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时光倒回四十年,父母爱情

 郑捕头 2020-10-10

谨以此文,

献给爸爸妈妈结婚四十周年

爸和妈所在的村相隔12里地,分属于河北省同一地区的两个县。在见到我爸之前,妈见面相过三个对象。

其实别人介绍的对象不止三个。只是见本主之前都要经过我姥爷那关,每次有人介绍他都先到人家家里一探究竟,只有先过他这关,我妈才能见到那个人。大部分人都被姥爷拦下了,有一次他看到那个男的的妈穿鞋没系鞋带,鞋面上还有飞溅的猪食痕迹,就不愿意了。

见第一个对象的时候,我妈21岁,见面就安排在她家。男的在公家肉铺当会计,看着人很实在,互相印象不错。尤其男的利用工作之便,见面就送来不少熟食,这在缺衣少吃的当年可是一大福利。家里人都很高兴,一见面基本就定了下来。

不过送走来人姥姥的嗓子急性上火,一下子就哑了。她曾经去那个男的家看过,条件不好,兄弟三个只有三间小土房,怕我妈嫁过去过日子遭难。姥爷知道姥姥的担忧就说,口头说的都不算,反正两家还没有交换东西,那就算了。第一段相亲快速告吹。

三年后见第二个。那人大高个,见面就送了一双袜子。但姥爷感觉他不太懂事理,有一次直接赶到他家考验了他一下,男的没有通过考验。

1976年唐山大地震,我们老家也有比较强烈的震感。地震之后我妈又见了一个人。那人自称在承德上班,一结婚就可以把媳妇儿带出去。姥爷留了心眼儿,他调到承德的手续不办好就不跟他登记。后来,这段关系也黄了。

闹地震的时候,我妈的心里也在经历一次地震,其强度丝毫不亚于地震这种自然破坏现象,可以说差点儿要了她的命,幸好她没有那样做。似乎冥冥之中,她就在等待一个人来拯救她。

那个人终于要出现了。

我爸比我妈小一岁,住在我姥姥从小长大的村,也就是我妈的姥姥家所在的村。

我妈的舅妈给我妈介绍过几个对象,都没有成功,这次她想到了几乎是在她家街对面住的我爸。不过她对我爸这个人并不熟悉。他不同于村里的其他人,在那个年代他读书不少,几乎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甚至一直上到高中,这在我们那里可是极其罕见的。

按理说我姥姥应该是见过小时候的我爸的。因为两家离得近,出嫁之前她经常去我奶奶家隔壁二奶奶家玩儿,但我爸除了上学放学很少出门,我姥姥对他印象模糊。据我奶奶后来说,那时候我爸跟在她身后在街上走,村里人都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

按照惯例,姥爷又代我妈先去我奶奶家相看我爸,感觉基本满意后带姥姥和我妈一起去看。这次姥爷动了一个小心思,过去三次没有成功都是在自己家见面,这次改到别的地方看看能不能行。地点定在我妈的姥姥家,也就是我姥姥的娘家。

三个人骑两辆自行车,姥姥骑车带着我妈。一出村姥姥就对我妈说,你这岁数也不算小了,我看这个人还行,差不多就得了,而且你们俩岁数也差不多。那年,我妈24周岁,我爸23周岁。

我妈对我爸第一印象非常好,最看中的地方是这个人特别爱笑,你什么时候看他,他的脸上都带着笑容。要说缺点也不是没有,这个人特别瘦,脑袋很小。后来我妈跟一个表姐念叨此事,表姐劝她说,他脑袋小是小点儿,但和瘦身子配合着呢。

妈的个子不高,甚至可以说矮。对此我爸没有抱怨,后来也没有说过一次。文化水平差异也不小,爸是高中生,我妈只有初小文凭。爸从来也没有埋怨过妈这一点。

由于文化程度高,爸很早就在村委会当了会计。当时这是个非常体面的工作,但我姥爷对此稍有顾虑,会计整天弄账,他怕我爸犯经济错误,因为他就在这方面翻过船,还被关进去一阵。

