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大师亦是红尘客

书，是看向世界的一只眼睛。读多了，看多了，易感怀，却再难落泪。似乎近几年，少有读到泪目的书了，而杨绛的《我们仨》是唯一的一本。

第一次知道杨绛，是因为她是钱钟书先生的夫人，那时我想，一个写出《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的钱先生，得是在家庭生活中经历了多少坎坷与困惑。于是又去细读了杨绛，突然觉得，《围城》也许不过是钱钟书这个婚姻生活的胜利者对其他人的嘲笑和炫耀，22岁的他在清华古月堂前邂逅21岁的杨绛，从那一刻起，他就再不想走出这座城。

能让旷世才子安稳于一城的杨绛，自然也不是凡人。杨绛，是我国知名女作家、文学翻译家和外国文学研究家，精通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她所翻译的《唐·吉诃德》被公认为是最优秀的翻译佳作，此外还著有话剧、散文集等。93岁时所作的随笔《我们仨》更是风靡海内外。

可我第一次读这本书，是在杨绛百年之后。

涉及少量剧透

《我们仨》全书分为三部分，杨绛以散文的笔调回忆了先生钱钟书和女儿钱瑗的去世，追溯了一家三口幸福的时光。

所有的追溯从一个梦开始，梦中的杨绛一次次的和钱钟书走散，梦醒之后杨绛像小儿女一样嗔怪先生。可就是这个梦引出了将别之痛。“钟书大概是记着我的埋怨，叫我做了一个长达万里的梦”。

杨绛和钱钟书早年颠沛流离，特别是在“文革”时期，一家三口卷入政治漩涡中，受了不少苦。可在她的回忆里，没有对艰难岁月的过多刻画，只是一家人相守相助的温馨。这种相互的依靠，不需要多少苦难的渲染和加持，不需要多少痛苦与折磨来考验。一切都那么温和婉转，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唯一的一次“壮怀”，是在沦陷区时，钱钟书感于一家人在一起便是最好，于是发愿：“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一诺一生。

杨绛记录的家庭生活中的点滴，都是那么微不足道，又是那么动人心弦。其中，有两个瞬间格外触动我。

一是二人求学英国，入住新居，爱晚睡的杨绛早上贪床不起，于是钱钟书做了早餐端到床前。从那天起，无论在哪，早饭都是钱钟书做给杨绛吃。在书中，杨绛记述钱钟书第一次用煤炉做饭时写道：我吃着吃着，忽然诧异的问：“谁给你点的火呀？”钟书等着我问呢，他得意的说：“我会划火柴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划火柴，为的是做早饭。言语间流露出钱钟书的可爱，和杨绛对丈夫的依恋。

再有便是杨绛生产住院，钱钟书独居，每天到产房探望，常苦着脸汇报。“我做坏事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我说：“不要紧，我会洗。”“墨水呀！”“墨水也能洗。”他就放心回去。然后他又做坏事了，把台灯砸了。我问明是怎样的灯，我说：“不要紧，我会修。”……他对我说的“不要紧”深信不疑。‍

我想，这就是杨绛和钱钟书相处的秘诀，也是所有幸福婚姻的秘诀：有事就解决，好好说话，不要吵架。

暮年的杨绛反复描绘着钱钟书被送到了荒野的一只小舟上，自己只能日日走很远的路去看他，每夜又要返回客栈，天明时再沿着河流去寻觅那飘远的孤舟。冷月，凉风，一个老人在古驿道上艰难独行，去寻找一艘飘摇摇的小船，这一切更像是一个迷失的孩子梦中呓语。不真切的场景，却流露着最真切的痛楚。直到最后，当有一天杨绛沿着古驿道走了很远，却再也寻不见那只小船，杨绛写到：

我眼看着一叶小舟随着瀑布冲泻出来，一道光似的冲入茫茫云海，变成了一个小点；看着看着，那小点也不见了。

我但愿我能变成一块石头，屹立山头，守望着那个小点。……但是我只变成了一片黄叶，风一吹，就从乱石间飘落下去。我好劳累地爬上山头，却给风一下子扫落到古驿道上，一路上拍打着驿道往回扫去。我抚摸着一步步走过的驿道，一路上都是离情。

1994年，钱钟书入院，1995年，钱瑗入院。八十四岁的杨绛每日奔波于三处，牵念着丈夫，挂怀着女儿。1997年，钱瑗去世，1998年钱钟书去世，杨绛就变成了一片看开生死的黄叶，在人生的驿道上随风飘零——没了丈夫，失了女儿，便再无来路，只剩归途。

失了所爱的杨绛并没有捶胸顿足不能自已的痛哭，这样一个温雅蕙质的女子，这样一个看透风云的大家，她只是冷静的独自走完剩余的十八年。可是，她对丈夫和女儿的怀念，在丝丝缕缕间让人觉得格外悲楚。她所怀念的，不是动荡时的不离不弃或腥风血雨，而是他在的每一个清晨和黄昏。所以，她才会说：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在当今的社会，我们被工作和生活纠缠，被物质和欲望诱惑，家对我们的意义越来越模糊。为什么所有电视剧的爱情与家庭生活都要经历生死的冲击和大波大浪的拷问，因为我们的心越来越麻木。失了感觉的我们面对一切情感都只剩下困惑和疑虑，只剩下徘徊和犹豫。

可是，生活的本质，就是最平凡的一茶一饭，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和你的那些柴米油盐。

所以，不要总等着用生死去证明什么，最好的证明就是有一个人一直都在。

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