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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日记: 鲁迅的手稿

 潇潇雨ekg9m5f4 2019-03-03

鲁迅在《不应该那么写》里,引了惠列赛耶夫的一段话:

应该这么写,必须从大作家们的完成了的作品去领会。那么,不应该那么写这一面,恐怕最好是从那同一作品的未定稿本去学习了。在这里,简直好像艺术家在对我们用实物教授。恰如他指着每一行,直接对我们这样说——“你看——哪,这是应该删去的。这要缩短,这要改作,因为不自然了。在这里,还得加些渲染,使形象更加显豁些。”

接着说到中国的手稿之少和师法之难:

这确是极有益处的学习法,而我们中国却偏偏缺少这样的教材。近几年来,石印的手稿是有一些了,但大抵是学者的著述或日记。也许是因为向来崇尚“一挥而就”,“文不加点”的缘故罢,又大抵是全本干干净净,看不出苦心删改的痕迹来。

《阿Q正传》一页


然而就是鲁迅自己,除了书信、日记、抄校的古碑古籍,也没有很多稿本留传下来。《呐喊》《彷徨》全部散佚,现在能够见到的《阿Q正传》的那张残页,只是“发表于《太白》半月刊第2卷第3期‘墨迹’栏中的印刷件”(王世家、王春森《〈呐喊 〉的版次与文本校勘》)。孙郁在《鲁迅的手稿》中写道:

他常常怀疑自己的价值,作品且不说,像手稿等物,随手弃之,以为不足为道。北京时期的墨迹,我们可看的已经不多,已不知散落在何方。直到晚年,他还拿着手稿裹油条,外人看了很觉可惜。

“拿着手稿裹油条”,应该就是萧红在《回忆鲁迅先生》里提到的那件事:

鲁迅先生的原稿,在拉都路一家炸油条的那里用着包油条,我得到了一张,是译《死魂灵》的原稿,写信告诉了鲁迅先生。鲁迅先生不以为希奇,许先生倒很生气。

虽然“裹油条”的并非鲁迅,但他本人对手稿的不在意,却是无可置疑的。据萧军《鲁迅先生书简注释及其他》,他们看到的手稿,是鲁迅所译童话《表》的两页,“这使我和萧红全大吃一惊”,“我们把这油条包纸马上给鲁迅先生寄去,并写信请他把这《表》的原稿催讨回来”。在给他们的复信中,鲁迅说:

我的原稿的境遇,“许”知道了似乎有点悲哀;我是满足的,居然还可以包油条,可见还有一些用处。我自己是在擦桌子的,因为我用的是中国纸,比洋纸能吸水。

萧红记着鲁迅让大家用校样擦手,萧军也说到那手稿的“别种用途”:

后来我到他家里去,确是看到过这“擦桌子”的现象。不独如此,我到厕所中,居然也发现了他把自己写过字的原稿纸裁成了方块块,而预备做别种用途。

不过不重视手稿,并不等于不重视自己的作品。竹内好在《鲁迅》一书中说:

他的杂文与作品一样,约略按照年代编集;那种收集本身大多已经意味着某种有意识的行为。编纂自己的著作的工作,在他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鲁迅作品留存之丰富、完整,与他本人的重视是分不开的。那么,既然赞同惠列赛耶夫的说法,为何又如此不重视保存自己的手稿呢?这大概与他对自己的认识和定位有关。

1927年,刘半农有意向斯文·赫定推荐鲁迅,让赫定提名鲁迅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并就此转托台静农询问鲁迅的意见,鲁迅回复道:

静农兄:
九月十七日来信收到了。请你转致半农先生,我感谢他的好意,为我,为中国。但我很抱歉,我不愿意如此。诺贝尔赏金,梁启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这钱,还欠努力。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他们得不到。你看我译的那本《小约翰》,我哪里做得出来,然而这作者就没有得到。

鲁迅的文学视野,远远超出了中国或者说华文的畛域,所以他能够清醒地认识自己的成绩,像评介他人一样为自己做出断语。然而他更关心眼前的中国,不停地写着自认为“速朽”的文字。在《“公理”之所在》中,他如是说:

在广州的一个“学者”说,“鲁迅的话已经说完,《语丝》不必看了。”这是真的,我的话已经说完,去年说的,今年还适用,恐怕明年也还适用。但我诚恳地希望他不至于适用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倘这样,中国可就要完了,虽然我倒可以自慢。

然而他所希望的“速朽”,终究没有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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