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谈“子弟书”,在台湾甭说听过“子弟书”的人恐怕没有几位,就知道“子弟书”这个名词的,也寥寥无几啦。“子弟书”是清代嘉庆、道光年间,最流行的一种杂曲。 来自网络 因为乾隆时期盛极一时的八角鼓太平歌词,大家听久了觉得厌烦,于是八旗中有那才思敏捷、文笔流畅的子弟,依据北方习用的十三道辙口,编出了一种七字唱,分大、中、小三种回目,大回目可长到二三十段,篇幅短的可不分回目,像岔曲里的《风雨归舟》就是从子弟书里摘出来的。开书之前来一段西江月或是一首七言诗,把书中大意约略表明,这种书头叫“诗编”,行话“头行”,就像弹词的“开篇”一样。 “子弟书”因为是文墨人编的曲文,听众又都是八旗中高尚人士或一般清贵,所以仪式规矩辙口,都比较严肃不苟,每唱两句,必须合辙押韵,每一回限一韵,两段以上回目才准改辙换韵。至于书的内容,以描述当时风土人物社会百态为主题,前朝传奇说部、京剧故事为辅。 白云鹏《骂城》唱片 半生肝胆玉壶冰,樊金定至今人表节烈贤明。强龙强虎双员将,乡里乡亲百数兵。小窗氏梨园观演《西唐传》,归来时,闲笔在灯前写的一段《骂城》。 表的是,锁阳被困的唐天子,与薛礼群臣盼想救兵。忽一日,公子景山城下报号,城头上爱将的贞观要拢络英雄。奈仁贵在邦君店上招亲未曾启奏,因大唐律也不准收妻在军营。况遭贬时,寒了心曾上过绝户本,因惧罪,白袍不敢认小将英雄。薛景山,二闯重围将娘认父,薛仁贵,见那樊氏贤人马奔城。淡梳妆,香躯端正悬金镜,素征衣,酥胸斜扭跨银龙。桃腮冷带风尘秀,杏眼寒凝侠烈容。二十年,日月消磨佳人都半老,依然是,那当初那些动作呀还是旧日的神情。 薛仁贵,见贤人当面不能相认,壮了胆的英雄拿稳了铁心。怒冲冲,用虎爪一指嫡亲妻子,唗,你好生无礼满口胡云。我便是,东晋王爵官印薛礼,你再细瞧瞧,本番我是你哪室的男人?还不退下,作威的仁贵连声喝,在城下面,把个听话的贤人恸断魂。悲怯怯,下气屈膝爬了半步,夫哇,你为何不认邦君的小妾身?自从那日别君后,把你这薄命的妻儿就苦到了至今。 可怜奴,闻将军诈死穿过三年孝,可怜奴,抚养景山费几载的殷勤。可怜奴二十年的苦处一言难尽,小景山每日里和我要他的父亲。好容易,我们水落石出得了准信,我母子,不辞千里来找将军。夫哇你,打哪一条儿不念咱们夫妻之分,夫哇你,打哪一条儿不念你们父子之恩?夫哇你,说妻儿不是你真妻子,这句话叫我怎对姣生惯养的人。烈贤人那,一句一哭一叩首哇,说认下吧,王爷你快开天地恩。 唱词参考 腔调又分东城调、西城调两大类:东城调又叫东韵,是高云窗、韩小窗、罗松窗所编写,大半都是忠孝节义、慷慨激昂的故事,辞情俊迈,音调高昂,有点像弋阳高腔,韵脚不出九声,当时“三窗九声”是最博得人们赞赏的。西城调又叫西调,系鹤侣、鹤鸣昆季,德穆堂、铁松岩几位名士遣兴之作,所以柳弹莺娇,吞花卧酒,全部都是缠绵悱恻,艳靡悦人的曲文,尤其歌词里的双声叠韵为其特色。 无论东城调、西城调,全是出自肚子里有墨水的文人雅士手笔,所以词旨流畅,文采辉映,可惜曲高和寡,终于渐趋没落驯至失传。民国初年,北平入晚,沿街吆喝话匣子的,偶或带有一两片韩小窗《别母乱箭》、《草诏割舌》忠愤踔厉的唱片,后来因为点唱的人少,也就销声匿迹了。 鼓王刘宝全《别母乱箭》 民俗家张次溪最喜欢搜求各种词曲孤本,有一天跟同好金受申在宣武门内头发胡同晓市闲逛,无意中发现有二三十本“子弟书”抄本,以极少代价买了下来。据荒货摊上人说,是打小鼓的在某王府收破烂,当荒货买来的,其中属于东城调的育《重耳走国》、《凶獒闹朝》、《完璧归赵》、《云台封将》、《麦城升天》、《白帝托孤》、《徐母训子》、《尉迟夺印》、《一门忠烈》、《胡迪骂阎》、《千金全德》; 属于西城调的有《葬花》、《撕扇》、《补裘》、《焚稿》、《沉香醉酒》、《昭君和番》等等。此外有一些滑稽曲文有《黄粱梦》、《小龙门》、《穷大奶奶逛西顶》、《揣秃子过会》,把社会各种丑态,可以说描摹尽致,还夹杂不少俏皮话歇后语,后来滦州皮影戏里《小龙门》、《过会》都是从“子弟书”剽窃而来的。 笔者有一次在北平大甜井伦贝子府跟溥伦兄弟从京剧、昆曲聊到“子弟书”,我说“子弟书”只闻其名未听其声,实在太遗憾。伦四说府里有个黄瞎子是当年专门给太福晋说《儿女英雄传》 的,他跟唱大鼓张筱轩都是东城调名家韩小窗的传人,现在仍然住在府里吃闲饭,可以让他来唱一段,让你饱耳福。 张小轩 古调重弹我为之欣慰不置,黄的名字叫子霖,是一名笔帖式出身,对于八角鼓、马头调、快书、大鼓,都特别爱好,后来双目失明才学会“子弟书”。那天他自己弹三弦,唱了一段“贞娥刺虎”,我对证原本来听,字字入耳,不但词句清蔚,而且结构绵密,算是饱了一次耳福。 不是爱好曲艺的人,是听来兴许沉闷欲睡,听不出好在哪里的,后来在缀玉轩遇见齐如老谈到“子弟书”,齐如老对于各种曲艺,都研究有素的。 我请教如老,西城调以红情绿意为主,何以才子书《西厢记》 ,就没编成“子弟书”?如老说:“早年在阀阅门第中把西厢看成诲淫书籍,曹雪芹写的《红楼梦》 ,茗烟给宝玉买了一套《西厢记》 ,要偷偷蒂进园子里背着人偷偷看,可见当时《西厢记》 是列为禁书的。'子弟书’是八旗子弟编写,而听书的对象又都是旗里有身份人物,《西厢记》 没能编入'子弟书’的道理在此。”听了如老这段分析,才恍然大悟。 现在能爨演“子弟书”的人固然没有了,我想各大图书馆里,或者仍有“子弟书”的本子收存,其中有关清代社会风土人情的资料极为丰富,倒是研究清代社会史的一个宝藏呢!(唐鲁孙《谈失传的“子弟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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