不一致,也是有的。

如何接近作者原本的表达呢?那就要了解作者的人生经历,了解他的性格、思想感情和作品风格,尽可能通过资料和思索,揣摩得贴近他的本意。

《滁州西涧》老土学唐诗(三十七)文/逸

韦应物(737~792年),长安(今陕西西安)人。韦氏家族自汉至唐,代有人物,衣冠鼎盛,为关中望姓之首。韦应物的曾祖韦待价,武后时任宰相;祖父韦令仪,曾为宗正少卿;父亲韦銮,是一位善画花鸟、山水松石的知名画家。“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意思是这两个世家高门,离皇帝很近。

韦应物出身于显赫的韦氏家族,十五岁就成为玄宗近侍,出入宫闱,扈从游幸,衣服上都有精美的绣花。有诗评论这位骄奢跋扈的纨绔子弟:“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横行霸道,乡里大患!

安史之乱,大唐痛入骨髓,于韦应物却是华丽的转身。756年安禄山攻陷潼关,唐玄宗仓皇奔逃,那一刻百官富豪也拖家带口紧急撤离都城。几个月后十九岁的韦应物和十六岁的元苹在陕西老家简单结婚。昔日富贵繁华的帝王园囿,如今荒草遍野,山石清寒,更遑论失去一切依靠的韦应物,只能在深山的小村庄里度过了平淡清贫的三年时光,在这三年里他有三个儿子,只有第三子幸运的活了下来,元苹落下病根,后来仅仅享年三十六岁。艰难痛苦促使韦应物思索醒悟,下定决心告别浮浪奢侈,重新做人。

《滁州西涧》老土学唐诗(三十七)文/逸

759年郭子仪打败安庆绪夺回了长安,二十二岁的韦应物从山里走出,请求进入太学学习,开始了从一个富贵无赖子弟到忠厚仁爱的儒者的转变,诗歌创作也从此开始了。

代宗广德元年(763年),二十六岁的韦应物重新走上仕途,从县令开始,一直做到了滁州、江州、苏州刺史,也曾在朝中担任过太仆少卿兼御史中丞,直到德宗贞元七年 (791年)退职。过去的无赖少年,成了地方大员、朝廷显宦。在为官的三十年中,他朴实淡泊,为官廉洁自守、勤政爱民,并时时反躬自省。“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后世评论说: “是不负心语。”“不负心语”就是有良心的话。

《滁州西涧》老土学唐诗(三十七)文/逸

《滁州西涧》作于781年,当时韦应物任滁州刺史。他喜爱西涧清幽的景色,时常独步郊外。“独怜”,是对西涧特别的深爱,开篇就浓郁抒情,感情色彩非常鲜明。我读了一些赏析,大抵认为这景象是诗人某日所见,一时写下,独怜的,也只是幽草。还有的分析诗人爱幽草而轻黄鹂,用幽草表达自己乐于守节,用黄鹂表达自己厌弃高媚。我却觉得,作者独怜的,是整个西涧的清幽美景,只不过写诗时,由脚下而空中,先写了青草。说“深树鸣”和“春潮带雨”也不一定是同时看到的景象,诗人经常到西涧独步,应该是春天一段时间里看到的景象,而把最触动心弦的汇聚在一首诗中。我这样揣摩,是不是接近当时诗人真正的表达,无法穿越到唐朝向诗人求证,只得由后人千般评说。

《滁州西涧》老土学唐诗(三十七)文/逸

除了“独怜”抒发了至深喜爱,其余在景物之外再没有多一个字的表达,然而境界已出,令人回味无穷。四句描景声色相融,动静相错,有晴有雨,有急促,有淡定。如果四句诗对照人生的童年、少年、青壮、老年太过生硬,那么我还是觉得四句诗反映了不断提升高度的四个层次的境界。

人生每个阶段都有各自的精彩,如果以十年计,能有几个十年?前两个十年匆忙长大,拔高,茁壮;接着两个或三个十年为种种责任而奔波。回首时,鬓已白发。就算豪放飘逸如李白,也深深喟叹,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如何在落寞里拥有宁静和充实,“野渡无人,自横”,不是自负,是顺从中的自信、乐观和坚韧。

人的一生,不知道在哪一刻觉悟成长。韦应物在二十二岁求学,但他的转变应该更早一些。 “国家不幸诗家幸”,亡国之前,李煜的词柔靡绮丽,内容浅薄,亡国后感情沉重愤激,不可阻遏,凄凉悲壮,意境深远。国破家亡,成就了李煜为“词帝”。对于韦应物来说,也许是安史之乱唤起了他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一改以往的流氓颓废,发奋图强。加上出身名门和以后的丰富经历,他最终成为著名田园诗人,他的诗景致优美,清韵秀朗,后人以王、孟、韦、柳并称,在中唐艺术成就较高。韦应物早年被称作“轻薄儿”,乡人苦之,晚年一派仁者忧时爱民心肠,与“轻薄儿”云壤之别。

转变,从心灵觉悟开始,一路有无数辛勤的汗水,还有淌在脸上和啜泣心底的泪水,一步一步地寻求宁静淡泊,尽管“野渡无人”,单“自横”吧。

《滁州西涧》老土学唐诗(三十七)文/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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