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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卡佛的小说写透了失意人生

 燕山茶社 2019-03-14

雷蒙德·卡佛的小说写透了失意人生

对一个作家来说,最好的时代总是群星闪耀,而不是孤星独行,因为天才总是结伴而来。试着回望一下文学史上最动人的时间段,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巴黎,乔伊斯、菲茨杰拉德、海明威、庞德、斯泰因,他们基本属于一个文学圈,虽然表面上其乐融融,每个人都卯足了劲,谁也不服谁,他们互相较劲,用写作证明自己的存在,结果就是产生了文学史上最耀眼的时刻。这当然不是孤例,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拉美文学的大爆炸,马尔克斯、略萨、科塔萨尔、富恩特斯只不过是其中最耀眼的四颗星,熟悉拉美文学的人都知道,那个时期的拉美文学产生了无数作家和杰作,因为只有同类的友谊和竞争双向的动力才能促进天才的诞生。相反,如果你恰好没赶上一个好时代,在写作的道路上孤独地探索,这就意味着你可能一生都生活在阴影之中,默默等待世人发现你是一个天才写作者。

一、卡佛是反面文学的典型

这样的作家在文学史上更是多数,其中一多半的作家都湮没无闻,好一些的比如纳博科夫,流亡在巴黎,几近默默无闻,到了美国重新开始,最终还能暴得大名。惨一些的就是雷蒙德·卡佛,在写作的道路上基本是单打独斗,各种摸索,尝试,几次临近破产,最终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成名,还没来得及享受功成名就的快乐,多年来生活的困窘压力酗酒导致身患癌症,去世的时候刚过五十岁——所谓成名要趁早,这是对那种轻松的天才来说的,对卡佛这样的作家来说,成名不是早晚的问题,而是会不会出头的问题。

这两天读卡佛的传记《当我们被生活淹没》,还是颇有感触。这部传记的作者卡萝尔·斯可莱尼卡选了一个时间作为卡佛写作的起点:1976年3月,卡佛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请你安静些,好吗?》刚出版,他却破产了,还被告上了法庭,差点面对牢狱之灾。这几乎就是卡佛一生活生生的隐喻。卡佛在写作的道路上几乎跟他的婚姻一样早。及时发现自己写作的天赋,早早投入写作之路当然是好事,但是十九岁就一脚迈入了家庭生活的大门,承担一个家庭的重担,对一个蓝领出身的人来说并不是好事。

雷蒙德·卡佛的小说写透了失意人生

当我寻找文学史上著名作家的案例,发现大多数作家为了出名可以不择手段,其中最为厉害的就是弃家庭妻女不顾,比如诗人里尔克即是如此。所以作家给人的印象天性凉薄,好像为了艺术而献身还不够,还要拖累身边的人一起献身,方能彰显出对艺术的虔诚。但是对卡佛这样的作家来说,他首先是个好丈夫,好爸爸,然后才是一个作家。当然,我们不能强求一个底层出身的写作者为妻儿提供高档生活的条件,但是他显然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所以我们后来才了解卡佛写作的艰难之处,他一辈子写了无数短篇,但是从来没有写过长篇,据他自己交代,主要是因为写作的时候,总担心屁股下的椅子随时被抽走——他有一大家子人都需要照顾养活。

二、卡佛是写作的孤独者

卡佛的一生并不是天才作家常见的一生,天才的一生都是挥霍的一生,是睥睨天下的一生,是口出狂言无比自信的一生。但是卡佛从开始写作,就处于极度的不自信和不安全感的区域。我们可以想象出来,初学写作者的必经之路,因为身边没有可以学习和观照的对象,所以他只能自己摸索,试着投稿,模仿别人的道路。他没读过大学,唯一读过的是那些作家培训班——只有在培训班上,他才接触到真正的作家——大多数都是籍籍无名,发表过几篇作品,但是还处在未成名阶段的同类型的作家。卡佛在不同的阶段都模仿过不同的写作者,比如海明威,这是卡佛成名后对比最多的一个作家,他的极简主义与海明威的冰山写作理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同样都是简洁的风格,精炼的句子,引人遐想的留白,这些都是卡佛从海明威出学到的东西,所以六十年代海明威自杀身亡,对卡佛打击很大。