不管怎么说,两人第一次见面互相印象都很不错。

既然印象好,过一段时间就要交换东西,爸给姥姥家拿来一块做衣服的花布,我妈觉得那块布很漂亮。而姥姥有点儿抠门,只买了一块格子手绢作为交换。我妈有点儿不高兴,手绢便宜又女性化,人家既然有文化,就应该买个笔记本钢笔什么的。当然她只是心里暗想,不敢说出来。几年之后她才知道花布不是爸专程买的,而是老郑家的一个亲戚送给他让他拿过来的。

花布不算什么,到了我爸家花更大血本的时候。他陪姥姥和我妈坐火车去省城石家庄,给妈买了两身衣服和一件毛衣,当天乘车返回。这算是送了东西,流程前进了一步。

到了拍照片的时候。那时没有电话,两家人联系就是靠来回捎口信。我爸所在的村五天一个大集,有什么口信总能及时传递出去,相约拍照的信息也不例外。

拍照不用去省城,县城就有照相馆,两人各骑一辆车前往。那时还是严冬,爸借了一件厚厚的绿色军大衣,戴着口罩骑车,妈觉得他的样子很帅。路上爸问妈你冷不,冷就我把大衣给你穿。妈说我可穿不了那么长的大衣,那样就没法骑车了。

两人在照相馆坐定,摄影师刚要捏动相机快门,停电了。停电是家常便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俩人只能原路返回,各回各家。第一次照合影就赶上停电,我妈还感觉有点儿不吉利。几天之后相约再去,这才拍下一张黑白二寸照片。

看似风平浪静,但非顺风顺水,其间发生的一件事差点儿让两家闹掰。波折源自一辆自行车。

我爸人很好这不假,但家里条件并不好,这一点姥姥姥爷非常清楚。姥爷曾对我妈许诺,将来你结婚我给你买一辆自行车,你来回也方便。当时一辆车至少100多块钱,妈听完很高兴。不过后来姥爷变卦了。看到邻居家女儿从婆家要来一辆车,我姥姥就拿着从石家庄买来的衣服去我舅姥姥家退亲,以此威胁我爸一家。

再后来,姥姥让我妈自己去我爸家,通知我爸过来好好说说自行车的事儿。两人闷闷不乐骑车过来,中间路过一个镇子爸还给妈买了两双袜子,姥姥得知袜子一事骂了我妈:让你去退婚,你还要人家袜子。

要自行车的事儿姥爷没法直接说,在姥爷家后面住的二姥爷把我爸叫过去,问这可怎么办,不买车只能退。爸一咬牙:自行车我买。

爸只能去借钱,至于跟谁借的我妈并不知道——后来爸也没说过此事。我妈只知道爸托在石家庄上班的我姑父买车时说,这是娘家给的钱。车买了回来,二八车,红旗牌,标志是一面鲜红的旗子。

经历波折,总算有了结果。

公元一九七七年农历十月初八,两个年轻人结婚了。举行仪式前后几天的天气特别好,十月十五那天的月亮又圆又亮。

嫁到郑家来,我妈的第一感觉是自由了。而且除了认可我爸,她和我奶奶相处起来也很融洽。我奶奶心直口快,性格爽朗,我妈所在的村见过她说话的人都认为,她就像豫剧电影《朝阳沟》里银环的婆婆,就是对唱“亲家母你坐下”的其中一位。我妈爱听我奶奶说话,一句话就乐得合不上嘴。按我姥爷的说法,我奶奶说话就像开了戏匣子(收音机)。

结婚三天需要回门,也就是新郎新娘回娘家。令我妈没有想到的是,回门仪式姥爷办得有些隆重,不仅召集家里人,还请来村里更多的人,酒席办了好多桌,可以说有些排场。女儿出嫁都要回门,但村里极少办地这么隆重,可见姥姥姥爷对我爸的认可。那天,我爸上身穿着当时流行的绿军装,见谁都笑。

刚刚结婚,我妈的户口还没有迁到婆家,家里没有自己的耕地和口粮,怕我奶奶做饭为难,她在婆家最多连续住上一周就走,到娘家吃住一段时间再回来。有一次回来进新房一看,结婚时摆的两个大衣柜不见了。

奶奶在外屋包饺子,一边擀皮一边跟我妈说,那两个大衣柜你们结婚时候临时借的,前几天人家儿子要相亲就直接搬走了。奶奶说这话时脸上并没有特别的愧疚,反而还带着笑意。而我妈也一点儿没往心里去,她心想这算什么呢,我嫁的人家好,男人好,婆婆也好,大衣柜我不在乎。这是她的心里话,因此也没有为此埋怨我爸。

