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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梦雷是清代最大的类书——《古今图书集成》的实际编纂人，这部大书跟后来的《四库全书》有一定的关系，军机处上谕档中有“大学士于敏中奏拟赏鲍士恭等《古今图书集成》周厚堉等《佩文韵府》折”，该折中称：“蒙发下《古今图书集成》十一部，交臣拟备各省行宫陈设外，其余拟赏各省交送遗书最多之家。臣恭拟各省行宫七处，陈设各一部，余四部拟赏进书五百种以上之鲍士恭等四家各一部，俾得宝贵尊藏。又查交书一百种以上，均经奉旨于所进书内，查其最佳者呈览，奉有御题。通计进书一百种以上者，在京及外省共有周厚堉等九家，谨拟赏以《佩文韵府》初印本各一部，用示嘉奖。并拟写明发谕旨进呈。” 于敏中说皇帝下令将十一部《古今图书集成》分别陈列在各省行宫，而行宫总计有七处陈列一部该书，关于具体行宫的名称，乾隆三十九年五月十五日的一份奏折中又提及：“拟各省行宫陈设《古今图书集成》清单，天津柳墅行宫，山东泉林行宫一部、江宁栖霞行宫一部、扬州天宁寺行宫一部、镇江金山寺行宫一部、苏州灵岩寺行宫一部、杭州西湖行宫一部。以上拟各行宫陈设书本俱行知经管之各该督抚、盐政造派员，至武英殿领取，敬谨如式装潢，收贮各署内，以备临时陈设。”其余的准备赏给为《四库全书》提供底本最多的四家，因为这些家进献底本的数量超过了五百部，另有超过一百部者还有九家则准备赏给《佩文韵府》各一部。乾隆皇帝御览后批阅说：所办甚好，钦此。 《古今图书集成》样本 民国中华书局石印本，木箱式样 这份奏折的署款日期为乾隆三十九年五月十四日，而此时《四库全书》刚开编不久，《四库全书》编纂完成后分别陈列在北四阁和南三阁，而其中几阁原本就是皇帝行宫的一部分。因此说，四库七阁藏书楼内有的是先陈列《古今图书集成》，后来再庋藏《四库全书》。于敏中同时建议将四部《古今图书集成》赏赐给了献四库底本最多的鲍士恭、范懋柱、汪启淑、马裕四家，以此视为奖励。这也同样说明了《古今图书集成》与《四库全书》另一层的关系。 其实于敏中等人也因编纂《四库全书》有功受到过相应的赏赐，乾隆三十九年四月初二日的上谕中称：“大学士舒赫德、于敏中著各赏《古今图书集成》，钦此。”而在同一天另一份的上谕档中还有：“大学士舒赫德、于敏中各赏《古今图书集成》，其收藏传付子孙而弗失。再，已故大学士刘统勋体赏给，不意其猝尔身故，未及身预，因念伊子克世其业，亦著加恩赏一部。钦此。”于敏中、舒赫德和刘统勋都任过《四库全书》总裁，而他们都得到了赏赐的这部大书。 闻一多在这里沉思 然而《古今图书集成》的编纂者其命运却十分曲折，而其命途多舛的人生也跟他编这部大书有一定的关联。 康熙九年，陈梦雷和李光地同科考中进士，转年陈梦雷将其妻和母亲接到北京。康熙十二年，因为母亲水土不服，陈梦雷送母返乡，而其回到福州时正赶上耿精忠叛乱，陈梦雷躲避到一处寺庙内。耿精忠抓到陈梦雷之父，逼迫其说出儿子的下落，耿抓到陈梦雷后，陈坚决不任伪官。后耿以要杀掉陈梦雷之父为威胁，陈无奈只好接受伪职。其在《皇清敕封孺人先室李室行述》中写道：“当耿逆之变，家居省会，有七旬父母，不能脱逃，及贼以令箭白刃逼胁伊父，梦雷遂为所折，勒受编修，固辞触怒，改降户曹员外，托病支吾。” 这种状况令陈梦雷十分痛苦，他本想以身殉国，然他的父亲劝他说：“耿逆庸劣下材，兵微饷寡，势必穷蹙自败。不如阴行侦谍，散其人心，离其将帅，遣人从间道出通消息，以报国家。”（陈梦雷《抵奉天与徐健菴书》） 陈梦雷的父亲认定耿精忠时久必败，他劝儿子私下里了解耿的部署，同时想办法把军中情况报告给国家。