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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同友:一个缓慢的小镇

 江北浪周 2019-03-02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美国佬索尔·贝娄曾说过一句话,他说:“以前的人死于亲人的怀抱,现在的人死于高速公路。”这话有点尖刻,甚至带有一点诅咒的意味,但这也多少表明了贝娄对“高速”的一种厌恶和恐惧。确实,随着科技的发展,现代人已经越来越快了,这是一个一日千里的时代。然而,在这快速的背后,人们发现,快捷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想象中的幸福,相反,人们比过去更加焦虑,更加迷茫。这时候,慢,显得可贵起来。“当我们匆匆走路时,不要忘记等一等我们的灵魂。”这句话被广泛传播。

  可是,人类已经回不到从前,快速的脚步也已经很难慢下来了。慢,在这个时代已经很难很难了。于是,在国外,有人发起了“慢城运动”。据说已经在很多国家得到了响应,“慢城市”提倡城市要有更多的空间和绿地供人们休闲娱乐,看板和霓虹灯能少则少,20公里被看成汽车的最佳时速……但我对此很不乐观,人们啊,你慢得下来么?况且,照我看来,所谓的“慢”更是一种心灵上的舒展,人为强制地规定绿地空间、汽车时速,非常地做作,也失去了“慢”的本质意义。

  而这个初春,我去了淮北一个小镇,让我惊讶的是,在中国的腹地,竟然有一个地方,在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地行走,我觉得,这里才是真正的“慢城”,它的名字叫“临涣”。我是一个缺乏历史知识的人,刚到临涣镇,对淮北文化颇有研究的耿兄就给我补习:临涣在春秋战国时是一个重要的城邑,时名为铚,据说因该地百姓善打制镰刀而得名,铚,古义就是短镰刀。他指着城外一处短松林说,那里,就是古城墙,你看见了么?我只看见一堆黄土和一片松林。耿兄说,它和别处的砖石古城墙不同,它是筑土为城,是西晋时修建的军事防御工事,城上建有烽火台、角楼等配套设施。西晋?那是多么古老的一个年代啊。老耿说,你要是读春秋读左传,或许不经意就遇到这里的人物,比如秦国大夫蹇叔、“竹林七贤”的代表嵇康、东晋名将桓伊……

  在老耿的介绍中,我们拐进了老街。这是一个小镇集市,各种买卖骑路而立,人声也一样嘈杂,人群也一样拥挤,房屋也并不见多么老旧,这就是老街?老耿埋着头带我往前走,猛一停步,到了。我一看,一个招牌,“怡心茶馆”,再一看,顿时我像回到了电影默片里。茶馆的门口,有一个黑黑的老虎灶,摆着几张低矮黑旧的茶桌,茶桌上,随意地摆放着茶壶、茶碗,皆是粗瓷大碗,而茶桌前呢,围着三三两两的茶客,以老年人居多,他们躬身坐着,可相互说话,或沉默地望着街景,或三五人打着纸牌,面容皆沉静、舒展。走到茶馆里,经过长期的烟熏火燎,门窗和地面也是黑旧的,里面的人也像蒙上了一层毛绒绒的、微微的暗光,他们也是一样,坐在低矮的小椅上,喝茶,谈天,吃烧饼,也有声响,然而,像是经过了一种特殊的消声处理,这声响听起来,是缓慢的,是老旧的。暗暗的天井下,悬吊着几只鸟笼,养的是八哥,间或叫一声“你好”,看看他们喝的茶呢,是红红的茶梗,当地称为“棒棒茶”,采用闽红、祁红等茶叶精制中舍弃的茶梗,确乎是“棒棒”,我坐下来,也喝了一口,很奇怪,竟然一点也不粗糙,反而有一种浓郁的香味。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茶梗比茶叶更好喝?这可是一点也说不通啊。老耿说,跟这里的水有关啊,回龙泉的水么,当然不一样。我心底是腹非的,我生在茶乡,好泉好茶也喝了不算少吧,只是这茶,喝起来,别有一种滋味,一种我一时无法表达的滋味。

  茶馆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来了,坐下,摸出一元钱给店家,然后,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拿起大碗倒了一碗,闭了眼,喝一口,回味一下,再睁开眼,又摸出一元钱,两个马蹄烧饼,他叫道,然后,又喝一口茶,安静地坐着,像一尊古佛。两元钱,他就可以在这里度过一天,老耿说,他们中,从方圆十几里地的地方赶过来的都有,喝茶已经成了他们生活中的主要内容,不管刮风下雨,不来喝一口,这一天都过得不踏实。

  一天,喝一壶茶,几十年,他们就这样,喝着一壶茶,我忽然觉得,这“棒棒茶”最妙的滋味恐怕就是“慢”的滋味吧。在这个早春的上午,在这个缓慢的小镇,我慢慢地喝一碗茶,我的灵魂在慢慢地熨帖下来。

余同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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