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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红楼 | 癞头和尚的话,甄林两家都不信,为何薛家信了?

 漫话红楼 2021-08-18

第七回,周瑞家有帮助刘姥姥打完秋风,去向王夫人复命,引出了薛宝钗的冷香丸。

这冷香丸不但配方奇特,而且操作极为不易,这倒是也合情理,因为“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越是疑难病症,治疗之方越可能奇特。更奇特的是,这个方子竟然是一个秃头和尚给的!

按照常理,治病自然要请大夫,一个来历不明的和尚给的方子,就敢用吗?

至少,甄士隐和林如海不敢用。

一直以为,作者曹先生在塑造香菱、黛玉、宝钗之时,给了她们若干共同之处。

都出生于书香之家,都受到父亲宠爱,又都在幼年离开了父亲,还有,都在幼年遇到过癞头和尚。

幼年香菱遇到癞头和尚,在第一回。 

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内,逗他顽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吧,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

这癞头和尚的长相和言语都很反常,士隐只当是疯话,不加理睬,结果真如和尚所言,“菱花空对雪澌澌”

幼年黛玉遇到癞头和尚,是通过黛玉口述的,写在了第三回。黛玉初进贾府,众人一看就知她有“不足之症”,于是问起病情。

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

黛玉的病,无药可医,解决办法只有两个,一是出家,二是从此不见外人,不见哭声。

林家对黛玉爱如珍宝,当然舍得不出家,但对于不见外人不见哭声的建议,和士隐一样,当成疯言疯语,不放在心上。不仅如此,还将她远送到外祖母家,变成了只见外人。

同样是无药可医的先天之病,癞头和尚也给了薛家建议。薛家又得怎么对待的呢?

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
的一股热毒,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来的,他说发了时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药倒效验些。

一直觉得,作者用词考察,简单的一个字一个词,都代表着他的情感倾向和价值倾向。面对同样疯疯癫癫且外表不雅的癞头和尚,薛家的态度是“请他看”,并未因他的反常而不加理睬。

癞头和尚给的海上方,实在是刁钻,“真真把人琐碎死”,稍微有些怀疑的人,也不会真的花时间去配置。可薛家就都信了,而且用一两年的时间配好了,并且“从南带至北”,宝钗走到哪里,就把药带到哪里。

同样的人,同样的话,为何甄士隐和林如海都不信,薛宝钗的父亲就信了呢?

书中通过宝钗之口,在第四十二回,给出了答案。因黛玉在众人面前随口说出了西厢之词,宝钗提醒她,说了这样一段话。

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

读书是为了明理,为了辅国治民。甄父、林父、薛父都是读书人,甄父因读书而只顾“酌酒吟诗”,林父虽有入仕,却固守着儒家的迂腐,不会变通。唯有薛父,从读书转向皇商,变务虚为务实,不再守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清高,愿意去相信社会上的各类人物各种言论,愿意去尝试各种读书以外的解决办法,哪怕听起来很荒诞。尤其是对于僧道这一读书人不屑的人群,他也尊重以待,一个“”字表明了一切。

甄士隐和林如海“读了书倒更坏了”,被书所误,害了女儿的一生。唯有同是读书人出身的薛父,不但接受了癞头和尚的药方,而且听从癞头和尚的建议,把“不离不弃、芳龄永继”錾在金器上给宝钗随身带着。

薛家对癞头和尚可谓言听计从,作者这样写,除了说明不要读死书之外,还有什么深意呢?

关于僧道,书中还多有提及,最突出的就是袭人对宝玉的规劝:不要毁僧谤道

宝玉和甄士隐一样,读书的唯一作用就是酌酒吟诗,其它都心存鄙视,不但鄙视辅国治民,还看不起所有务实之道。

在毁僧谤道这一点上,王熙凤也是如此,她不信阴司报应,为了一己私利,枉顾他人性命,并且主动杀人。结果呢?作者就让她和宝玉一起,被马道婆施了法,差点丢了性命。最后还是僧道出面,才把他们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这便是毁僧谤道的后果!

僧道的能量如此强大,作者是在宣扬封建迷信吗?

中国的传统文化,是由儒释道三驾马车组成的,经历了几千年的浸润,它们早已彼此交融、密不可分。偏学偏信哪一个,都会有失偏颇。和儒不同的是,僧道都带有神秘感,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左右着世界。

作者的用意很明显,对于僧道,我们可以不懂,可以不学,但我们一定要对它们抱有敬畏感,不能像宝玉和阿凤一样“毁僧谤道”,对他们的言论,也不能一概拒之。

对僧道如此,对我们见识以外的人和事也是如此。无知者容易无畏,无畏则易像香菱、黛玉一样招来祸患。

如果甄士隐愿意倾听并思考癞头和尚的“好防佳节元宵后”,便不会轻易把幼女交给一个男仆带去看灯;

如果林如海愿意倾听并思考癞头和尚的“不见眼泪、不见外人”,即使万般无奈,也不会把黛玉远送金陵。

常怀敬畏之心,则能如宝钗一样,远离祸端,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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