陈梦雷听从父劝，在耿精忠的府中任职三年，而这期间李光地来到了福州，两人私下会面。经过陈梦雷的劝说，二人共同商议要将耿精忠军中情况汇报给朝廷。按照陈梦雷所言，当时李光地不相信陈的话，于是陈又引出杨道声跟李谈了一晚上，这一席长谈打消了李的疑虑，于是三人定下计策：“不孝身在虎穴，当结杨道声以溃其腹心，离耿继美以隳其羽翼，阴合死士以待不时之应；年兄遁迹深山，间道通信，历陈贼势之空虚，与不孝报称之实迹，庶几稍慰至尊南顾之忧。”（陈梦雷《与李厚菴绝交书》）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清光绪二十年上海同文书局据雍正间武英殿铜活字本石印影印本 后来李光地以父病为由离开福州，两人分别时陈梦雷与之约定：“他日幸见天日，我之功成，则白尔之节；尔之节显，则述我之功。倘时命相左，郁郁抱恨以终，后死者当笔之于书，使天下后世知国家养士三十余年，海滨万里外，犹有一、二孤臣，死且不朽。”（出处同上） 康熙十四年，陈梦雷三次派家人想传递耿精忠军中情况给朝廷，但都因关口搜查严密而未能送出，然李光地却想办法来到了京城将消息呈报给朝廷，这就是著名的“蜡丸疏”。然而李光地所上这疏中删去了陈梦雷的名字，其欲独居此功，但这件事却给陈梦雷带来了灾难。 水木清华 康熙二十五年，耿精忠缺陷，朝廷处置所设伪官，而陈梦雷因任伪职也在清理之列。《清史稿·李光地传》中写道：“（梦雷）方家居，精忠乱作，光地使日蚃潜诣梦雷探消息，得虚实，约并具疏密陈破贼状，光地独上之，由是大受宠眷。及精忠败，梦雷以附逆逮京师，下狱论斩。” 陈梦雷到京到处托人解释，但都没有还自己清白。康熙十九年，陈梦雷被传至刑部听审。转年四月，陈梦雷被判以大辟之刑，后来在徐乾学的营救下，陈梦雷蒙恩减刑，削籍谪戍奉天为奴。他从康熙二十一年至康熙三十六年之间，一直居住于东北，后因其学识，他受到了盛京府尹高尔位的看重，被聘修《盛京通志》，同时他在这里还开馆授徒。 这一带颇寂静 康熙三十七年，陈梦雷48岁时，他给皇帝献诗《圣德神功恭纪》，康熙帝召见了他，而后皇帝下旨允其回京。当年年底，陈梦雷回到了北京，面对此重大转机， 陈梦雷十分感激皇上，他在《三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疏》中记下了相应的细节： 臣蒙我皇上再生之恩，在奉天一十七载，不得一望天颜。三十七年内，恭闻圣驾东巡，臣踊跃懽忻，于十月十六日奔迎至抚顺地方，匐伏道左，蒙我皇上天语亲问臣年纪多少，清书尚记得否，臣家口有无，如何度日，臣一一答奏外，至二十日，臣恭进“圣德神功恭纪”七言排律一百二十韵，蒙我皇上召至榻前，命臣展卷，皇上亲览，天语褒嘉。至二十一日，又蒙恩召对，是夜，臣随至御营，奉旨召臣回京。二十二日，臣于老边道左叩头谢恩。又蒙我皇上亲谕，臣回奉天搬家进京，臣在奉天凡四觐天颜，皆蒙我皇上圣慈矜悯。天语温和，不啻慈父之于爱子，岂独臣举家大小感激涕零，凡关外读书人士，皆欣幸以为稽古不世之荣，人人感奋共思读书报国。臣夙夜不宁，于十二月内奔驰进京，初八日大臣入奏，又蒙我皇上命包衣大僧额给臣房屋居住及饮食衣服。 池塘对面之景 陈梦雷回京在乾清宫懋勤殿侍三皇子胤祉读书，胤禛登基后，因避讳其他皇子的胤字一律改为允，故胤祉又称允祉。陈梦雷与允祉的关系处得很好，允祉那里也有大量的藏书，陈梦雷利用自藏及王府藏书，最终编成了《古今图书集成》。 在此期间，陈梦雷几次因思乡心切提出告假返乡，均未获得批准。然未曾想康熙六十一年皇帝去世了，胤禛继位成了雍正皇帝，他刚继位不到一个月，就对身边的大臣说：“谕内阁、九卿等：陈梦雷原系从耿逆之人，皇考宽仁免戮，发往关东。皇考东巡，念其平日稍知学问，带回京师，交诚亲王处行走。