不仅是大衣柜,炕上原来有四条被子,叠在一起整齐好看,其中绿色被子是我伯伯也就是我爸的哥哥家的,结婚仪式上临时凑数,没过多长时间也搬走了。对此,我妈也丝毫不在意。

有些清苦但心情舒畅的几个月后,我妈怀孕了。最开始几天她没有太在意,只是开始吐酸水,不想吃东西。在娘家住的时候,有一次姥姥姥爷买了几个甜瓜,从不挑东西吃的我妈忽然开口,你们怎么不买几个桃儿?听到此句姥姥姥爷默契地一对眼神,饱含深意地笑了。五天之后的集市上,妈吃到了桃子。

1979年正月,我呱呱坠地。由于我脑袋偏大,我妈生我的时候非常费力,难以忍受的阵痛之余她对旁边的赤脚医生大喊,快给我来一剪子让孩子出来吧。嗓子都喊哑了。在旁边一直帮忙的亲戚后来跟我妈说,你这受罪可受大了,幸好是儿子,否则多不值啊。

随着我的降生,压在妈心头多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看着身边的孩子,我妈对我爸说起一段差点酿成大错的往事。

1976年发生地震那年,还没结婚的我妈去北京的她大伯家玩儿。有一天她的大娘(大伯母)忽然问起她的隐私,说起我妈的奶奶最早见到出生时的她,不知为什么怀疑她将来可能不能生养。

那时我妈年岁已经不算太小,经人介绍对象不少,见面的也有几个,但始终没有成家,眼看就成大姑娘了。她大娘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文化水平不高又爱钻牛角尖的我妈一下子心如死灰。

大娘买了一件漂亮衣服给她,她接过衣服时心想,还给我买衣服干嘛呢?活着真没意思,我不定哪天找个车撞死得了。转念一想不行,家里人会怎么想呢?会误以为自己在北京亲戚家遇到了什么事情。

回到河北她专门去问这条可怕信息的源头——她奶奶。奶奶没有正面回应,这让她更加确信这件事。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跟人提起过这件事,包括自己的父母,更想不到去医院做检查。直到嫁给我爸,尽管换了环境每天高兴了不少,但一到夜深人静还是忘不了这件事。

她多次认真地想过,我爸这个小伙儿多么好,只可惜命不好找了一个我这样的人。我爸家后面有一口深井,她甚至想过跳井,还想到跳之前留一个纸条,写明此事与郑家人无关。

我的降生,让这条消息不攻自破,对于我妈来说无异于获得新生。跟我爸说出实情后我妈问他,如果自己真的生不了孩子,你跟我离婚吗?爸严肃地说,那也不离,咱可以要一个呀。

姥姥姥爷对我爸这个人非常认可,重男轻女的他们对我这个大外孙子也非常喜欢。我妈是四个兄弟姐妹中的老大,从小干活多受关爱少,但自从身边有了我爸和我,姥姥姥爷对她的关心也逐渐多起来。那时我们一家人回娘家,中午吃上一顿好饭,傍晚临出发姥姥还要给我们做上一顿。我妈觉得,是我爸和我给当时的她带来了幸福。

在我妈眼里,那时我爸非常懂事。刚结婚时我爸和我大伯家还没有分家,几口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当时吃不上白面,其他人吃玉米面窝头,他看窝头准备得不多就自己啃豆渣饼。

分家后哥俩各自单过,条件好了一些,白面多起来但还不是很充足。有一次我妈做烙饼,白面里面裹上玉米面,爸看到后以为只放了白面,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天天吃白面哪行啊?我妈一笑:其实我也会过日子,你看,里面有玉米面。爸这才放心。

那时的日子,辛劳之外是朴素的乐观。

我出生两年后,我妈怀上了我弟弟。六七个月身孕的时候,有一天我妈在地里平整土地,一下子晕倒了。地里旁边的人赶紧过来把我妈叫醒,醒过来稍作休息,我妈打打身上的土又接着干活儿,整完土地又拉上一车草回家。到家开始煮大米粥,爸回来后看到我妈身上沾着土问怎么回事,妈说我差点儿死喽,刚才晕倒在地里了。爸立刻关切地说,哎呦,合着你差点儿吃不上大米粥。

