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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传红 | 核毁灭:挥之不去的阴云 ——疑为“间谍”的阿西莫夫和他出版的第一本书

 道2和 2019-03-09

2012年8月,本文作者尹传红(右)与卞毓麟先生做客浙江省科协《科学会客厅——回望科幻巨匠阿西莫夫》现场。

作者 尹传红(《科普时报》总编辑,科技日报社科学普及传播平台中心副主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常务副秘书长。

责编 许嘉芩 刘愈


“著作超身”的美国科普巨匠和科幻小说大师艾萨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1920-1992)在世界上拥有众多的读者和崇拜者,我就是其中之一。身为“阿迷”并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的好处之一,就是经常会有朋友向我提供事关阿西莫夫的信息。这不,前几天又收到金城出版社总编辑潘涛博士微信发来一篇文章,标题挺唬人:为什么FBI曾怀疑科幻小说家阿西莫夫是前苏联间谍?

此文引述《波士顿环球报》近期的报道说:阿西莫夫曾与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卡尔·萨根等科学界名人,被美国中央情报局列入了“受监视的科学”项目名单,并被秘密调查长达7 年之久。1960年,时任FBI局长埃德加·胡佛就开始调查阿西莫夫。这是因为阿西莫夫在1956年出版的《原子内部》一书中写道:第一个核电站是在(前)苏联而不是在美国建造的。而且,他出生于前苏联,又在美国从事科学研究工作,这与许多间谍很相似 。FBI深信:这些人知道很多重要的科学知识。在冷战对峙下,若他们背叛美国的话,美国将会损失惨重。

非常搞笑的是,前任FBI“受监视的科学”项目领导之一JPat Brown告诉《波士顿环球报》记者,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家的身份也让美国政府焦虑。因为科幻小说可以让人们去想象与现状不同的现实,这可能对美国现实不利。比如,科幻小说描绘核战争后的世界一片焦土,这在美国政府看来是政治对手精心设置的心理战,让美国人对核战争感到恐慌。不过,这位前特工并没有提及,美国政府的焦虑,是不是跟阿西莫夫很有影响的一部科幻小说《苍穹微石》有关。 

1950年由道布戴尔出版公司推出的《苍穹微石》英文版首版封面。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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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时空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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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4月6日,阿西莫夫撒手人寰。在他逝世前不久,当每年修订一次的美国《名人录》征集有关他的条目时,他自述已出版过467部著作。他本人还作过这样一个统计:从1950年出版第一本书算起,他花了237个月、近20年的时间,于1969年写完他的头100本书;往后至1979年3月,他用113个月、近9年半的时间完成了他的第二个100本书;而当他在1984年12月写完他的第三个100本书时,只花了69个月的时间;更令人惊奇的是,在以后8年左右的岁月里,他以更惊人的速度写了近200本书。

1969年阿西莫夫出版了他的第100本书《作品100》。此书由他的前99本书的内容梗概连缀而成,封面其头像两侧堆着的是他已出版的各类图书。

阿西莫夫出版的第一本书,即是《苍穹微石》这部长篇科幻小说,时间是1950年1月19日,在他30岁生日之后不到3个星期。1990年1月16日,道布戴尔出版公司特意在纽约绿地酒店举办了一个大型鸡尾酒会,庆贺阿西莫夫70岁生日和《苍穹微石》发表40周年,数百位科幻界、出版界同仁前来祝贺,足可见《苍穹微石》在阿西莫夫创作生涯中所占据的重要位置。

《苍穹微石》英文版首版中采用了阿西莫夫甚为自得的一张“明星照”(很像著名影星加里·格兰特),为他25岁时所摄。

《苍穹微石》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在1949年的初夏时节,一个文化程度不是很高的小人物史瓦兹,因芝加哥某实验室发生的一次小规模的核事故,穿越时空隧道来到了若干万年后的未来世界。这个时候——银河时代927年的地球,由于全球核大战的爆发,致使大部分地区都遭到了放射性污染,成为与宇宙世界隔绝且封闭、落后的不毛之地,被银河系的其他星球视为麻风星球,而地球人也因此变得懒散、愚昧、顽劣,为外星球人所不齿。