卡佛在写作上的不自信源自自我评价的缺失。他是一个写作的孤独者,身边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他四处流浪,打工为生,他一家人的生活是美国底层人民的真实写照。当生活比写作更重要的时候,写作就变成了一根救命稻草,他需要认同,需要别的作家的肯定。在斯可莱尼卡的传记中,提供了很多这样的细节,可以窥探出卡佛在长期艰难的生活中养成的性格,比如,在六十年代,卡佛找到了一个教科书编辑部的工作,他去应聘的时候,给人留下了一种“总是妥协却又总是保留希望的人”的好印象。这种被生活磨平棱角的性格,在写作中也流露出来很多。卡佛的小说总是给人这样的印象,生活的苦难,辛劳,突如其来的打击会把人的尊严打破,但是愤怒过后,我们还得继续讨生活,所以他的小说显得隐忍但不自怜,无奈并不伤怀,可叹但并不可悲,最终人都要承受这一切,消化这一切,还要重新开始。这大概是海明威所说的“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的生活版本。

雷蒙德·卡佛的小说写透了失意人生

三、卡佛与极简主义

说起来,卡佛的小说跟极简主义联系起来多少也是这种妥协性格的产物。卡佛的成名作《请你安静些,好吗?》,这本书的编辑戈登·利什一直吹嘘卡佛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这当然是不正确的,但是多年后,我们重读了这本小说集的原始版本《新手》之后,不得不承认,利什对卡佛的小说进行了大量的删减,甚至改写。一个编辑对作家的作品可以进行如此肆无忌惮的改写和删减,想来就不可思议,但是某种程度上,卡佛默许了利什的编辑作用,他甚至在《巴黎评论》的访谈中,称利什是他见到过最好的编辑,甚至可以跟海明威、菲茨杰拉德、托马斯·沃尔夫等人的“天才的编辑”麦克斯·珀金斯相提并论。沃尔夫出版自己的作品时,跟珀金斯也采取了这种紧密的合作方式,但是珀金斯并没有忘记编辑的职责,那就是编辑不增补任何东西,他帮助作家认清一本书该是什么样的,而不是替代作家进行改写。

卡佛对利什的赞许之下,有很多的无奈。比如,他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作家,能出版作品就已经是万幸了,所以某种程度上,他的妥协让利什僭越了编辑的本分。利什本人也是一个失败的作家,他大概在编辑卡佛的作品中找到了一个创造作家的成就感,所以把编辑变成了再创造。他的肆无忌惮只能是面对卡佛这样性格软弱的作家才有效,当面对纳博科夫的时候,他哪怕删减一个单词,都被纳博科夫骂得狗血喷头,他还不敢有任何怨言。

雷蒙德·卡佛的小说写透了失意人生

作家与编辑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简单,这更像一种权力的博弈,比如一方是无名作家,而另外一方是强势的编辑,而一方是著名作家,另外一方是普通的编辑,双方地位和名望的大小直接影响到了他们的合作意愿。文学史上有无数这样的事例。但是对卡佛来说,他一生大概都没有品尝过一个著名作家该是什么样子。他的一生都处在渴望发表作品,而需要人脉和资源推荐这样的矛盾关系之中,他不善交际,没有能力拓展自己的社交圈,与评论家没有过多的交集,他最擅长的交际就是与人喝酒。所以遇到利什这样的编辑,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某种程度上,利什确实帮助他发表了很多作品,也帮助他在文学圈出名,但问题就在这里。一旦卡佛成名,文章归属权的问题就产生了。这方面卡佛性格的怯懦和软弱才是问题的根源。

正如我开篇提到的,卡佛的一生都是捉襟见肘,他的写作之路也起起落落,身边并无其他写作者可以互相照应和激励,他的不幸不在于没赶上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而在于他始终生活在底层之中,生活在群星聚集的圈外,成为了一名被生活放逐的作家。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极简主义成为了卡佛的代名词,他终于成为了著名作家,终于可以摆脱债务和破产的危机,专心写作的时候,又被身体的病痛击倒。这个时代好不容易呼应了一个好作家的存在,但又残忍地用生活折磨他,让他无法享受一个真正作家的成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卡佛不是一个失败的作家,只是一个失意的作家,因为造化弄人,他没赶上一个恰好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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