累年以来，不思改过，招摇无忌，不法甚多。朕以皇考恩免之人，不忍加诛，然京师断不可留。皇考遗命以敦睦为嘱，陈梦雷若在诚亲王处，将来必致有累。九卿等知陈梦雷者颇多，或其罪有可原，不妨直言，朕即赦免。如朕言允当，应将陈梦雷并伊子远发边外。或有陈梦雷之门生，平日在外生事者，亦即指名陈奏。又，杨文言乃耿逆伪相，一时漏网，公然潜匿京师，著书立说，今虽已服冥刑，如有子弟在京者，亦即奏明驱遣，尔等毋得徇私隐蔽。陈梦雷处所存《古今图书集成》一书，皆皇考指示训诲，钦定条例，费数十年圣心，故能贯穿今古，汇合经史天文地理，皆有图记，下至山川草木，百工制造，海西秘法，靡不备具，泃为典籍之大观。此书工犹未竣，著九卿公举一二学问渊通之人，令其编辑竣事，原稿内有讹错未当者，即加润色增删，仰副皇考稽古博览至意。”（《内阁上谕》卷二） 新皇帝又揪出了当年密丸案，为此陈梦雷再次流放到东北，此为他人生的第二次劫难，而后他最终病逝在了冰天雪地的戍地。 关于密丸案，后世对李光地的人品有很多的斥责，但也有人认为不能仅凭陈梦雷的一面之词，《清史列传》中记录有康熙十九年李光地所上之疏：“耿精忠罪状显著，诸大臣等正在会议渠魁当治，胁从当宽。皇上自有睿裁，无俟微臣置喙，惟是臣旧同官原任编修陈梦雷者，当耿逆之变，家居省会，有七旬父母，不能脱逃，及贼以令箭白刃适胁世父，梦雷遂为所折，勒受编修，固辞触怒，改降户曹员外，托病支吾。律以抗节捐躯之义，其罪固不能辞矣。独其不忘君父之苦心，经臣两次遣人到省密约，真知确见，有不敢不言者，当耿逆初变，臣遁迹深山，欲得贼中虚实，密报消息。臣叔日（火+吴）潜到其家探听，梦雷涕泣，言隐忍偷生，罪当万死，然一息尚存，当布散留言，离其将帅，散其人心，庶几报国家万一。臣叔回述此语，臣知其心之未丧也。至十四年正月，耿、郑二贼连和。臣闻国家方行招抚之令，因遣人往约其或劝谕耿逆归诚，或播流言离间二贼之好，使大兵得乘机进取。梦雷言贼势空虚，屡欲差人抵江、浙军前迎请大兵，奈何关口盘诘难往，因详语各路虚实，令归报臣。此臣密约两次，知其心实有可原者也。比臣入京，始闻因变乱阻隔，讹传不一，有逆党希图卸担，信口诬捏者，甚有因藩下伪学士陈昉姓名，误指为陈梦雷者。今皇上削平叛乱，明正是非，使梦雷果为伪学士，甘心从逆，是狗彘之流，臣虽手刃之市朝，尚有余恨。今审兵凯旋在即，陈梦雷托病被降情节，亲王、将军一一可问，至两次受臣密约，皆在患难之中，冒死往来之迹，非容旁人质证，臣若缄密不言，其谁能知之？臣断不敢为朋友而欺君父，伏惟睿鉴！” 自清亭摆错了地方 这封奏疏被后世认定为李光地曾经营救陈梦雷的证据，然而李光地在《榕存续语录》卷十中却称：“其实他说本上何不说蜡丸事，本即徐健苍与他自己做的，我何尝改他一字？他自己说不上的话，却教我说，可笑。”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李光地说署他名所奏之疏其实是徐乾学所写，但是他看到这封奏疏时一个字也没有改，而李光地本人却依然说送密丸疏都是自己的功劳，与陈梦雷无关。他在《榕存续语录》卷十中写到了他与康熙皇帝的对话： 前四五年，皇上在永定河舟中，又提起这话，云：‘“他要你一救，救他个万全缠快活。”予略奏曰：“他说臣别的都可不办，惟有两端：说臣要做耿精忠教官，为何不做他的大官，就当一名兵，也是从逆，何苦既从逆，又要做个教官？他又说臣上蜡丸书，是他定的稿，实无此事。果然如此，臣亦负心，实无此事。臣即为朋友，也不敢捏造无影的事欺君父。 对于这件事，后世的研究者各有各的看法，比如方苞在《安溪李相国逸事》、陈寿祺在《安溪蜡丸辩》中都有李光地卖友求荣之说，在此无法一一详述。而关于胤禛登基仅22天就要再次流放陈梦雷的原因，后世也有着不同的看法。