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建筑里有个不起眼的小物件——栏杆。《不只中国木建筑》作者赵广超说得好:“设在低处的栏杆是拦着外人(不要闯进来);设在高处的栏杆则是为了拦着自己(不要掉出去)。”栏杆比围墙要温柔,更贴近人性。围墙森严,拒人千里;栏杆却是“我虽然围绕,但我依旧坦荡”。我们在古老的园林里随处可见围栏,高处有,低处有,其作用不外乎“安全”两字,围栏的诗情画意却往往被忽略。封面画里有栏杆的,贵一点我也要买,比如这张《快活》。我们自己的私人老照片里,也许谁都存有一两张倚栏远眺的风景照。 古代诗词里有太多咏叹栏杆的名句,让我们展开无限的遐思。 李白到底是个浪漫诗人,一捧即晕,忘了“君宠”与“春寒”“秋热”“老健”一样是长久不了的。李白在长安做翰林时,唐明皇与杨贵妃在沉香亭观赏牡丹,命李白作诗助兴,李白奉旨而作《清平调·名花倾国两相欢》三首,其一:“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其三:“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这里的“槛”“阑干”指的可都是栏杆呀。栏杆的材质,有贵贱之分,出现在古诗词里的大多是高贵的,贫贱永远属于平头百姓的专利。 名句“庭院深深深几许”的作者到底是冯延巳还是欧阳修,一直有争论,且不去深究,我关心的是冯延巳的《谒金门·风乍起》:“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芳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有人解释“这个斗鸭栏杆专指设在水塘边的栏杆”,也有人解释成“倚着栏杆看鸭子戏水”,还有一种解释是“所谓斗鸭,实为栏杆上的一种雕饰”。诗无达诂,“阑干独倚”的意思却明白无误,倚靠栏杆的往往是一个闷闷不乐的怨妇,而不会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姐。 冯延巳有句“且上高楼望,相共凭栏看月生”,这当然是最美的赏月境界了。我说过“人生三万六千日,终不得一个颐和园之夜”,在佛香阁上“相共凭栏赏月”真乃人间至美之事。颐和园闭园时间比城里的北海公园要早很多。北海公园再迟也迟不过九点,且游人如织,闹闹哄哄,哪里寻得“月移花影上栏杆”的情致? 亡国之君李后主终日想念“雕栏玉砌应犹在”的过去,还劝自己“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碰上栏杆,贵为帝王也愁肠满腹。李后主之父李中主亦曾有“簌簌泪珠无限恨、倚栏杆”的伤心语。父子同命,千古遗恨凭栏处。 怒发冲冠的岳飞也只有“凭栏处”,才写下千古绝唱《满江红》:“潇潇雨歇,抬望眼,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真不知,那栏杆上洒下多少出师未捷的英雄泪? 有一种栏杆,不知哪位工匠起了个特别美的名字,叫“美人靠”——“相思闲愁,慵慵懒懒的一靠,那道鹅颈栏杆,即称美人靠。”用“鹅颈”来形容“美人靠”的形状,极贴切。又不知天下有多少佳丽于“美人靠”旁坐待红颜老? 唐末农民起义领袖黄巢,别具诗才,傲视群雄,历朝历代农民起义首领多能武不能文,这就凸显出黄巢的出类拔萃了。流传至今的名诗《不第后赋菊》,气冲霄汉:“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末句还被张艺谋拿来作为电影名。黄巢也写到了栏杆,英雄末路,引人洒泪。诗云:“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阑干看落晖。”(《自题像》)。 凭栏、倚栏、靠栏之外,另有一种“拍栏”,如辛弃疾“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刘孟节“读书误我四十年,几回醉把栏杆拍”,愁苦到急眼了,拿栏杆撒气。 专注藏书文化19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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