2005年由天地出版社推出的《苍穹微石》中译本封面。

几乎就在史瓦兹“降临”未来世界之时,天狼星区的著名考古学家艾伐丹为证实自己提出的一个惊人的猜想——人类生命起源于地球,而专门来到地球寻找证据。

身处全新而陌生的世界,史瓦兹狼狈不堪、无所适从。他发现自己从前的家乡芝加哥,如今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他本人也被当作“外星人”送去做突触放大器手术,以试验地球科学家谢克特研制的神经转换机——这是一种能够增进学习能力的装置。围绕这个装置,地球上暗流涌动:以教长和教长秘书为首的一股势力,正密谋用一种特殊的病毒发动一场足以毁灭整个银河帝国的细菌战。

此时的史瓦兹,由于神经转换机产生的附带效应,拥有了神奇的精神力量,能够感知别人的精神世界。为了捍卫银河帝国,使芸芸众生免于浩劫,艾伐丹和谢克特父女说服史瓦兹加入到他们的行列,共同阻止教长一伙的阴谋,展开一场正义与邪恶的殊死较量。结果是罪恶计划未能得逞,地球本身也在正派人得势后重新建设起来,并与外星世界建立了和睦相处、平等合作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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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道德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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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莫夫创作《苍穹微石》这篇小说,显然跟他所处的时代和他的一段经历有关。

1945年5月欧洲战事结束,1945年8月美国在日本投下两颗原子弹,远东的战争也停止了。可当时在费城的海军航空兵实验站从事化学工作的阿西莫夫仍还害怕被应征入伍,偏偏他就是躲不过去。1946年3月,参军不到半年的他与其他一些科学家一起被派往比基尼岛,参加一项代号为“跨越行动”的联合计划。该计划的目标是爆炸一枚原子弹并研究其效应。这是美国轰炸广岛与长崎后的首次原子弹试验。那项工作令阿西莫夫印象深刻,使得他对原子弹的威力和后果,有了较多、较为感性的认识。

1945年8月6日上午,美国在日本广岛投下了一枚代号“小男孩”的原子弹。 

的确,当年一问世就派上了“用场”的原子弹,给人类出了一道很大的道德难题,使得人类迈向新时代——原子时代的序幕,开启的是那般沉重:科学家们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原子弹从理论变成了现实,但原子能的发现和应用这一凝聚着人类大智慧的重量级科技成果,一开始却书写了人类历史上灾难最为深重的一页:转瞬之间,两座城市生生地被毁灭,成了凄惨的人间地狱。

原子弹爆炸前后共造成275230人死亡,爆炸现场一片狼藉。

爱因斯坦的懊悔、奥本海默的反思、费曼的质疑……那些曾经为原子弹研发出谋或出力的著名科学家,在悲剧酿成之后无不经受了良心的拷问、道义的折磨,他们对待原子弹的前后态度也大相径庭——这些故事我们都很熟悉,不必多说了。人们都已意识到:科学成果的社会效应错综复杂、影响深远。科学是一把双刃剑,为善可以造福,给人类生活开辟坦途;为恶可以致祸,给整个世界带来灾难。 

在《苍穹微石》问世数十年后,阿西莫夫在他那部科普巨著《阿西莫夫最新科学指南》中,谈到原子能的和平用途时这样写道:“1945年,一批科学家向美军参谋本部提出请愿,表示反对向日本城市投掷原子弹,并且正确预测到使用原子弹会造成危险的困境。但是这些理由似乎没有刺痛军政领袖们的良心,他们仍然做出了使用原子弹的决定。由于某些理由,这些军政领袖被许多人视为‘爱国者’,而科学家们反而被这些人视为怪物……因此世界上只要有核毁灭的威胁存在,就足以使科学家和科学界蒙羞。”

在《苍穹微石》一书的“后记”中,阿西莫夫曾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苍穹微石》创作于1949年,于1950年首度发表。当时距离‘广岛事件’仅仅4年,我(以及世上一般人,我相信)低估了低水平放射性对生物组织的效应。因此我构思出一个普遍带有放射性的地球,上面仍有人类存活。那时,我认为这是个合理的推想。”