1981年农历十一月初九,我弟降生。

几年后,爸跟别人合伙办了一家小织布厂,从不拌嘴吵架的两人开始产生误会。织布厂自然有不少女工,我妈恐怕我爸在作风上出问题,在这这方面高度警觉。

有一次正值秋收我家晚饭煮花生吃,两个女工来家找我爸聊事儿。她俩并不进院,只是在院外摇自行车铃,我爸听到铃声就出去了,三个人跑到邻居家院里小声说话。我妈看到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本来就窝火,看到人家要走我爸这当领导的还要送人家到胡同口,她立即火冒三丈,当街把我爸骂了一顿。

布料要卖出去需要全国各地跑销路,能说会道的我爸承担了跑销售的任务。那时通讯不方便,有一次他出差一个月没有音信,我妈担心他出危险,经常在家里哭。

我家还开过小饭店,那时两人闹矛盾也不少。我爸朋友多,有时过于爱面子,结账时总少收人家钱,有一次90块钱的账他坚决不让顾客结。为此,两人打了一架。

打架打开了头,也就不在乎多一次两次。有一回俩人打架,爸生气地把一个锅摔到煤火上,我妈担心锅烧坏,一只手抓挠着我爸另一只手及时把锅从火上拽了下来。

只有一次,我妈想到了离婚。

那天她又跟爸生一肚子气,在街上买了几个烧饼走路12里地回娘家。到家把烧饼往炕上一扔,趴炕上呜呜得哭,大喊过不下去了,我要离婚。姥爷见状并不着急,叫着我妈的名字问,你是真离吗?妈说真离。姥爷说,那离了你可别后悔。妈一听这话,不太想离了。

第二天,爸带着村里一个熟人来我姥姥家说合,随后妈就跟着他俩回去了。现在我妈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次生气到底是为什么,只敢肯定不是大事。

家里的钱不好挣,见有人在北京赶早市卖东西挣了钱,妈催爸也进北京。一段时间后,她只听说我爸赶早市特别辛苦,就坐火车去北京看我爸,陪他呆了十天。见我妈过去,爸很高兴。赶早市确实辛苦,每天蹬着一大三轮货物上下立交桥,每回路上爸都大汗淋漓,棉袄都能浸湿。上坡的时候妈在后面一手扶自行车一手用力推。她问我爸能感觉轻点儿吗,爸说轻点儿。

十天之后妈坐车离京,爸把她送上车,但并不急着下车。妈说快开车了,你怎么还不走?爸一脸轻松:那怕什么呀,火车开了我就再送你一站。在妈的催促下,爸下车了,站月台上隔车窗看着她。看到爸又瘦又黑,妈心里不好受,等火车一开动,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了很长时间,根本顾不上看旁边乘客有些异样的眼光。我爸太辛苦了,她有点儿后悔催我爸出来。

来北京赶早市,还直接导致我爸没有见到我奶奶最后一面,这也是我妈感觉对不住他的地方。爸是村里很多人眼里的孝子,对奶奶从来不笑不说话,对她的关心无微不至。那天他得到信儿急忙往家赶,还是太晚了。奶奶走得很急,很多亲人都没在身边。

按照老家的习俗,家里有人去世当年的大年初一早晨不能出门拜年,也不接受别人拜年。那天爸没有早起,趴在被窝里一直哭,说我妈临走连瓶儿水果罐头也没有吃。

有两年我妈身体总闹毛病,在县城住院做过手术,还不跟在北京的我们哥俩说,照顾她就全靠我爸。爸心细如发,照顾病人特别周到,病房里其他人都夸他是好丈夫。有人羡慕地对我妈说,你男人怎么对你这么好。

时光匆匆,40年过去了,爸妈迎来了属于他们俩的红宝石婚。说起40年妈还有些恍惚,总觉得日子过得并没那么多。

现在回想起来,妈感觉还是我和我弟都小的时候她感觉最幸福,越忙越有劲儿,一边干活儿她还一边哼唱那几个戏曲片段,评剧《刘巧儿》、《花为媒》,豫剧《朝阳沟》。

《朝阳沟》里男主人公拴宝浓眉大眼,女主人公银环梳着两个大辫子。那是他俩年轻时的模样。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