其主要看法乃是陈梦雷被视之为允祉的亲信，而康熙朝后期围绕皇位的继承展开的斗争，陈梦雷也卷入其中。 杨珍在《陈梦雷干净被流放及其相关问题》一文中于此作了详细分析，此文详细分析了雍正皇帝跟众大臣谈论到陈梦雷的问题时，所说的四道谕旨。这些谕旨“虽然指责逐步升级，均属定性话语，不曾透露案情。甚至当他决定将允祉治罪，历数允祉的‘过恶’时，也只是强调允祉与陈梦雷一案的关联，未言此案详情。” 踏过这座拱桥 胤禛登基因为太过突然，诸皇子对其继承大统心怀不服，然继位之初胤禛只能安抚人心稳定大局。杨珍认为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所以胤禛在四次谕旨中均未言明他流放陈梦雷的真实原因。待其政权稳定下来之后，他开始加重对一些皇子的处罚： 四年(1726)秋，允禵、允䄉仍在拘禁中，允禟、允禩相继被迫害致死。以此为标志，雍正帝清除异己的斗争取得全胜。此后，他在处理与宗室成员的关系时，无须再有顾忌。不及两载，允祉被点名斥责，数年后死于软禁地。雍正帝对允祉的忌恨积蓄多年，终于得以报复。 允祉罹罪后，宗人府禀旨所定罪款涉及陈梦雷案。即便如此，雍正帝对此案的处置方针未变，直接导致陈梦雷二次流放的“大位之牌”事，始终未被披露。这也说明，所谓雍正帝为报复允祉而遣发陈梦雷父子之说，与史实不符。 那么，流放陈梦雷居然并不仅因为他是允祉的亲信，真实原因是怎样的呢？杨珍查得了雍正元年四月二十五日的一封奏章，该奏章中有这样的话： 刑部尚书宗室臣佛格等谨奏：为请旨事。臣等屏人究问周昌言，据供：我周昌言其实并无一件实学本事，止因贪利贪名，妄想太重，所以见了陈梦雷就说会礼斗、请仙、六壬数，又说会炼樟柳神，未卜先知，不过要陈梦雷重我之心。至于每礼斗时有祝颂之词，愿求保估诚亲王沐帝欢心，传继大位，为诚亲王祈求是实。每次将王本命灯下所供之米，陈梦雷送王食用也是实。 再，陈梦雷有一木牌，上面画一人像，傍边写的两行字：天命在兹，慎秘勿泄，敕陈梦雷供奉云云。我问陈梦雷：这个牌何用？他说：这是我甲午年拜斗那一夜，风雨雷电，听见一声大响，案上凭空降下此牌。这个是将来大位之牌，令我供奉，必是要我辅佐之意。我又问：这个牌上又没有定是那一位，怎么虚空供奉？陈梦雷说：你在此礼斗，即是有缘之人，所以不避你。此牌未书名者，总是到传位之时，即填上那一位。你可谨慎勿泄。此牌用黄绫包着，供在斗姥座下。去年十二月十三日陈梦雷回家，他将斗坛供的篆牌等项俱焚化了。我问陈梦雷：如今皇上登位，老师何不将此牌举奏？他说：我在馆中向禅得海说过，要他向他父亲说了，通达皇上，并无回话，大约皇上不信此事。这俱是陈梦雷的骗局。镇魇之事，我周昌言不知道。 这封奏章中记录了周昌言的供词，康熙朝晚年，陈梦雷将术士周昌言招到家中为诚亲王祈福，以此保佑允祉“沐帝欢心，传继大位”。陈梦雷并且告诉周昌言，甲午年的风雨之夜天降大位之牌，这表明他认定允祉在储位之争中能够胜利。而这封审案奏章正是胤禛要流放陈梦雷的原因所在。因为杨珍在文中称：“陈梦雷是祈禳的策化者、参与者与镇魇的实施者。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史料，康熙晚期储位之争中，他是卷入最深的一位汉族文士，且是积极主动参与其中，有具体行动。这种情况与其他卷入储位之争的人，如皇九子允禟的管家，汉族给事中秦道然和追随允禟的葡萄牙籍传教士穆景远等人颇有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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