然而,他接着又写道:“如今我的看法已经改变,但要修改本书却是不可能的,因为地球的放射性正是故事的主干。我只好再请各位读者不要追究,姑且依据本书的逻辑来欣赏(假如您的确欣赏的话)这个故事。”

当然,《苍穹微石》要告诉读者的,绝不只是对于核问题的认识和看法。

本文作者尹传红校译的阿西莫夫随笔集,《不羁的思绪——阿西莫夫谈世事》,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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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美景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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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率地说,在阿西莫夫种类和数量繁多的科幻作品当中,“帝国”系列并非上乘之作,从小说构思及故事来看,也不是没有可圈可点之处。然而,数十年来这几部作品却一直畅销不衰。这要从“帝国”系列的故事背景和出版背景去分析。

晚年阿西莫夫(画像) 

实际上,在创作“帝国”系列之前,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已经基本成型。他在“基地”系列中“设定”并且又在“帝国”系列中沿用的“银河帝国”,不仅为他自己的科幻创作提供了背景,而且还开创了科幻小说的一个重要主题,即在外太空展开“未来帝国”的故事。这为后来无数科幻作品提供了辉煌壮丽的舞台,并且引发了20世纪70年代延续至今的科幻影片的浪潮(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便是《星球大战》系列)。从这个意义上说,“帝国”系列和“基地”系列在科幻创作领域,都有着颇具开拓先锋性质的重要价值。

这是由王鸣阳翻译的阿西莫夫的另外一部科普名著《终极抉择——威胁人类的灾难》,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出版。

由接力出版社在中国首次引进出版的“阿西莫夫少儿科幻小说”机器人诺比系列(套装共7册)新近面市。这套书是阿西莫夫夫妇共同创作的。

另外,从当时的出版情势上看,科幻小说在20世纪上半叶通常都刊登在流行杂志或小报上,被视为低俗的供人消遣的垃圾文学。50年代以后,以“帝国”系列出版为标志,科幻小说进入了出版单行本、同时使其“地位”也得以提升的长篇时代,而阿西莫夫正是这种具有创新意义的新文学形式的带头人。

按照台湾科幻作家张系国的说法,“帝国”系列的经久不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故事中所表现的异乡人情结。科幻世界是异乡人的世界,它能带给读者一种“疏离的美感”。

《苍穹微石》这部小说也颇有人情味,它在开篇和结尾都引了英国著名诗人罗伯特·白朗宁的诗句:

与我共同老去!

良辰美景可期,

生命的终点,何尝不是源头的目的。

而《苍穹微石》最初就是以《相伴到老》为名的,这个名字和前引诗句都出自白朗宁的《本·艾扎位教士》一诗(见白朗宁1864年发表的诗集《登场人物》)。阿西莫夫当初并没有查对一下确切的诗句,在摘引时漏掉了一个词。原诗句是“grow old along with me”,意思为“伴我到老”,阿西莫夫漏掉的是“along”一词,这样可以理解为“和我一起衰老”。在花了两年时间推销自己作品后(小说初稿曾被拒收,在阿西莫夫手中压了两年),他才发现这一令人难堪的错误,尔后做了修正。

1949年,阿西莫夫按照出版社的要求开始对《相伴到老》进行修改。编辑认为这书名听起来过于浪漫,不像是科幻小说,遂建议改个名字。阿西莫夫同意了,他引用了文中的一句话,取名为《苍穹微石》(Pebble in the Sky,又译为《天上的小石子》或《空中卵石》)。编辑随即给了他一张750美元的支票作为预付稿酬。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收到一笔他还没有写完的作品的稿酬。

1992年临终前,阿西莫夫在他的自传中写道:《苍穹微石》的出版,“标志着我的文学生涯迈出了一大步(虽然我当时并没有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本文原载2019年3月8日《科普时报》第3版

【本文原载于2019年3月8日《科普时报》第3版。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取授权,并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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